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能怎麼辦呢？
9
我關掉教室的燈，摸黑往出走。
撥通張嬸的電話。
「你什麼意思啊徐南，給你打電話不接，是不是想跑路啊？你要是敢當老賴，可別怪張嬸不顧多年情分。」
我用袖子抹掉眼淚，擠出笑容：
「怎麼會呢？咱不是說好每周末打電話嗎，這您還信不過我啊。」
聲筒那邊的女人吐了口瓜子皮：
「小南啊，張嬸要是信不過你，當初也不能借你那麼多錢不是？主要是家裡最近有點事，你看剩下那五萬塊錢能不能……要是還不上，回來看看你文哥？」
我緊緊攥住手機，身子止不住顫抖。
五歲那年爸爸去世，留下我和媽媽兩個人生活。
單親母親帶孩子的艱辛可想而知。
經濟緊張，花錢瞻前顧後。
好不容易把我養大，可以不用那麼辛苦了。
卻在我高二那年患上肺癌晚期。
化療和放療的高額費用，徹底把我媽強撐起來的家擊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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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
家裡能賣的，不能賣的，我都賣了。
最後，我請了幾天假，回到鎮裡挨家挨戶借錢。
這幾年我家什麼情況他們也都清楚。
怕我還不起，便勸我：
「肺癌治不好的，能活幾天算幾天吧，你還得上大學，別耽誤自己。」
我以前因為沒有爸爸受欺負，所以脾氣很差，像個假小子。
從那天開始，我學會了忍。
我低聲下氣一遍遍向他們保證會還。
最後同意借我錢的人是張嬸。
從治療到我媽過世，總共朝她借了六萬七。
在我媽喪事結束後，她拿著欠條來找我。
她說，她不逼我還錢，但總得有個時間。
如果四年之內不能連本帶利還清，那我大學畢業後就要嫁給她兒子。
她兒子叫李佑文，大我五歲，十八歲那年因為酒駕拘留三個月，出來後又因為強奸未遂判了四年。
再出來時，半傻半癲。
正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我當時除了同意別無他法。
就像現在，她提前管我要錢，我也沒辦法。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可我還是覺得好難，好苦啊。
我停下腳步，看著窗外被雨淋打的不知名綠樹。
枝條被風吹得搖搖欲墜，卻還是頑強活著。
我苦笑了聲。
用手指在窗戶水汽上邊寫，邊跟張嬸打商量：
「張嬸，我現在手裡隻有一萬五，剩下的三萬五您可以寬限我幾天時間嗎？校園貸款的話，可能需要很多手續……」
對面聲音突然變得尖銳猙獰：
「你要還不起，你就趕緊滾回來給我兒子當媳……」
「當你媽！」
手機被陳聿燃搶過去。
我愣住，收回手，紅著眼睛看他。
他怎麼回來了？
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都聽到了？
那他會怎麼想我？
手機對面也愣了一瞬。
隨即又開始罵類似野男人的詞匯。
陳聿燃的忍耐似乎已經到達極限。
他低聲罵了句髒話：
「欠你多少錢，我現在轉給你。」
「五萬，你拿得出來嗎你？」
陳聿燃氣極反笑：
「行，收到錢以後別他媽再道德綁架徐南，你兒子要是實在娶不著媳婦呢，那你就自己去嫁，親上加親。」
我看著他帽檐往下滴水，眼眶更加灼熱。
心，在那瞬間，仿佛也被雨水濡湿了。
陳聿燃，謝謝你沒有瞧不起我。
也謝謝除了媽媽以外，第一次替我撐腰的人——
是你。
10
周末。
我點開陳聿燃微信。
刪刪打打最後發了句：
