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風像雲又像雨

我想告訴爸爸我真的好痛。


 


我想讓他們親眼看到我。


 


我在想,他們親眼看到我這個樣子,會不會也會後悔呢。


 


他們會不會愧疚,會不會變得愛我。


 


我拖著這副幾乎隻剩下骨架的軀殼,一步一步顫抖著走到鄰居所說的那個酒店門口。


 


抬頭看著金碧輝煌的大門頭,我停下來躊躇,門口的迎賓看到我,翻了個白眼。


 


「什麼味兒啊!怎麼什麼乞丐都想來蹭吃蹭喝的。」


 


幾個人圍在一起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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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深埋下頭,向著右邊走去。


 


一樓大廳的落地玻璃窗被擦的锃光發亮。


 


大廳裡面應該正是午飯時間,一桌一桌的客人坐滿了。


 


桌上滿是珍馐,甚至還有我這輩子都沒見到過的手掌大小的龍蝦和螃蟹。


 


我默默看著,嘴巴好想吃,可卻又沒食欲。


 


我的胃好像已經開始萎縮了,小到什麼都裝不下,看見吃的竟然會產生本能的排斥反應。


 


又想吃,又想吐。


 


我嘆氣,想找個地方坐下,可就在一轉身之際,我看到大廳裡面坐著的,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


 


我的爸爸媽媽和弟弟。


 


他們坐在明亮舒適的大廳中間,服務員還在給他們上菜,媽媽笑得那麼開心,拿著桌子上的龍蝦剝給弟弟吃,弟弟在殷勤的給媽媽按摩肩膀,爸爸在一旁笑著看他們。


 


畫面那麼美好。


 


任誰看了都想不出,這家在高檔酒店裡面奢侈消費的人裡面還有一個我。


 


一個在門口被當成乞丐被攔下來的我。


 


我默默轉過了身,向著家的反方向走去。


 


沒有再回頭。


 


11.


 


6.14 晴


 


我找了個沒人的廢棄工地暫時歇腳。


 


好餓。


 


可是又吐了很多。


 


血,混合著綠色的液體。


 


躺下了,有個酒鬼突然出現,原本看到我還色眯眯上前來,但靠近我後就捂著鼻子跑掉了。


 


12.


 


6.15 陰


 


外面下雨了。


 


我躺在地上沒有力氣了。


 


起不來身,幸好下得不算大,要不然這裡被淹了,我也不會遊泳。


 


晚上有幾隻流浪狗臥在我周圍睡覺。


 


我都這麼臭了,他們也不嫌棄。


 


13.


 


6.16 陰轉多雲


 


不疼了。


 


沒感覺了。


 


感覺皮膚好像正在腐爛,和地面粘合在一起。


 


好像有句詞叫「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我也成了泥和塵了。


 


但卻比不上花朵。


 


沒有香,隻會汙染空氣。


 


14.


 


6.17 晴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能看到自己。


 


從上帝的視角看到自己,躺在地上,雙眼緊閉,渾身青紫的自己。


 


再怎麼看都像是S了。


 


我試著移動,果然輕飄飄的。


 


原來是變成鬼了。


 


15.


 


我守在自己的屍體跟前好幾天,終於等來了一個拾荒者,親眼看著他被我的屍體嚇得魂飛魄散,嚎叫著扔下了所有東西飛速跑遠了。


 


沒一會兒,警車的聲音響起,現場被控制起來。


 


我的屍體被裝進密封袋裡面放上了車,我就跟著。


 


一路跟到解剖室。


 


看著內髒被取出。


 


身體又被縫合。


 


法醫皺著眉,「真可憐,胃裡面一點東西都沒有了。」


 


再然後,他們確認了我的身份姓名,爸爸媽媽就來了。


 


我媽尹紅梅,還是像往日那樣,不管什麼大風大浪,都驕傲的昂著頭顱,手攥著右肩膀上單肩包的那根肩帶,大步跟著警察向前走,面色也沒什麼變化的。


 


我爸在後面跟著,表情看起來有些緊張了,不安的握著拳頭,駝著背,看起來有點落魄。


 


「鑑定結果已經出來了,她是非自然S亡,但不是被人S害的。」


 


法醫把我從冰櫃裡拉出來,我媽捂住了鼻子,眉頭狠狠擰起來。


 


「怎麼這麼臭。」她下意識說。


 


法醫瞥了她一眼,「她S後四天多才被發現,屍體腐化很嚴重。」


 


「她真的得了胃癌?」我媽半信半疑道。


 


「確實,但是這不是她的S因。」法醫推了推境況,「她是被活活餓S的。」


 


