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娘

當了三年通房丫鬟,侯爺要娶妻了。


 


未來侯夫人是我嫡姐,她曾將我趕出錦官城,放言要取我狗命。


 


我隻求一條活路。


 


所以在侯爺大婚前,逃了。


 


1


 


趙觀鶴去宋家提親時,所有人都去觀禮了。


 


我沒去。


 


我從榻下木板夾層裡摳出攢了三年的月例,仔細數了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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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貫了。


 


剛好是當年趙觀鶴從媽媽手裡買下我的價錢,身上還有幾件他賞下的首飾。


 


我都想好了。


 


等贖了身,我就去把首飾當了,去嘉州開一家香粉鋪子,做點小生意,等到年紀了捉個小郎君,同他成親生娃娃。


 


我想著,就樂得笑了出來。


 


門吱呀一聲響起。


 


渾身酒氣的男人唇角噙著笑,就站在門口,盈盈月光灑在他身上,他朝我招手:


 


「想什麼呢,樂成這樣?」


 


「侯爺。」


 


我像往常一樣,迎他進門,伺候他寬衣。


 


趙觀鶴今晚很興奮。


 


腰帶還松松垮垮著,就壓著我往美人榻上滾,細細密密的吻落下。


 


他吻在我眼下那顆小痣,突然問我:


 


「煙娘,今兒怎麼沒有出門玩兒?」


 


「你不是最喜歡銅板,趙家下聘一路都在派利,怎麼沒有撿一些回來?」


 


我錯開他的唇。


 


到時候了,該同趙觀鶴說了,就說多謝侯爺三年照拂,如今我攢夠贖身錢,求侯爺開恩。


 


可我突然緊張起來,緊張到在他懷裡顫抖。


 


「侯爺,奴婢想贖身。」


 


「嗯?」


 


趙觀鶴看著我,眼尾被酒意燻紅。


 


他往我手腕套了銅錢串,十幾枚銅板用紅線串著,笑道:「別開玩笑了,煙娘。」


 


「你的東西,爺替你留著呢。」


 


第一句話說出了口,剩下的也就容易了。


 


我跪在趙觀鶴面前。


 


獻上攢了三年的銅錢盒子,磕了三個響頭。


 


「侯爺覓得意中人,煙煙也替侯爺歡喜,隻是我與宋大姑娘素有不睦,她見著我,怕是要遷怒侯爺。三年前,多謝侯爺將我帶進侯府,如今……」


 


「煙煙想贖回賣身契。」


 


趙觀鶴慢慢地直起身子。


 


他傾身。


 


捏起我下颌,仔仔細細地打量我,看得我渾身發毛,才突然冷笑。


 


他打翻銅錢盒。


 


叮咚作響。


 


「煙娘,你憑什麼認為我會放你走?」


 


2


 


這晚,我和趙觀鶴鬧得很難看。


 


我先是哄他。


 


「錦官城誰人不知侯爺心善,但凡有下人攢夠了贖身錢,都會放行。奴與旁的下人並無不同,自然也能離開。」


 


趙觀鶴松了手,他撈起我,抱我坐在他腿上。


 


「煙娘,再有半年,阿苑便要嫁來。」


 


「往後,我和阿苑琴瑟和鳴,你就在一旁好生伺候。若得了阿苑青眼,便停了避子湯,賜你一個孩子傍身,你不必像尋常下人一樣出去過苦日子。」


 


他這話說得好真心實意。


 


語氣溫柔。


 


有一瞬間,我甚至以為他真的愛我,舍不得放我吃苦。


 


可趙觀鶴下一句便是:


 


「煙娘,你知道爺最喜歡你哪兒處嗎?」


 


「爺最愛看你哭。」


 


我突然覺得好冷,冷得在趙觀鶴懷裡牙顫,「就因為這個不能放我走?」


 


「對。」


 


「煙娘,若放你離開,還有誰能哭到爺心折,你若現在哭得傷心些,待會還能少吃些苦頭。」


 


