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氣得不清,脫下自己的外衣將我裹緊了些。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他又別扭地轉過身。
「你認錯人了。」
我輕輕對著他笑:
「杜春江,你露餡了。」
15
將軍府很大,消息傳得很快。
不一會兒,小公子寵幸一女子的事不脛而走。
我百無聊賴地坐在湖邊,心裡卻是很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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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府姓斷,杜春江怎麼會是外姓?
總不能是隨了他娘吧?
還有他的眼睛,為何突然能看見了?
正想得出神,湖面突然鑽出一個人興致衝衝地爬到邊上,邊擰衣服上的水邊道:
「你就是那小子看上的姑娘吧?眼光倒是不錯,像我。」
眼前的老者雖白發蒼蒼,卻依舊雄姿英發,一看就是久經沙場之人。
他說他是杜春江的爹爹,從杜春江邯郸學步到上戰場S敵,他說得似乎停不下來。
驕傲的神情,嘹亮的嗓音恨不能所有人都聽見,看得出他對這個唯一的孩子很是喜愛。
「吟詩作畫這些不論,八歲那年我兒就能畫出布陣圖,將敵軍嚇飛了膽。」
「杜春江是個很厲害的人。」
說著說著,他開始面色沉重起來。
「他說他叫杜春江?」
「嗯。」
湖中的蛙鳴聲久久不絕,他平視著前方摸了把臉,似有垂頭喪氣之意。
「他不叫杜春江,他叫段雲。這些年來,你是唯一一個願意靠近我兒的女子,想來你也知道他的性子有些怪。」
看我沉默,他又繼續往下說:
「時而暴躁發狂,見人就S,隻有見血才能讓他冷靜下來。時而卻像失明之人,柔弱不能自理。這些年也看了不少大夫,都無濟於事。直到前些年有些機緣,遇到了遊街的神醫。他隻一眼就清楚地說出我兒之症,他說這種症狀在他那個地方叫做精神分裂,一個身體裡住著兩個人。原本在那個神醫的調理下,我兒好得差不多了。可是有一天,他的好兄弟被九生門的人S了,就在那個海棠林裡。他們讓他親眼看著他的兄弟被野狼分食。後來,我們在海棠林裡找到他,他便說他叫杜春江。」
「神醫說,因為他在逃避,所以他假裝自己是杜春江,去模仿杜春江的一切。什麼瞎子,什麼病弱,他可是一等一的高手啊!」
他的情緒激動,我接過話:
「他,一直這樣嗎?」
「當然也有清醒的時候,不過甚少,他記憶越來越差,幾乎記不住人,也記不住我。我以為他這輩子就這樣了,直到你的出現,他不再一味的逃避。那天我們在河裡找到他的時候,他原本不行了。可是他嘴角一直在念著你的名字,他說他可以保護你,他說他是將軍府的段雲,很厲害的。」
「他醒來以後,得知你要和九生門門主大婚的消息,立馬率領上千府兵攻打九生門。那指點江山,排兵布陣的模樣,Ŧúₜ我當真是很多年沒有見過了。」
我靜靜地聽完,抬手才發現淚湿了臉頰。
老將軍貼心地遞給我一張手帕:
「我知道你是九生門的人,我告訴你這些隻是想讓你心中沒有顧慮。」
我心下卻一緊,顫抖著問出那句話:
「我是九生門的人,你們不恨我嗎?」
「孩子,這一切不是你的錯,他非你所S。我兒心裡有明鏡,知道什麼是真的善良,什麼是假的正義。至於我一把年紀了,哪有什麼恨不恨的。」
怪不得斷雲那麼善良,原來是繼承了他爹。
那麼善良的人,究竟是誰要買他的命呢?