我爸在顫抖,目不轉睛的盯著我,然後眼睛也被眼淚憋的通紅了,淚水止不住流下。


 


「冰兒啊……」他高大的身軀劇烈搖晃。


 


「哭什麼哭!」我媽的眼眶也有些微紅了,但她還是一巴掌打向我爸,「哭的像個娘們,臉都被你丟光了!」


 


哎……


 


我還以為媽媽好歹會有一瞬間的心疼呢。


 


可為什麼呢。


 


媽媽你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現在腐爛了。


 


爸爸連哭都不行嗎。


 


我貼在媽媽身上,像別人家的孩子和媽媽那樣,抱著她的頭,輕輕在耳邊吹了口氣。


 


媽媽果然一哆嗦,驚恐的扭頭四處查看,「怎麼有陣風?」


 


法醫和爸爸面面相覷,都說沒有。


 


「我……我要走了。」見沒人附和她,她面色惶恐不安起來,邁步向外走。


 


或許是走廊太過陰冷,她越走越快,終於到了陽光下,才安心停下。


 


可她不知道,我被她背在身上呢,像小時候那樣。


 


並且我再也不打算離開了。


 


女兒當然要和媽媽永永遠遠在一起。


 


16.


 


法醫說的一段話讓我媽有些在意。


 


「她生前有過被人毆打的痕跡,根據分析應該是強奸未遂。」


 


媽媽回家坐著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收拾了東西,拉著我爸跑到我們學校門口去鬧了。


 


她頭上戴著白色的布條,拉著我爸在地上磕頭,聲嘶力竭的大喊「冤」。


 


「還我女兒何冰!她被這給新學校給害得好慘啊!那麼熱的天,S了幾天才被人發現!都是這個學校!有人強奸我女兒!她是被這裡的老師強奸了!才會心如S灰離家出走的啊!」


 


她哭的嗓子都啞了。


 


路人圍了一圈,好多人心疼她們白發人送黑發人,頭都流血了,這樣的一個母親該有多痛苦啊。


 


就像是真的一樣。


 


我爸隻是把頭埋在地上,不抬頭,不否認,不附和,也不說話。


 


但任誰看來,都是因為一個父親悲傷過度,父愛如山的體現。


 


校領導原本想壓下這事情,但無奈現在已經被我爸媽鬧大,所以不得不拉下面子叫我爸媽進去聊聊,要是能私了自然是最好。


 


我媽終於等到了她想要的環節,張口就是五百萬。


 


校長氣的滿頭的白發都要豎起來。


 


「你們拿著她的生命在這兒獅子大開口,我看你們才是一家子吸血鬼!我們學校的老師問心無愧!一定要讓真相水落石出!」


 


我媽不聽,撂下下一句「不給就繼續鬧」就走了,轉頭就聯系了不停打電話給她想要挖掘新聞素材的無良媒體,發表了好幾篇不實報道。


 


把學校和醫院說成了罪不可恕的替罪羊。


 


原本和中心醫院沒什麼關系的事情,現在院方卻突然被扣了一盆髒水,便就不再忍耐。


 


當即拿出當時多次給我媽打電話的通話錄音來公之於眾。


 


學校這邊也不甘示弱,揪出了因為心虛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來上課的王一傑。


 


輿論瞬間沸騰。


 


從我媽這邊倒向醫院和學校。


 


短短幾天時間裡,我看到我媽從意氣風發變成了下水道裡的老鼠,回家都不敢不戴口罩,生怕家門口圍堵自己的那群社會正義人士和媒體認出來。


 


可現實一般並不會如願,不管穿的再怎麼厚,也不過是掩耳盜鈴,此地無銀三百兩罷了。


 


家門口的樓棟被圍得水泄不通,人們高聲叫嚷辱罵著她,甚至有人拿著菜市場地上的爛菜葉子和臭雞蛋狠狠砸到她身上。


 


平日裡咄咄逼人的我媽卻一聲也不敢吭。


 


原本在家舒坦度日的我弟,現在也不敢再繼續住在家裡了,幹脆躲到他們初中的宿舍去。


 


往日裡在家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大少爺,到了八個人一間的宿舍去,顯得格格不入。


 


同學們紛紛表示和他玩不來。


 


更有一天,不知是誰突然扒出來了我S的這件事情,認出了視頻裡面那兩個頭都磕破流血的人,就是何天賜的那對溺愛爸媽。


 


校園裡的八卦就像星星之火,瞬間就全部被點燃。


 


我弟向來是被人捧在手心裡面呵護,聽不得別人在背後對他的議論,某天下課,他怒火中燒,上去給了當面討論他的人一拳。


 


再然後,他也因為惡劣的打架事件被學校開除了。


 


連個初中學歷都沒有。


 


17.


