眼見皇帝松動,淑貴妃急了:
「皇上您不要被蒙蔽,他之前詛咒您,這筆跡可還在呢!」
「父皇,兒臣當真不記得為何會寫下這些了,但兒臣絕對不會詛咒父皇!」
就在這時,梵音大師念了句佛號,道:「提及這用心頭血抄經之事,貧僧想起多年前曾有一宮內施主在護國寺供奉佛燈,當時拿來的供帖亦是用心頭血抄錄的,一共供奉了四盞,分別是供燈者的父母、祖母及妹妹!其母親和妹妹已受火海離世。」
梵音大師話音剛落,滿室哗然。
皇帝陡然站起:「汪成,快馬加鞭,朕要看到那幾盞燈!」
很快,四盞陳舊不已的佛燈便擺在廳前。
燈上斑駁的生辰恰好對應了皇帝、王皇後、太後以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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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就連太後都有些動容了,喃喃道:「果真至純至孝。」
皇帝快步過來將哥哥扶起:「我兒孝順,是父皇多疑你了!」
哥哥掩面:「兒臣確實不記得了,兒臣慚愧!」
他當然不記得!
燈是錦書供的,供帖是我寫的。
至於那心頭血是真的,是雞的心頭血,雞腿我還吃了呢。
本來是鋪墊心頭血抄經,以謀求孝名的小手段。
今朝借了淑貴妃的東風,效果竟然加倍。
既讓哥哥有了至純至孝的美名,又消除了皇帝心中的芥蒂。
如此一石二鳥。
我不由得誇了自己一聲聰明。
當然還要再誇一個人,不是哥哥,而是那位送我東風的淑貴妃,當真好人。
9
自聖壽節事後,皇帝對哥哥越發信重,還任命了當朝大儒來為哥哥講學。
宮內很是平靜了一段時間,但我知道,這種平靜隻是暫時的。
因為臨近年末,涼州軍統領秦鍾要回京述職了。
珍妃定然會借此機會大做文章,來為三皇子造勢。
但我萬萬沒想到,他們此次針對的對象不是我哥哥,反而是我。
被叫到永壽宮時,我還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進殿門便被嬤嬤按在了地上。
上首坐著皇帝、太後,淑貴妃、珍妃坐在兩側。
很顯然,這是一場針對我的圍剿。
「念恩,你究竟是誰!」皇帝少見地語氣遲疑。
「我、我是念恩啊,李念恩,錦書姑姑從小就這麼叫我!」我嗫嚅道。
「你當真是在永和七年出生的?」
「對呀,今年是我的及笄之年。」
我強壓下狂亂的心跳,鎮定道。
「那為何會有一婆子說在永和六年便見過你,甚至還照料過你!」
我後背一涼。
當年我在京城時,被養在王家側院,一直是由王家家生子照料。
後來由於京城多疫病,家生子病的病歪的歪,管家大叔臨時從牙婆手裡買了一個婆子在我院裡做粗活。
後來不到一個月便換去別處幹活了。
錦書後來在梳理知情人時,曾到處找過這個婆子,但都沒找到。
如今那個漏網之魚果真成了隱患。
不過這些錦書早有準備,咬S不承認,他們便拿我毫無辦法。
「父皇,當年我還未出生、未記事,我小時候也沒有什麼婆子照料過我,一直都是錦書姑姑,不信可以去我家鄰居打聽。」
淑貴妃冷聲道:「皇室血脈容不得混淆,當初先皇後懷孕七月,薨後才發現腹中胎兒不見了。這七月胎兒神不知鬼不覺跑到宮外,竟活了下來還長這麼大,確實駭人聽聞。」
珍妃卻是柔柔的:「先皇後的小公主如果活到今天,確實是及笄之年,倘若那婆子說的是真的,如今的懷瑜公主應是雙十年華了,這差了五歲呢!」
來了,終於來了!