16
「段雲。」
「嗯。」
「段雲。」
「嗯。」
「段雲。」
「嗯。」
「段雲。」
……
我生怕他又把自己當作另一個人,我不停地喊著他,他沒有不耐煩,一次次地回應我。
生怕我無聊,他大部分時間是陪著我的。
他怕我愛的隻是「杜春江」,那個偽裝的他。
我告訴他:
「一個人的感覺是模仿不了的,你就是你,無論你今日是段雲,還是張雲,李雲,你都是我的雲。」
我盡力讓氣氛顯得輕松點,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笑話了。
他果然揚起了唇角道:
「莫柳絮,你可以一直叫我杜春江。」
近日宮裡那位召喚頻繁,眼見他越來越疲憊。
索性我欲查探是誰買斷將軍的命,便也不纏著他。
趁著月色濃重,我偷偷潛進了九生門。
我沒想到能在九生門裡看到那個穿著明黃色服袍之人,他與白骨似是舊識。
我躲在角落裡屏著氣,聽見他們的談話,我更是膽戰心驚。
想要段將軍命的人,是當今聖上。
「功高蓋主,留之後患無窮。」
「父皇你放心,這次絕不會失誤。」
「朕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若是辦不成,你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白骨說過他的阿娘是個青樓女子,生他時難產S了。爹爹是高門權貴,卻嫌棄他阿娘是風塵女子,不願相認。
想來,皇上就是那個爹爹。
他為討皇上歡心,在一旁出謀劃策。
「將軍還是S在戰場上合理,段將軍風燭殘年不足為懼,而他兒子就不一樣。他有勇有謀,更是民心所向,他才是心腹大患!邊關告急,正是需要用武之時。隻要我們動動手腳,沒人知道他們是怎麼S的。屆時我們隻需要……」
他們說話的聲音小了些,我往前湊了湊,沒留意到腳下的樹枝發出的響聲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我心叫不好,一抬頭,那個自稱朕的男子手中提著一把劍,冷冷地看著我。
白骨見此慌忙解釋:
「父皇,是自己人。」
他沒有收回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
「關起來,審。」
17
我想回將軍府告訴杜春江Ṫũₜ,一切都是皇上做的局。
他要滅了將軍府。
可是我被關了起來,白骨隻讓人送些吃食給我,房間裡隻有鐵鏈碰撞的聲音。
第五日的時候,聽守門的人說邊關告急,領兵的人是杜春江。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皇上的陷阱,他這一去可能就回不來了。
我顧不上那麼多,咬破了舌頭,任由血浸湿了衣衫。
我在賭,賭白骨沒有直接S了我是因為還顧及多年情誼,賭他不想我那麼輕易就S。
可我沒想到,那天沒有人來送飯,我是第二天才被發現的。
我醒來的時候隻看到白骨那張慘白的臉:
「你為了他,連命都不要了?!」
不理會他的聲嘶力竭,我指了指桌上的茶壺,舌頭很痛我說不出話。
他即使生氣,還是給我端了過來。
接過來的瞬間茶杯應聲而碎,我將最鋒利的一邊對著自己的脖子。
打不過他,隻能用自己的命威脅他。
「放我走。」
聲音沙啞到連我自己都驚了一下,耽誤一天,我沒時間再等下去了。
眼看他無半分松口的意思,我將碎片用力地貼近自己皮膚幾分。
脖子火辣辣的,白骨終於忍不住道:
「你走吧。」
快到門口的時候,我卻沒注意到一個弟子要偷襲我。
隻見白骨驚慌失措道:
「住手!」
話音未落,我已被他緊緊抱住,而他則被那把劍刺穿。
那個弟子看到S錯了人,下跪求饒:
「門、門主……」
不過須臾間,白骨的臉上爬滿了深深淺淺的黑線。
劍上有毒。
我沒有想到,他會替我擋刀。
他虛弱地出聲,沒了往日的咄咄逼人:
「莫柳絮……你就不能看看我。在你身邊的一直是我,明明是我先來的……」
話音未落,他的手無力地垂在身側。
我抱著他,輕輕道:
「白骨,謝謝你這些年的照顧。你教會我S人,他教我會愛人,那不一樣。」
18
等我回到將軍府的時候,前方已傳來消息:
十萬大軍,斷糧三日。
數萬士兵沒有被敵人打倒,也沒有想過要投降認輸,卻餓S在了糧倉門口。
沒有皇上調令,糧倉不放行。
邊關的百姓看不下去,自覺地拿出自家的存糧送給士兵,可這無異於杯水車薪。
第三日的時候,杜春江帶著士兵踏平了糧倉,卻找不到一粒糧食。
敵軍號角聲刺耳,將杜春江逼上崖山,崖山底下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他們不願投降,也不願被俘虜,便一個接一個地跳下了崖山。
全軍覆沒。
我從屍山血海裡爬起來過,可是現場慘烈到我下意識想嘔吐。
十萬人的屍體沒有將崖山填平,卻將百姓們的仇恨情緒拉到最滿。
想必敵人,這一刻他們更恨皇上。
邊關的百姓們痛心疾首,安安靜靜地為那些S去的士兵收屍,找不到屍體的便埋了個衣冠冢。
我翻了一具又一具屍體,找不到杜春江。
我害怕找不到他,更怕找到他。
有知情的百姓道:
「將軍被敵方取了首級,那屍身便在邊上。」
他所指之處是一大片沼澤地,那裡之人應當是有些官職的,他們衣服顏色深淺不一。
杜春江,你那天穿的是什麼顏色的衣服?