 


我媽這段時間一直睡不好。


 


有時候半夜會突然驚醒起來,坐在床上縮在被子裡顫抖。


 


我看她白天專門搜索了一些「怎麼闢邪」之類的話題。


 


看來媽媽果然還是和女兒有心電感應的。


 


她感覺到了我。


 


我弟被學校開除後,幹脆直接放飛自我了,認識了一群社會上的人,整天晚上也不回家。


 


又是一個安靜的夜晚。


 


我媽似乎做了什麼噩夢,滿頭冷汗,在床上翻來覆去,然後突然直愣愣坐起來,神經兮兮的四處看。


 


忽然, 她視線緊緊鎖定了門口的方向。


 


我爸起夜回來,打著呵欠正要進門。


 


我媽一把摸出來因為白天搜到的闢邪方法而在枕頭下面放的那一把大鐵剪刀。


 


張牙舞爪的就朝著我爸刺去。


 


睡眼惺忪的爸爸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就被一刀插進胸口,然後神色瞬間變得猙獰。


 


「去S!去S!你都S了為什麼還要在家裡纏著我!你給我去S!」我媽一邊刺一邊歇斯底裡的吼叫。


 


「啊——你瘋了!」瞬間清醒的我爸一把推開我媽, 拔掉胸口的剪刀,可手已經沒了力氣, 剪刀掉落在地上, 正好靠在床邊, 立了起來。


 


「噗」。


 


我媽被我爸流了一地的鮮血滑倒,加上我爸的那一推, 後腦勺著地狠狠摔在地上,剪刀直直插進了她的脖頸。


 


「唔——」她口中止不住的往外吐著血,脖子上的傷口也在咕嘟咕嘟的往外冒血。


 


她還在掙扎, 說著模糊的「救命」, 但此時此刻這個家裡面唯一能救她的人也已經因為剪刀插進胸膛而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我飄到她身邊, 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她。


 


突然一瞬間, 她的視線定格在我身上。


 


「你……」她喃喃道。


 


媽媽又能看到我了。


 


小時候吃飯, 多吃了兩口, 就會被媽媽拿著筷子打手背,說我是餓S鬼託生的。


 


現在我真的變成餓S鬼了。


 


媽媽又會是什麼鬼呢。


 


她還在瞪著我, 掙扎著。


 


「是你……」


 


我撇了撇嘴角,不想再看到她這副模樣, 轉身離開了。


 


隻留下一個寂靜的夜。


 


18.


 


我弟第二天早上回家的時候, 被屋裡面的場景嚇得當場暈倒了。


 


後來警察來了, 房間封了,屍體也被搬走了。


 


隻剩下一個十三歲的未成年在空蕩蕩的房間裡嚎啕大哭。


 


沒有一個親戚願意收養這個驕縱跋扈的大少爺,警察不得不把他安排送進了福利院。


 


在福利院裡,沒有一對家長願意領養一個已經十幾歲的大孩子。


 


每次領養日結束, 一眼都沒被人看的天賜,就會在宿舍裡撒潑打鬧,氣的渾身顫抖,還欺負比自己小的同學。


 


院長因此不喜歡他,認為他太過任性,常常罰他掃地拖地。


 


我弟原本前途光明的人生突然變得伸手不見五指了。


 


另一邊,原本一直僵持不下的王一傑案, 因為現場一輛汽車行車記錄儀的發現,終於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王一傑留了兩級,現如今剛好已滿十八歲。


 


證據鏈齊全後, 就被當庭宣判強奸未遂罪, 因為情節比較惡劣, 判處有期徒刑七年。


 


此時距離我S亡已經過去了兩個月。


 


我坐在宣布閉庭後空空蕩蕩的法庭,兩個月來都沒有一點感覺的身體突然有了點疲憊。


 


「……好……我去,我去縣裡的學校。」


 


「(自」抬頭看, 沒人經過。


 


「到時間了。」卻有聲音響起。


 


我長呼了口氣。


 


「終於結束了。」我說,「走吧。」


 


我站起身。


 


「下輩子, 你想怎麼活。」那聲音問我。


 


我出了法庭, 停在走廊的窗邊。


 


「當風, 當雲,當塵埃吧。」我眺望著遠方的藍天,「這樣就可以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了。」


 


「做人好累啊, 我不想再做一次了。」


 


「可以嗎?」


 


我自顧自說著,沒人回答。


 


直到感覺周身出現了白色的光芒,隨後我的身體在逐漸消失。


 


「去試試吧。」


 


那聲音說。


 


讓我試試吧。


 


一次也好。


 


自由地為自己活一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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