趙觀鶴喜歡看我哭。


 


他曾說我哭時仰頭看他,淚水漣漣,淚珠一顆一顆從眼眶滑落,哭聲婉轉。


 


會讓他血脈偾張。


 


因為宋苑勝過驕陽,他隻見過她溫婉的、肆意的、狡黠的笑,從不知她哭起來,尤其是在他身下哭起來是什麼滋味。


 


「可是侯爺已經得償所願了……」我不解。


 


「阿苑嬌憨可愛。」


 


「如何能折辱她、讓她傷心流淚,煙娘,人貴自知。」


 


從前,我也愛討好趙觀鶴。


 


情事上哭著向他討饒,他手頭松一松,能漏出不少好東西。


 


可今晚,我咬他、撓他。


 


為什麼啊。


 


為什麼我都攢夠了錢,還不能像其他人一樣離開?就因為宋苑不能輕易折辱。


 


而我能。


 


我恨不能從趙觀鶴身上咬下一塊肉來,便是被他頂撞得發疼,也憋得一聲不吭。


 


趙觀鶴也疼,他怒極反笑。


 


「煙娘,好樣的。」


 


3


 


宋煙可不是好樣的。


 


我在心底裡瞧不起自己,還在宋府的時候,當過幾年小姐,識過幾個字,讀過兩本書,也明白一些道理。


 


可現在,還不是給人當了通房丫頭。


 


以色侍人能得幾分好?


 


我蜷著身子縮在趙觀鶴身旁,他側著身子單手摟著我,下巴磕在我肩頭。


 


「離了侯府,你上哪兒過這樣的好日子?金石玉器、錦衣玉食……」


 


「煙娘,乖一些。」


 


我翻了個身,面對著趙觀鶴,摟住他的脖子,主動獻吻。


 


「侯爺說得是。」


 


「是煙煙聽說侯爺娶妻,太害怕了,才失了理智,胡言亂語。往後煙煙會好好伺候侯爺同夫人的。」


 


趙觀鶴沒有同我計較的意思。


 


他咬在我肩頭。


 


而後下榻。


 


摸出一罐藥膏替我上藥,月色下他慢條斯理地挽著袖子:


 


「煙娘,你若早些服軟,何必吃這些苦?」


 


他指尖探入。


 


我咬著被角,吞下所有羞怯與嬌吟。


 


「煙煙再也不敢了。」


 


這一夜,趙觀鶴宿在我身邊,我卻睡得不太踏實,隱約想起了從前。


 


爹爹才S。


 


姨娘遭人設計,被嫡母捉奸在床,我淪為混淆血脈的賤婢。


 


宋苑手段凌厲。


 


姨娘被她賞賜給馬夫,我被她三文錢賣給人牙子,隻要遠遠地發賣了再也不見。那天我抱著人牙子的腿咬,不肯進花樓。


 


趙觀鶴倚在窗邊,砸下一隻酒杯。


 


「三千貫,我買了。」


 


4


 


夢裡昏昏沉沉,待我醒來,時辰有些晚了。


 


紅招伺候我洗漱。


 


她說侯爺早就起了,去宋家商量婚事,往後新夫人進門,姐姐當了姨娘,也是半個主子,她也能沾沾光。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從盒子裡抓了一把銅錢給她,讓她去街上買些蜜餞甜甜嘴。


 


而我。


 


換了身不起眼的衣服,帶走了所有細軟,在城裡繞了兩三圈,躲去了永安巷。


 


這是一條暗巷,又靠近大昭寺,很少有人會尋到這兒來。


 


更別提趙觀鶴了。


 


他向來不信神佛,對這些寺啊、廟啊都敬而遠之。就連老夫人去世,做水陸道場,他也隻是略看了一眼。


 


躲在永安巷時,我就想得很清楚。


 


既然趙觀鶴不願為我贖身,那當個逃奴也成。隻消有錢,再做過戶籍便是。


 


