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腦子有疾

故事是這樣的……


我的父親本是鎮北大將軍沈寰。


他用兵入神,驍勇善戰。


統領的沈家軍更是威懾到他國不敢來犯我大景。


然而在我七歲那年,他卻因內黨叛亂、泄露軍機而戰死沙場。


我娘隨之殉情。


皇上為之有愧,又憐我弱小,便將我接進了宮中,賜了我國姓,給了我公主的身份。


於是我便成了當朝的昭陽公主,安禾。


皇上仁厚,本是想將我養成貴女的。


可我沒那享福的命,天賦全在兵法與武藝上。


他執拗不過我,終是妥協地讓我掌了沈家軍的授印,在這秦陽關裡一進就是八年。


也正是在秦陽關,我遇見了陳羨知。


他是副將統領下的左中郎校衛。


「芙蕖,你知道陳羨知他家裡有幾個兄弟嗎?」


「嗯……我猜,四個?」


「不,是七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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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家中排行老三,所以我管他叫……三郎。」


「啊?那,那,那裴、裴少師!?」


「是,裴卿之與他長得有六七分的像。」


想到我在失憶後,誤將他認作了我的三郎。


我和陳羨知的開始並沒有京中人的那些風花雪月。


我記得,那天我們剛打完一場損傷慘重的仗。


清掃戰場時,我們兩個疲倦地坐在一起,我累到迷糊地問他:「三郎,你要不要從了我啊?」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答應,因為下一秒我就睡著了。