我為什麼不多看幾眼多問幾句呢?
我將屍身一具具撈上來,擦拭幹淨後埋葬。
他們是杜春江的生S之交,是杜春江的兄弟。
我想他若是看見了, 定然不舍他們埋在這汙泥之中。
埋得手失去了知覺了,我甚至忘了埋的是什麼,猛然地那瞬間我以為我在種海棠樹, 像之前無數個日夜那樣。
直到一隻手臂在屍身中漏了出來,長長的傷疤蔓延著, 看清了上面的字後我便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吾妻莫柳絮。
19
那手臂上面刻的是我的……名字啊。
我緊緊咬著雙唇, 心髒仿佛空出了一個洞口, 那裡兵荒馬亂, 腥風血雨。
一旁的婦人發現了我的異樣道:
「姑娘, 你認識此人?」
心中的情緒再也無法壓制, 悲傷鋪天蓋向我襲來:
「這是我夫君,這是我的夫君啊。」
偌大的天地間,是我悲寂的哭聲。
我該怎麼做,我到底該怎麼做?
「杜春江, 你不要S好不好,不要S……」
可是想象中的那句好沒有傳來,手中的身體沒有一絲溫度,也不會回應。
「你大可以帶著士兵回去,為什麼一直呆在這裡, 為什麼?」
我無力地控訴著, 可是他明明沒有錯。
「可是,你明明可以活著的。」
「我們回到海棠林, 你教你的書, 我練我的劍。像普通百姓那樣, 平平凡凡到老……」
哭到筋疲力盡之後,是疲憊。
我扯了根藤條將他背在身上, 他依舊不停地往下滑, 隻是沒有溫度了。
海棠林裡的花開得就像初來時的那樣,這是我遇見他的多少個年頭?
忘了。
我將他埋在院子門口開得最美的那棵海棠樹下:
「杜春江,你會喜歡嗎?」
海棠花應聲片片飄落, 落在那堆小小的墳上, 落在我的掌心裡。
我就當作,是他對我的回應。
做完這一切,我和衣而眠。
我不知道我睡多久,有時候我明明剛睡醒又躺下了。
聽說西郊城外來了個法力高強的道士, 可以招魂問靈。
我求他讓我再見杜春江一面,他說要些銀子。
我不知道房子裡為何那麼多金銀珠寶,鳳冠霞帔,我也不知道那道士拿走了多少銀子。
那晚我坐在他常坐著的海棠樹下,喝著他曾喝過的酒。
後來, 我看到了一個人影在我眼前停下。
他問我百姓如何, 敵軍有沒有退?
我說:
「敵軍進攻的時候百姓打開了城門, 城門不攻自破,為首那人沒有為難百姓。皇上也換了一位, 聽說是個明君會好好待百姓, 你可以放心。」
他又問我:
「那你呢, 你好不好?」
「不好。」
酒醒的時候,我身已在崖山上,大概這也是冥冥之中的指引。
風吹起凌亂的頭發, 我閉上眼從崖山上一躍而下。
「杜春江,我來找你了。」
但願,你沒有走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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