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庶妹成親那日,我們的花轎被爹爹姨娘刻意調換。
庶妹嫁去了侯府,成了尊貴在上的侯夫人。
我卻被送去了窮舉子處。
回門那日,庶妹一身盛裝嘲諷我:
「姐姐以嫡出身份壓了我這麼多年,瞧你以後還如何得意?」
我似乎成了滿京城的笑談。
可看著那個眼神澄澈的相公,我一點也不覺得委屈。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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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姑娘,這……」
瓦房內,一臉震驚的盛重光正捏著手裡的紅蓋頭,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那一雙明亮又清澈的眸子中盈滿了震驚和無措,在此之前我還從未在男子眼中見過。
今天是我和庶妹陸婉蓉一同出嫁的日子。
我娘親S得早。
父親想續弦,直接扶正徐姨娘,但卻受外祖家的壓力,一直不能如願。
因而,兩人生的妹妹陸婉蓉自然也成了庶出。
為此,徐姨娘和我爹都不是怎麼滿意。
有外祖家撐腰,靠著我娘親發跡的便宜爹不敢在明面上對我有什麼不滿,便私底下叫上全家人一起孤立我。
好像這麼做就能彌補他破碎的自尊一樣。
幼時我不懂,後來我長大了,明白是非曲直之後,便讀懂了我爹每次看我時眼中藏起來的不喜與怨憤。
男人就是這麼不知足,吃著自己娘子的骨血發了跡,回過頭來卻又覺得傷了尊嚴,想把人一腳踢開——這軟飯,有本事你倒是別吃啊?
為此,我也沒少借著外祖家的勢力作威作福,以至於我在京城得了個刁蠻跋扈的名聲。
但好在我遺傳了我娘的美貌,又有外公家的榮華富貴做倚仗。
那些人再怎麼瞧不上我,也隻能氣得牙根痒痒但又無可奈何。
後來,我到了出嫁的年紀。
掌家的徐姨娘不想給我找好人家,就將我的婚事一拖再拖,直拖到我二十三歲成了京中出了名的老姑娘,她才開始給我琢磨歸宿。
要求嘛,自然是越不好越好。
既不能讓我嫁得稱心如意,也不能叫外祖一家看出端倪。
至於陸婉蓉那邊,他們早早就物色好了一個舉子。
窮是窮了點,但才學不錯,相貌堂堂,人也老實,等將來高中,再被我爹扶持著做個官,一輩子當他們的棋子,還得一輩子被陸婉蓉踩在腳下。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這的確是陸婉蓉當下最自由又最痛快的出頭方式了。
原本,他們給我看的是城東那個體弱多病的侯門小世子。
許是老天都看不過眼,在我三月三去祈福那天,將定遠侯家的小侯爺孟行雲送到了我跟前。
據說,他對我是一見傾心,隻想與我相伴白首,當即便遣媒來求親。
外祖很滿意。
我爹卻不滿意,但他不滿意沒用。
徐姨娘也不滿意。
有了小侯爺做比照,她給自己挑的窮舉子女婿便怎麼看都不順眼了。
於是,便有了眼下這一幕。
我和妹妹,被徐姨娘偷梁換柱。
我被送到了窮舉子盛重光處。
而妹妹,自是被送去了侯府。
新娘都能送錯。
這事兒,徐姨娘怕是出了大力氣,我那便宜爹怕是也沒少推波助瀾。
對一般人來說,嫁錯人,這或許是禍。
但看著面前人的清澈眼眸,我卻不這麼覺得。
我自小就愛看別人的眼睛。
京城裡的男人的眼中多是野心,女人的眼中多是算計,像他這樣幹淨的眸子,很少。
怎麼說呢,有點像那個一門心思嫁給窮秀才,沒怎麼享福就病S的我娘。
孟行雲那個人就不行,光是嘴上說得好聽,但眼睛和我爹一個樣,濁。
盛重光看著我,手足無措:「陸姑娘,這,這恐怕是弄錯了,我先送你回去吧,今日……」
我不置可否:「你我已然拜堂成了親,這是要休了我,叫我被滿京城笑話?」
「不……不是……」
「那你是嫌棄我囂張跋扈,看不上我?」
「沒……沒有……」
「那不就得了。」
我拍了拍手,自行卸掉了釵環,躺在被玫瑰燻過的新被褥上,倒頭就睡。