【你在哪兒？】
那天晚上陳聿燃送我回寢，全程一言不發。
臨到寢室樓下，我重新添加他微信好友。
跟他揮手告別時，他好像要伸手抱我。
最後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氣得甩了幾下胳膊。
雨水甩到我臉上，我沒敢 bb。
他終於還是爆發了。
他轉著圈罵我是忍者神龜。
罵我傻，有他這麼個大腿不抱，偏偏要去借什麼校園貸。
女寢有人看到他後紛紛打開窗戶探頭。
我看著腳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也是從那晚開始，他就成了我新大腿，不對，是新債主。
幾分鍾後，陳聿燃回復消息：
【剛剛洗漱沒聽見手機響，我在公寓。】
我咬住下唇，心一橫，打出幾個字：
【方便過去找你嗎？】
【問什麼，你不是知道密碼？】
過條馬路就到他家樓下。
我站在門口，猶豫半天才輸入密碼。
剛一進門，我腳步猛地定住。
陳聿燃正拿著手柄坐在客廳打遊戲。
重要的是，他沒穿上衣。
一股熱氣直衝臉頰，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肯定紅了。
我低頭走著螃蟹步過去，難以啟齒：
「你怎麼不穿衣服？」
帶著笑意的聲音從我旁邊響起。
「天熱，我在自己家不穿衣服怎麼了？」
我：「熱，怎麼不開空調？」
他：「省電。」
好家伙，我竟無言以對。
我遞給他欠條：
「這個你先收好，等我攢夠錢，再來跟你換。」
陳聿燃眉梢輕佻。
沒接欠條，拽著我的手腕坐到他旁邊。
距離拉近，我腦中當即蹦出兩個詞。
結實，有勁。
我無意識咽了咽唾沫，慌張到不敢再看他一眼。
陳聿燃捏著我的下巴，逼著我與他對視。
「先把錢放一邊不談，你現在最想要的是什麼？」
他眼皮微掀，啞聲開口。
我眨眨眼，乖乖回答：
「放在一邊的錢。」
「……」
氣氛降到冰點。
除了這個答案。
我還能說什麼啊，難不成說最想要他嗎？
末了，陳聿燃一臉無奈地撈起短袖套上。
「走，帶你去吃飯。」
11
說得好聽點是吃飯。
說得難聽點這算吃哪門子飯？
前女友大亂燉？
要不要這麼尷尬啊？！
包間一共坐了六個女生，一個男生，均是之前在天臺的那些人。
我不明白陳聿燃什麼意思，壓著怒氣默默摳動桌布。
姜雯雯拿起菜單正想點菜。
陳聿燃就用指節敲了兩下桌子。
「先說正事。」
姜雯雯聳聳肩，放下菜單對我說：
「如你所見，我和陳聿燃談戀愛是互相利用的關系。」
我詫異抬眼「啊？」了一聲。
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姜雯雯說，她沒想針對我，隻是不甘心陳聿燃主動追求我。
因為她和陳聿燃在一起，是她死纏爛打追的。
而陳聿燃同意之前，還提出三個要求。
一：戀愛關系最多不超過半個月。
二：不許纏著他，也不許親密接觸。
三：保密。
如果能做到以上三點，陳聿燃可以滿足她所有要求。
徵服欲其實不隻男生有，女生也有。
大家都抱著日久生情的想法，想要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於是就有了我第一次見到的那一幕。
我震驚麻了。
陳聿燃有病嗎？
他當然聽不見我在心裡罵他。
相反，他對於我的反應十分滿意。
牽起我的手，饒有興味地說：
「之前就想跟你解釋清楚，結果還被你諷刺一頓，後悔嗎？」
「……」
後悔，我現在腸子都快悔青了。
可我還是想問，你有病嗎？
12
我倆最終沒有和姜雯雯她們一起吃飯。
陳聿燃帶我去了另一家餐廳。
在那兒，他看出我的欲言又止，跟我講了很多。
他說他不是獨生子女，還有個哥哥。