我忍飢挨餓十來年,灌不完的苦湯藥,終於到了發揮用處的一天。
我強壓下想要上翹的嘴角,哀聲道:「二十歲?念恩看著有二十歲嗎?」
皇帝也極為懷疑:「念恩這看著絕沒有二十歲啊。
「宣太醫吧,太醫能摸骨!」
結果太醫來了,捏了我手骨和腿骨。
「公主殿下確實是及笄之年,骨骼還沒生長開呢!若是雙十年華的女子,骨骼已經基本定型了。」
我強忍眼淚,低聲道:「父皇,您若是不想要兒臣了,兒臣可以出宮的。
「人人都說我和母親極像,和哥哥也極像,如果我不是你們的女兒,那我又是誰的孩子,難道這天下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哥哥聽到風聲,竟也趕來了,不顧阻攔與我跪在了一處:
「父皇,不管妹妹犯了什麼錯,都是我這做哥哥的管教不嚴,求您饒恕她!」
兩張極為相似的面孔擺在一起,任誰都得承認,我和我哥確實血脈相連。
皇帝顯然也信了。
就在我松了口氣時,突聽一聲音道:「皇上,這念恩是大皇子的妹妹不假,是不是公主,可就難說了!」
10
珍妃胸有成竹,揮手招人抬來一個癱在榻上的老頭。
「這人是當年涼州軍辎重營的,先皇後王珮瑜也曾在柔然來犯時,身先士卒在辎重營押運糧草。
「這個老傷兵給我說了一個小故事。
「話說當年戰事膠著,前線糧草緊缺,王家大小姐押運一批糧草運往前線,半途竟遇到回鹘貴族襲擾,王大小姐報出名號後,對方不僅不退反而把辎重隊伍重重圍起,說久仰王家將軍風採,要求王大小姐陪回鹘貴族春宵一度後,才肯放行。王家大小姐大局為重,便主動獻身,而後糧草得以順利運抵前線。
「當時是永和元年的冬天,算算日子,如果當時珠胎暗結,到先皇後入宮時,那個孩兒也剛剛三個月而已。這不和那婆子的說辭恰好對上了嗎?」
珍妃柔柔的嗓音,卻像淬毒的繩索,SS纏在我的頸側,令我無法呼吸。
我輕咬舌尖,佯裝鎮定抬起頭。
皇帝面色陰晴不定,目光裡仿佛帶著刺,扎得我不敢直視。
哥哥閃身擋在我身前,怒喝道:「珍妃娘娘,您不能欺辱我母後人S不能開口辯駁,便隨意編排她。」
「皇上,這都是當年幸存的老兵士親口所言!臣妾不敢欺瞞!」
「父皇,回鹘是色目人種,藍綠眼睛、黃頭發,您看看念恩,她哪有一點色目人的樣子!」
珍貴妃冷笑:「大皇子還是見識少了,回鹘人與我漢人通婚生下來的,多的是像漢人而不像回鹘的。」
殿裡寂靜一片,隻聽得皇帝粗重的呼吸。
他眸光微閃,一言不發。
我深吸一口氣,迎著他冰冷的目光。
「皇上,單憑一個兵士的證詞,汙我身世,也是玷汙我娘清譽。我雖見識短淺,也知道一人為私,二人為公,三人證,我想請陛下再傳人證,如陛下願意,我也可滴血認親,我娘光明磊落,我也一樣。」
珍妃像是正等著我一樣,立刻道:「妾身哥哥秦將軍駐扎涼州二十餘年,可宣來一問!」
「好!」皇帝沉聲,「宣秦鍾!」
一個時辰後,秦鍾進殿。
他穿著普通長袍,頭發花白,明明和皇帝是同年歲的人,看著卻比皇帝老了很多。
秦鍾目不斜視跪在殿前,脊背筆挺。
「秦鍾,永和二兩年冬天王珮瑜率辎重營被回鹘圍困一事你可知情?!」
秦鍾身形微微佝偻,低聲道:「知情,臣當年傷重未愈,正在辎重營中養傷。」