我年輕,覺多。
「既來之則安之,盛公子,咱倆誰也別嫌棄誰,以後就互相指教了。」
說吧,我便歪過頭,一邊裝睡一邊偷偷眯著眼睛觀察他的動作。
隻見盛重光看著我熟睡的模樣,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轉身去櫥櫃裡搬出一床被褥鋪在地上,自顧自地打起了地鋪。
我正在心裡笑話他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膽小鬼,他卻盯著我紅了臉,低下頭喃喃自語。
「我是怕,跟著我委屈了陸姑娘。」
2
這婚,便就這樣稀裡糊塗成了。
回門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雖然我說根本就不用回去,但是盛重光不這麼想。
他這人心思單純,看不出那些彎彎繞繞,隻想著不能叫我丟了面子。
所以那天一大早,他就起來收拾打點,叮叮咣咣地吵得我睡不好覺。
「重光,你別弄了,就算你把咱家瓦房都賣了,陸家那群勢利眼也……啊,我不是嫌棄你,你別哭啊……」
發現他紅了眼眶,我有些慌張,趕忙翻身下床去給他擦淚。
他見我光著腳下來,忙抹了一把眼睛,忙過來將我抱回床上,一邊哽咽一邊給自己解釋。
「昭華別急,我沒怪你,隻是……隻是替你有些不值,若不是我,你現在應該是侯府的夫人,肯定是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不用跟我……」
「差不多得了啊,好不容易這幾天稍微正常點了,現在怎麼又開始犯矯情了?」
「可是……」
「陸家的人看不上你是因為討厭我,跟你無關。他們那樣的,扒高踩低慣了,不管我嫁給誰,他們都會想辦法給我找不痛快的。」
盛重光蹲在我身邊,靜靜地聽我說這些,眼中閃爍著幾分我讀不懂的光。
他似乎是在可憐我。
這種想法讓我略微有點不爽。
奇怪的自尊心作祟,我癟了癟嘴,然後故作生氣地輕輕砸了一下他的後背。
「所以你犯不著東想西想,本小姐這麼多年都過來了,應付的……」
話還沒說完,我隻覺得自己被一個溫暖的懷抱包裹。
盛重光輕輕地抱著我,我的耳朵貼在他的胸膛上,耳畔傳來了咚咚的心跳聲,我卻分不清這聲音的來源究竟是誰。
他輕輕撫摸著我的頭,溫柔的聲音也隨之傳來。
「昭華,這麼多年,你辛苦了。」
奇怪。
所有的感覺都很奇怪。
我從來沒有這樣過,覺得胸口熱熱的,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噴薄而出。
見我不說話,盛重光也沒有松手,我把頭往他胸口埋了埋,想借此掩蓋自己的啜泣聲。
他沉默了片刻,隨後輕輕嘆了口氣,一邊用手輕輕撫摸著我的頭,一邊哼起了歌兒。
是我們這孩子小時候都聽過的歌。
他唱得真難聽,大白嗓還跑調,跟兒時我娘唱的一點都不一樣。
但為什麼,我還是忍不住地想起我娘呢。
阿娘,阿娘。
我好想你。
一個早上的時間就這麼被莫名其妙地消耗過去。
我和盛重光回到陸家時,陸婉蓉和孟行雲已經吃完早飯在屋裡話家常了。
不知道我那個便宜爹到底給了孟小侯爺什麼好處,我瞧著他眉眼間雖然有怒氣,卻依舊保持著體面的假笑,像是在隱忍著什麼。
見我姍姍來遲,屋內原本還算表面和諧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盛重光感受到這股詭異的氛圍,立馬警惕地想要將我護在身後。
我看著他略顯緊繃的背影,雖然嘴上嫌棄,但心裡卻湧起一股暖流。
被人保護的感覺,還真不錯。
「呦,姐姐,你怎麼也不打扮打扮再回來?」
看來成親並不能改變一個人,陸婉蓉還是像以前一樣,逮到機會就來對我發難。
孟行雲坐在椅子上,見到我來,眼神中閃過一絲厭惡的情緒,隨後便恢復如常。
我懶得理他們,將早上摘的果子丟到桌上,然後衝著端坐在臺前的兩個老東西點了點頭,轉身就拉著盛重光準備離開。
「陸小姐,不對,現在是盛夫人了,你精心謀劃這麼多,就沒什麼想和我說的?」
孟行雲在我身後幽幽開口,害得我身邊的人手心都冒了汗。