我隻知道後來的每一場戰爭中,他都會在我精疲力竭之時,揮舞起我沈家軍的戰旗,大喊一聲:「將軍,你們沈家的姓可真好聽。」


「真的是,」我無奈地笑開,「一個很廣泛的百家姓,到底有什麼好聽!」


14


我有時候覺得,有時候人的命運也許是注定的。


就像是我的父親,他生於忠貞,死於背叛。


於是連我也不意外。


這波譎雲詭的朝堂,總是有人為了些利益铤而走險。


我和三千沈家軍被圍困於秦陽關的山隘時,便知自己同父親終是走了一樣的路。


秦陽關一戰,隻有我自己回來了。


所以後面的事發生得並不意外。


我失憶了。


太醫說我因為大悲大慟傷了本源,導致的記憶混沌。


因而有了聖令,所有人對此事必須緘口不言。


我也就理所當然地認為我是落水時傷了腦子,忘記了所有的事情。


唯有裴卿之這個例外。


因為沒有人知道我與陳羨知的關系。


「知道的人都已經死了。」我對芙蕖莞爾說道。


她有些手足無措:「公主……」


我安撫地拍了拍她:「無妨。」


又道:「芙蕖,你是我父皇派來盯著我的吧。」


芙蕖霎時臉色一白,咚的一聲跪在地上。


「公主,我,我——」


我抬手打斷她的慌張:「不用害怕,我都知道的。」


我知道芙蕖是我父皇安在我身邊的人。


他也隻是一個擔憂自己女兒的父親罷了。


他封了所有人的口,深怕我想起忘掉的事。


可他沒想到,我會因為裴卿之而染上心疾之症。


我與裴卿之,確實是不對付的。


早年間在我回京述職的時候,他的政見就與我十分相悖。


我們兩個見的次數不多。


但每每一對上,便是針鋒相對。


因而我說我心悅他,自是聽起來十分瘆人。


……


15


人啊,總是不經念叨的。


前幾日與芙蕖不過是提了幾嘴裴卿之,沒想到拉開營帳時,就看見他略顯消瘦的身影。


他說,他是特意來找我的。


我沒問他有沒有什麼其他事。


他便主動地貼近我,對我不住地道歉,說著我曾經想聽,而他又吝嗇於說出的好聽情話。


裴卿之說,其實他知道尹夢雲墜馬那件事是她故意的,但他當時正在因我將他叫回來又趕出宮生氣,所以故意想要給我一個教訓。


「雲禾,我知道錯了!我不該仗著你的喜歡而有恃無恐,是你的愛給我鍍了層金身,我就以為自己是尊金佛。」


「尹雲夢的事是我對不住你,我為此一直很自責後悔,但是請你相信我,我喜歡的人一直都是你!對她隻是亡友依託的照顧!」


「而且我後來都查清了,你當時給我寄來的書信和口信都是她幫我攔下的!我是後來才知道你那時那麼需要我!」


「安禾,都怪我,都是我的疏忽才導致你為此承受了那麼多。我已經與尹雲夢說清了,將她送離了府裡,以後她再也影響到我們兩個!」


「所以你能不能再給我次機會,讓我彌補你!補償你!我真的不想失去你啊安禾!」


他說得聲淚齊下,滿眼愛意。


我卻隻是冷靜地看著他,挑了挑眉。


前幾天上京裡傳來消息,說是裴卿之在得知我回了秦陽關的那天,回府中與尹雲夢發生了爭吵。


不知道他們之間說了什麼,裴卿之差點當場掐死尹雲夢。


芙蕖從打聽來的消息裡對我繪聲繪色地學:「公主,你都不知道,他們說裴少師在掐尹姑娘的時候雙目赤紅如修羅,嘴裡喊著:『都怪你,你這個毒婦,要不是你,她怎麼會想起來!』」


「您知道尹姑娘最後被送到哪了嗎?就是她那個婆婆想把她再嫁的家啊!」


芙蕖說得很是盡興,有種看到惡人惡報的興奮感。


我聽後倒是心靜沒有什麼波瀾。


隻是詫異於——沒想到裴卿之聖人皮囊下,竟是一個自己犯了錯事卻事事怪罪在女人身上的人。


就像他剛才對我說的那番話。


若是沒有他的允許和示意,尹雲夢又怎麼會有膽量攔截書信?


男人啊,總是會將自己的分心怪罪於女人的引誘,而常常忘了他自己那顆本就骯髒的心。


明明喜歡被兩個女人爭奪的感覺,卻又在被拆磚時訴說著自己的深情。


我上下打量了一眼裴卿之。


不過是月餘未見,就頹喪了許多,原本清雋的臉上也滿是疲憊。


似乎……過得是有些不好的樣子。


可這跟我有什麼關系?


沒了腦疾的我又不喜歡他。


於是我告訴他:「不行啊裴少師。」


又殺人誅心地說:「其實我根本就沒喜歡過你,隻不過把你作了一個替身。」


「我腦子不好使的時候對你做的那些事,其實都是我與另一個人曾經一起經歷過的。」


「我啊,隻是在你身上看見了另一個人的身影,若不是你長得與他幾分菀菀類卿,就算我腦子有病,也不會喜歡上你!」


裴卿之當時臉上的神色很難用言語來形容。


震驚。


不敢置信。


慘白。


羞辱。


他甚至試圖不死心地問我:「那你喊我的那一聲聲的三郎,全都是虛情假意的嗎?」


「安禾,我不信!」


他這是什麼毛病?


本來我不想打擊他那麼深的。


嘿,他非得逼我!


於是我一臉「你在說什麼鬼話」地看著他。


輕嗤道:「想什麼裴少師?」


「叫你三郎,是因為他啊,在家中排行老三,三郎是陳羨知陳三郎的三郎,而不是你裴三郎!」


16


裴卿走的時候整個人還未恢復過勁來。


看得出被當替身這件事對他打擊很大,連通關文牒都忘了拿了。


我也沒吭聲,裝作沒看見。


等到他與隨從們消失後,轉手就給扔進了豬圈。


……=


送走了這尊瘟神,修理整備完成後,我也終於空出了一些時間,便帶著芙蕖一一走過了我曾經待了八年的地方。


芙蕖很是興奮,一路人嘰嘰喳喳地與我講了許多。


直到我給她又買了串糖人,輕描淡寫地讓她「過幾日你替我回一趟上京」時。


她糖也不吃了,扇子也不耍了。


兩嘴一癟,當場就哭紅了一雙兔子眼:「嗚嗚,公主您是嫌我吃得太多了嗎?我可以不吃的!您不要趕我走!」


我被氣得失笑,當場給了她一個腦瓜崩。


給她耐心地解釋了半天,才讓她認為我不是想趕她走。


我告訴芙蕖,其實那日在百花宴上遇見的少年曾是我副將的弟弟。


他總是說,等回京了,一定要介紹我們認識認識。


可如今人我是見到了,沒想到卻是以這種方式。


所以我託她回京:「你回去後,按照這份名單,替我照看好這些將士們的家人。」


芙蕖委委屈屈地接了過去:「那公主你呢?」


我?