「那……王珮瑜獻身回鹘貴族以求放行之事,是真是假!」
秦鍾沉默許久,開口道:「是真!」
珍妃眉飛色舞的臉上硬要裝出一副悲傷模樣。
「皇上您看,這秦將軍都作證了……」
話音未落,秦鍾打斷道:「事件為真,前線危在旦夕,那麼多將士性命攸關。王參將當年確實打算以身飼狼,換得辎重通過。我陪同王參將到達回鹘營地才發現,那回鹘貴族乃是回鹘王的第九王女,她感嘆王參將的勇氣及大義,不僅沒有折辱,反而協助我們辎重營借道回鹘,提前抵達前線,才有了後來的秋子關大捷。王參將雖為女子,智勇雙全,赤膽忠心,實在不該在身後受此汙蔑!」
望著秦鍾那彎曲的脊背,以及皇帝眼中閃動的淚意。
我懸著的心慢慢放了下來。
這一局,我又贏了。
11
事後皇帝賜下來大筆賞賜,還揮筆給王皇後重寫祭文,快馬送去皇陵焚燒。
我的傻哥哥還感動不已,跟著寫了幾封酸倒牙的信給王皇後。
九泉之下的王皇後被擾了清淨,恐怕又要罵娘了吧。
我再次確認,這個傻哥哥他不能再待在宮裡了,得送出去。
按照錦書之前的交代,涼州這會兒大概已準備妥當了。
於是趁著秦鍾進宮述職,我在角落攔下了他。
「昭……懷瑜公主!」
秦鍾險些錯口喊出我的真名。
我白了他一眼:「當初答應我的事情還作數嗎?」
秦鍾肅然:「當然作數!」
我知道秦鍾其人,說話一言九鼎。
果然就在第二日,聽聞他在早朝提出涼州軍需要勞軍,請皇帝委派勞軍使。
按照過往慣例,勞軍使多為天子近臣或者是皇子。
如今皇帝隻剩下大皇子與三皇子。
按照親疏關系,本該落在三皇子身上的差事,不知為何竟被皇帝派給了大皇子。
勞軍是好差事,可以接觸軍務,還能培養自己的嫡系。
這天降的餡餅,把哥哥砸得很茫然:
「小妹,莫非有詐?」
「不是有詐,是皇帝心虛,涼州軍是王家創立的,王家世世代代生活在涼州,和涼州軍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十五年前皇帝借承恩侯的刀把王家S了一幹二淨,縱然如今是秦鍾掌管涼州軍,皇帝也不敢貿然送三皇子過去,萬一折在那兒了呢!但你不一樣,你有王家血脈,你去那裡,是真正的回家!」
於是在陽春三月裡,我送走了哭唧唧的哥哥,他在涼州,我放心。
至於我,睚眦必報是我的信條,哥哥一走,我便無所顧忌。
我選了一個夜黑風高的夜裡,摸進淑貴妃的宮裡去放了一把火。
火勢並不兇猛,很快就被宮人撲滅了,但是淑貴妃卻很受驚嚇,重重地病了一場。
她當年火燒坤寧宮,心中有鬼,疑心是王皇後報復。
於是我便隔三差五地點上一把,淑貴妃很快一病不起,苟延殘喘起來。
而珍妃放在心間上的三皇子,則在寢宮被不知哪裡爬進去的蛇咬了,纏綿病榻多日,瘸了一條腿,從此與皇位無緣。
至於是誰幹的,反正和我這個無根無底的小公主無關了。
哥哥在涼州過得風生水起,每當皇帝想召他回京,邊境就總有些動蕩。
不是回鹘來犯,就是柔然鬧事。
前前後後拉扯了三年。
此時的朝中,承恩侯府和秦家互相傾軋多年,互有損傷。
出身寒門的清流反而異軍突起,衝破了門閥壁壘,成為朝中另一股勢力。
我並不清楚這些人背後是誰,但是偶然聽聞小宮女們闲聊,說新科狀元出自涼州。
那艱苦貧瘠、廣袤無垠的涼州竟然也能出個狀元!