「小侯爺,我有名字,不必故意陰陽怪氣。」
我拿不準這人的怒氣從何而來,但直覺告訴我,這一切跟屋裡的幾個人脫不了幹系。
算了,懶得管,反正我也不喜歡這人。
說完,我便轉身往門外走,人還沒出陸家的大門,陸婉蓉卻小跑著追了上來。
「姐姐,這銀子給你,好生留著補貼家用吧。」
盛重光察覺出她言語中對我的諷刺,眼底閃過一絲怒意,將我護在身後準備開口,卻被我攔了下來。
我挑了挑眉,將銀子收下,心想,有錢不賺是傻蛋。
見我將錢收下,陸婉蓉臉上的譏諷更甚。
她輕輕轉了轉眼珠子,隨後便湊近我幾分,在我耳畔輕輕嘲諷。
「姐姐,你的嫡出身份壓了我這麼多年,現在也該換我壓著你了,瞧你以後還如何得意?」
3
我撇了撇嘴,心想她怕不是害了失心瘋。
還我用嫡出身份壓著她。
這麼多年,家裡大大小小的好處都讓我爹和徐氏給她撈走了。
我除了個給自己惹事的破身份啥也沒有,結果你瞧,人家還盯著這個嫡出的身份眼紅。
我的冷笑似乎讓陸婉蓉很是得意,她的目光往我身後看了過去,隨即便換上了一副面孔,柔若無骨地倒在地上。
「哎呀,姐姐,你怎麼……」
這假摔,也假得太真了。
「陸婉蓉,你真該和你娘好好學學戲子功夫。」
「陸昭華!」
我話音剛落,孟行雲便從我身後一溜煙地竄了過來,隨後義憤填膺地護在我那好妹妹跟前。
見這情形,我多少也反應過來了。
這家子人多半是把換轎子的鍋推到了我頭上,又哭哭啼啼地扮了一頓子白蓮花,把我的形象在孟行雲面前毀了個一幹二淨,才有了現在的局面。
不是,這小侯爺腦袋瓜子也是不轉的麼?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的道理他是不懂麼?
不過就偏聽偏信、眼瞎耳聾這一點,他和陸婉蓉這種搬弄是非又愛演戲的小人還真是莫名其妙地絕配。
「吵吵啥,我又沒聾。」
輕輕抬手擋住了身旁想要替我出頭的人,我揉了揉耳朵,環抱雙臂俯視著蹲在地上的兩個人。
見我這副態度,孟行雲的眼中閃過幾絲失望,隨後便將陸婉蓉扶了起來。
「蓉兒說心疼你日子清貧,特地跑來給你送銀子。你倒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耍自己的大小姐脾氣。
「我真是……看錯你了!」
「我嫌她給得少。」
這話一出,在場的幾個人都愣住了。
孟行雲更是像沒反應過來一般,說話都有些結巴。
「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嫌她給得少。」
說話間,我輕輕掂了掂自己的荷包,隨後眼神在陸婉蓉身上的珠寶釵環綾羅綢緞上掃了幾眼。
「我這妹妹啊,打小就出了名的善良,最看不慣有人受苦受窮。如今做了侯府夫人,心疼自家姐姐,隻給這麼點銀子,難道不是瞧不起我?」
「你這倒打一耙的本事還真……」
「小侯爺,這是我們的家事,你也要管?還是說當時換轎……」
「夫君,是我的錯。」
眼見我要說到成親時的事情,陸婉蓉趕忙上前幾步制止了孟行雲和我的爭辯。
她硬扯著故作和善的笑臉,將自己手上的翡翠镯子撸下來遞到我手中。
「是我疏忽了,姐姐日子過得苦,我這做妹妹的怎麼能隻給點碎銀子呢?」
孟行雲看著我們兩個假笑的姐妹,察覺出有哪裡不對,卻也不知道有哪裡不對。
而我見此情形也基本確定,當時換轎子的真相,他們絕對沒有告訴他。
有把柄在手裡,那可就好辦了。
我把玩了幾下那個玉镯子,隨後便看向她頭上的釵子。
「姐姐我啊,就缺個金鑲玉的釵子,也不知道在哪裡能……」
「陸昭華你別太過分。」
「小侯爺,轎子……」
「姐姐喜歡,就送給姐姐。」
陸婉蓉咬著後槽牙盯著我,一邊假笑,一邊故作大方地將東西塞到我手裡。
我笑了笑,收下之後,眼神又瞟向了她的碧玉簪子。
「姐姐我啊,就缺個碧玉簪……」
「你差不多……」
「侯爺,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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