可我不能出現在宋苑面前。


 


不能惹她不快。


 


姨娘還在她手中捏著,聽說又生了個妹妹。


 


我不想連累姨娘。


 


我在永安巷躲了三日沒有出門。


 


屋裡沒有吃食,我喝了三日的水,所以在第四日,上了大昭寺。


 


寺裡素面很好吃。


 


我狼吞虎咽,毫無吃相,廚房的老和尚哎呦了好幾聲,讓我慢些吃,鍋裡還有。


 


吃著吃著,我便長舒了口氣。


 


我已經盤算好了,今夜城防換職,領頭那個愛喝酒,等他醉酒,跟著人群,也能一起混出去。


 


忽地,我聽到身後有人冷笑。


 


年輕男子聲音溫潤,動聽悅耳,卻讓我渾身發麻,不敢回頭。


 


他說:「家中小鼠,竟溜到了這裡,倒讓人好找。」


 


「阿苑,你說扒皮好?」


 


「還是抽筋好?」


 


5


 


這一刻,我腦海中唯一的想法是——


 


逃。


 


所以,我不管不顧地推開侍衛,翻窗,跑。


 


可窗外也是侯府的人。


 


我自投羅網,被人壓著跪在趙觀鶴面前,宋苑站在他身側,同他俏皮地笑,而後轉頭看我,那一眼,我渾身都涼了。


 


「觀鶴哥哥,你大費周章找了三日的,就是這麼個丫頭?」


 


「是。」


 


宋苑露出天真的笑容,「可是她既沒有好容貌,也沒有好身段,讓觀鶴哥哥惦記成這樣,怕不是偷了侯府的東西吧?」


 


「不如當眾搜身。」


 


「大不了報官治罪,打打SS、扒皮抽筋的,沒得髒了自己的手。」


 


這一刻,我無比肯定:


 


宋苑認出了我。


 


她哪裡是在為我求情,不過是變著法子折辱我罷了。


 


我不敢求饒。


 


十指深深地摳進泥地裡,姨娘還在宋府,我受罪也罷,可不能連累她們。


 


我垂著頭一聲不吭,於是趙觀鶴笑了。


 


「還是阿苑想得周到,那就搜身吧。」


 


「爺親自搜。」


 


趙觀鶴走到我面前,拉起我。他抽出匕首,挑開了我領口盤扣、割斷了衣襟、腰帶。


 


外裳落地了。


 


他如法炮制,我的中衣也被劃爛了,無數打量覬覦的目光中,趙觀鶴不動了。


 


「煙娘,你說說,將爺的寶貝藏哪兒了?」


 


「知錯了嗎?」


 


山風吹在身上,我隻剩一件完好小衣,在風裡渾身顫顫,趙觀鶴用匕首抬起我下颌,刀刃映出他冷峻面容。


 


「求我。」


 


6


 


這一個求字,我到底沒有說出口。


 


我看著趙觀鶴。


 


突然身子一軟,人也暈倒在他面前,趙觀鶴再也查不下去了,他扔了匕首,解開披風裹在我身上,抱上馬車。


 


「觀鶴哥哥,我們還沒合庚帖呢!」


 


「改天吧。」


 


宋苑臉都氣白了,也沒能等來趙觀鶴回頭。


 


可這些我全然不知。


 


醒來時,我又回到了侯府,紅招守在榻前。她一邊伺候我喝藥,一邊當玩笑話講給我聽,末了勸我:


 


「侯爺這樣看重姐姐,不惜當眾駁了新夫人顏面,姐姐還有什麼可跑的?姐姐心裡要是有過不去的,何不求求侯爺?」


 


「沒用的。」我嘆氣。


 


「姐姐怎麼這樣喪氣?你求過侯爺嗎?不求怎麼知道沒有用呢?我娘說了,男人在榻上最好說話,侯爺也是男人。」


 


「姐姐說些好聽的,事兒也成了。」


 


哪有這樣容易。


 


我望著牆邊的琵琶,突然就想起三年前:


 


那時,趙觀鶴帶我回了侯府,卻並不碰我,也不讓人給我安排活計。他給我用了最好的料子做衣裳,請了女先生教我彈琵琶,偶爾來看我時,帶一盒時新絨花。


 


我以為,我真的碰到了好人,甚至想他是不是如話本子裡一般,對我一見鍾情?