當聽到那狀元名字時,我笑了,班歸。
這個二房的臭小子,取假名怎麼取個龜呢?
笑過之後,也不禁淚盈於睫。
王家人遠離世間許久,是該歸來了。
12
三年後,哥哥回京,重新被立為太子。
淑貴妃沒熬過那個冬天,病S了。
不久之後,太後也隨之而去。
皇帝一夜之間衰老了很多,他時常召哥哥陪他下棋,但哥哥事忙,闲時有限。
隻有我這個闲人,經常去看他。
在他聖壽那日,我私下拜見他,送了他一份賀禮。
他看了之後一口血噴了出來,就此癱瘓在床,言語不能。
湊在他耳邊,我細細把這些年的籌劃講給他聽。
當年涼州軍艱難趕走柔然後,整個涼州大地十室九空,人丁凋落。
王家世世代代生在涼州、長在涼州,早已成為這片土地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然而新帝忌憚,隨著軍功賞賜一並下來的,還有一封詔書,召王家唯一的女兒王珮瑜入宮為後。
這是帝王的試探, 王家可以拒絕,但拒絕之後呢, 是裁撤、貶謫,還是家破人亡?
凋敝的涼州已經經不起再一次的戰火,而邊境的回鹘、柔然、吐蕃都還在虎視眈眈。
王珮瑜再一次站了出來,放下年僅三個月的女兒,說:「我嫁!」
然而一時的退讓並不能安撫年輕的帝王。
汪公公說這是天大的恩典,此前從未有人得享這等殊榮。
「如王」軍心、民心, 都隻能是天子的。
即使王家願意放下一切,皇帝也不會相信王家真的放下了。
於是, 皇帝冊封太子,冊封王老將軍, 詔令王家上下入京領封。
當皇帝懷疑你可能造反時,你最好立刻造反,否則便是萬劫不復之地。
王家的下場不外乎如此。
王老將軍坦然赴S, 君要臣S臣不得不S, 他絕不做那亂國賊子, 百姓好不容易才得安歇,他又怎麼能為了自家百口人命, 拖千萬人下水?
王皇後自然是深知父親秉性,於是在王家回京前, 她密令王家各房挑出繼承人交由家族S士帶走, 隱姓埋名混入涼州軍中, 為王家留下火種。
在宮中,更是安插多處暗線, 保護獨子。
在做完這一切後, 王皇後宣布有孕三個月, 並暗中見了我一面。
她問我, 是想保護弟弟還是想隱姓埋名去他處生活?
我說, 我要保護弟弟。
皇帝掙扎著仰頭, 渾濁的眼睛瞪著我,嘴巴一張一合像是想要說話。
「你是想問我到底是不是你女兒?」
我笑得惡劣:
「當然不是啊, 王皇後的懷孕自始至終就是騙局,隻是給未來留一個契機罷了!」
皇帝口中發出「嗬嗬」聲,頭一歪暈S過去。
我當然不會告訴他, 當年王皇後和秦鍾深入回鹘敵營, 挾持回鹘王女。
秦鍾身中迷藥, 王皇後以身解藥,珠胎暗結,生下了我這個孽種。
秦鍾為何終身不娶, 為何對我予取予求。
皆因他心中有愧, 為了秦家富貴, 將妻子拱手讓人!
愧對王珮瑜的施救,愧對王家的栽培!
更愧對我這個親生女兒。
我合上殿門,看著向我快步走來的哥哥, 他早已不復當年孱弱, 變得身姿如松,沉穩練達。
我笑著迎向他,迎向一片燦爛陽光。
王皇後,哦不, 該是娘親,我終於有資格叫一聲娘親了。
如今這盛世,可如你所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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