「自然是等我辦完自己的事,我就會回去找你。」


芙蕖仍舊有些不滿,但還是選擇了妥協:「公主,那你可得早點找我呀!」


我揉了揉她的頭,笑著應了聲:「好。」


為了哄她,我又不得不許諾她,為她繼續講上次的故事。


「你先把眼淚擦幹,擦幹了我就給你講。」


芙蕖抬起手就一頓飛快地擦臉:「我已經擦幹了公主!我準備好了!」


「真乖。」


那, 從哪開始講呢?


嗯……


「就從我在戰場上醒來的時候開始吧。」


「我當時醒來的時候呀,發現自己就在上次帶你去的那個小沙丘上。」


「那時廝殺應該是已經結束了, 我的身邊是數不清的屍山血海。」


「我當時就站在屍山裡,支撐我的是背後一杆被人折斷的沈家戰旗。」


「芙蕖, 你見過全都不會說話的人嗎?」


「我見過。」


「太安靜了,一切都太安靜了。」


「兩萬人, 加上敵軍, 整整兩萬的人, 卻沒有一個能跟我說話的。」


「我從跪著的地上站了起來,撥開了擋在我面前的屍體, 毫不猶豫地走出了那片煉獄場。」


「我一直往前走,往前走,突然發現我竟然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失憶了, 芙蕖。」


「然後我就被接回了宮, 有了後面的事。」


「可是啊, 現在我不是又想起來了嘛!」


「你知道我想起了什麼嗎?」


「我想起了那天被我推開的那具屍體, 就是為了保護我而死去的陳羨知。」


「我記在心疾裡, 記憶卻忘了的人。」


在我推開他的瞬間, 他經歷了第二次的死亡。


……


17


嘿嘿,是不是被我騙到了?


其實啊, 哪有那麼的戲劇性,我就是逗芙蕖玩的。


我還記得, 那天的天色很灰。


我們的人太少了。


真的是太少了。


戰鼓聲聲, 劃破濃如墨色的蒼穹, 又是廝殺夜。


敵軍來勢洶洶,我們已在此守了三天三夜,早已精疲力竭。


所以最後,陳羨知確實是護著我而死的。


隻是他將最後的一面沈家旗插在了我的背後。


與我緊緊相依, 跪在了屍山血海之上。


……


18


芙蕖沒有多久就回了上京。


在按照名單安頓好了事情之後,她就日日夜夜地等待著昭陽公主的消息。


承陽二十四年春,秦陽關傳來她大勝十二金赤族的捷報。


二十五年夏,她負傷於梁國的北防。


二十六年春,她帶領三千精兵直取夏國塢城刺史項上人頭。


揮刀斬下時,酒還尚溫。


至此,當年圍剿兵滅之仇隻餘成安三部。


二十八年冬, 昭陽公主安禾剿滅了最後一群叛匪。


同年,病死在了秦陽關的大雪中。


其婢女芙蕖聞訊大怵,哭到暈厥, 久久不能接受。


19


次月。


時值海棠盛開。


有一紅衣女子一人一馬, 遊歷山川。


恍然間, 她看見不遠處有人踏馬而來,揮動著手中的軍旗對她笑著許諾:


傳聞言,她與少師裴卿之曾是青梅竹馬。


「「「」番外


秦陽關。


生死門。


黃沙卷地。


在安禾推開屍體往前走後, 屍堆裡像是有了什麼動靜。


鮮血浸湿了雙眼, 視線模糊間, 他殘存一息,看著她的背影緩緩抬起,最後卻無力落下。


「安禾……別回頭。」


「不要記得我, 忘了我,去開始你新的生活。」


……


有佛,聽到了他的願。


……


「你們快看!前面那個人是不是安禾公主」


「還真是!」


「安禾公主!安禾公主!」


「你們是誰?為何……叫我公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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