 


直到那晚,趙觀鶴喝醉了酒。


 


他抱著我教我彈琵琶,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煙娘,對我笑笑。」


 


我怯怯地看著他,彎了彎唇角。


 


「不是這樣笑的。」


 


趙觀鶴不厭其煩地教我:「唇角向上彎著,臉腮用力,眉眼裡含著情……」


 


我對他笑了五六道,才揣摩出一點點的意味,恰巧面對著屋中銅鏡。


 


鏡中人那樣的笑意,我隻在一個人身上見過——


 


宋苑。


 


那一瞬,我突然就明白了。


 


原來我隻是替身。


 


7


 


可眼下,我不得不去求趙觀鶴。


 


當著宋苑的面。


 


他抱我回府,以宋苑的性子,她必然要拿姨娘出氣。


 


是以,這一晚我極盡可能地迎合趙觀鶴,他愛看我哭,我便哭得柔弱可憐,淚水打湿他衣襟,哭到他終於釋放。


 


「侯爺,煙煙有事求你,你能不能……」


 


「不能。」


 


話還未說完,趙觀鶴便拒絕了我。


 


我揪緊被角。


 


盡可能平靜地同他說話:「煙煙知道侯爺心悅宋大姑娘已久,也知道侯爺有些怪癖,往後煙煙一定盡心竭力服侍侯爺夫人,隻求侯爺向宋家討了我娘親和妹妹。」


 


趙觀鶴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他冷笑。


 


「煙娘,你在威脅我?」


 


「不是。」我仰頭,「煙煙隻是表忠心,往後再也不忤逆侯爺了。或者煙煙要怎樣做,侯爺才能幫我呢?」


 


「絕無可能。」


 


趙觀鶴俯身,湊近我面龐,他呼吸吐在我臉頰,惡劣地掐我右頰。


 


「煙娘,你憑什麼求我?你以為你是什麼身份?不過是三千貫買來的玩意兒,倒是這些年我將你寵得不知天高地厚。」


 


「你竟以為能拿得了我的主意。」


 


這個時候,我好像應該傷心的,和我同床共枕三年的男人,他賞賜過我錦羅綢緞、奇珍異寶,床笫間他也會問我喜不喜歡他?還有什麼想要的?


 


這三年,我隻求過他這一回。


 


他這樣手眼通天,卻不肯拿出半點好心幫幫我,隻留給我四個字——


 


「絕無可能。」


 


七上八下的心沉了下來,我垂下眼,看燈燭照在身上,影子映在地上。


 


「是奴婢異想天開,往後再也不會了。」


 


我這樣低聲下氣。


 


還沒討到趙觀鶴的好,他掐我的手愈來愈用力,讓我疼。


 


而後,丟開我冷冷一笑。


 


「那就好。」


 


8


 


趙觀鶴應是生了大氣。


 


他禁了我的足,不允許我出府,白日裡總是見不到他,隻有夜裡能察覺到身邊有人。


 


欲望驚人的男人難得老實幾日。


 


他宿在我身邊,長胳膊長腿地將我束在懷中,又在天亮前離開。


 


紅招勸我服軟。


 


「整個侯府都要賴著侯爺吃飯,服軟、求情又不丟人,隻要姐姐把自己埋得更低些,不說那些惹侯爺生氣的話,溫柔小意,日子還能過下去的。」


 


「紅招,你不懂。」


 


人真的能這樣欺騙自己嗎?


 


趙觀鶴不肯幫我。


 


可我不能棄姨娘於不顧,隻求在侯府苟且偷生,她於我有生養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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