哥哥跟他是兩種性格，在家裡很受寵愛。
他說他之前不懂什麼叫偏心。
從他的生日變成和哥哥同一天慶祝時，他懂了。
他小時候也嘗試問過：「為什麼我不能有屬於自己的生日蛋糕？」
家裡人告訴他，生意太忙，還告訴他要懂事點，像哥哥那樣。
後來他學著懂事點，再懂事一點。
可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濟於事。
他也想要有人喜歡他，有人明目張膽愛他。
所以，當姜雯雯她們追求陳聿燃時，他很快就答應了。
他無所謂自己的名聲，反正也不會有人在意。
直到看到我說我不會喜歡他的那條朋友圈視頻。
他氣得咬牙切齒，起了好奇心和勝負欲。
他想跟我打賭，我一定會喜歡他。
沒想到我卻提出為期半個月的戀愛賭約。
在一次次的相處中。
從邊界感，到替他省錢，再到蛋糕和照顧。
陳聿燃說，他承認他輸了。
他喜歡我，比他自己想象中的還要早, 還要喜歡。
聽著他平靜訴說這段經歷。
我喉嚨裡像堵了什麼東西一樣，又痛又酸。
雖然我是單親家庭, 生活貧困, 但我媽媽她很愛我。
她會把有營養的菜夾給我，說她不愛吃。
會在我破了洞的褲子上縫補最好看的小花。
會在我過生日的時候包餃子, 做蛋糕, 插蠟燭。
甚至她的每一次祈願, 都是希望我歲歲平安。
我從沒想過, 我一直擁有的，會是陳聿燃這麼多年的夢寐以求。
13
我抿嘴抱住陳聿燃。
極力忍住不哭，眼淚卻不停往下掉。
「對不起，我之前說那些話不是有意傷害你, 我隻是不想惹事, 想好好念完大學。」
他捏著我臉，忽地輕笑起來。
「我都沒哭, 你哭什麼？嗯？」
我看出他眼眶泛紅, 哭得更厲害了：
「以後我陪你過生日好不好？過專屬於你的生日。」
聽到這句話，他明顯一怔。
下一秒，捧著我的臉。
歪頭湊近, 薄唇貼合。
閉眼睛那刻, 我清晰看到陳聿燃眼角滑落的淚水。
我本能地環抱住他。
隻想緊一點，再緊一點。
從餐廳吃完飯出來。
陳聿燃叫我陪他回家補覺。
曖昧氣息彌漫四周。
我瞬間紅臉, 他慢條斯理攏過我耳邊碎發。
笑著揶揄：
「臉這麼紅，想什麼呢？我隻是好幾天沒好好睡覺了。」
！！
我什麼也沒想啊。
「熱的, 熱的。」我用幹咳緩解尷尬, 「你回去睡覺吧, 我得回寢, 今天有幾個視頻要剪出來, 畢竟你還是我債主呢。」
陳聿燃很尊重我要還錢這件事。
「行，我送你。」他輕聲應著。
牽住我的手，十指相扣。
進了校門。
我想松手，陳聿燃握得更緊。Ṫŭ̀³
他垂眸, 不滿道：
「我又讓你拿不出手了？」
我瞪眼搖頭：「絕對沒有。」
「那還不走？」
他勾起唇角。
我笑不出來。
拼命豎起耳朵聽四周議論聲。
出人意料的是, 這次沒有鄙夷也沒有嘲諷。
「救命，好甜, 好好嗑。」
「我早說陳聿燃對徐南是認真的，可惜沒人信我, 哈哈哈哈。」
「你有對象嗎，你就龇牙樂？」
「你懂什麼，我這叫享受孤獨的同時也羨慕愛情。」
「好好好，好好好。」
我有些意外，直到回寢室聽宋雨說才明白過來。
幾個小時之前, 陳聿燃在校園論壇回復了條帖子。
就是之前賭陳聿燃會在半個月內甩了我那條。
陳聿燃回復：
【老子辛苦追的媳婦兒, 你們在背後瞎蛐蛐個屁。
【要甩也是老子被甩，那種吃不下去飯、睡不著覺的滋味，徐南，她永遠不會懂, 我也永遠不會讓她懂。】
他的愛意太能拿出手了。
我把這條截圖保存在相冊裡。
又點開微信給陳聿燃發了條消息：
【知道嗎？那天下雨，窗戶起霧，我在上面寫的是你名字。】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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