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的小狗

他們終於把它打的奄奄一息躺在地上。


他們的臉上流露出勝利的笑容。


我的小狗躺在一片血泊中。


14


我哭著爬了過去,我的手不停地在抖,我將我的手放在小小的肚皮上,我小聲叫它,我說,小小,小小,你別害怕,我在這呢。


小小抬起它爪子放到我的手上,它費力地抬起頭,它湿漉漉的鼻尖碰到我的眼淚。


它圓溜溜的眼睛裡面隻有我,可慢慢地,它圓圓的眼睛變得越來越扁,然後,變成了一道縫,它的睫毛是純白色,它似乎隻是睡著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隻是一個很小的小孩,我有一隻很小的小狗,我的願望很小,每天能要到兩個饅頭就好了,可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麼折磨我,這樣殘忍地打死我的小狗。


他高高在上地看著這一切,好像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我向來膽小軟弱、逆來順受,可現在,我隻想讓他們都死。


我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從地上衝起來,我拔下頭上的木釵向那個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刺去。


我幾乎能聽到風從我的耳邊劃過,可不論我再怎麼努力,我衝到他身邊的時候,他隻是輕輕一抬手便捏住了我拿著木釵的手。


我的腦袋還沒有到他的胸口,我要跳起來才能刺穿他的喉嚨,他幾乎要將我的手腕捏碎。


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幾乎要將我淹沒。


我盯著他細長而又冷漠的眉眼,他的眉眼同畫像中的那個人的眉眼重合又分開。


我娘曾再無數個晚上站在那張畫像站了又站,我娘指著畫像中的人,告訴我,那就是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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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畫像中的人看了又看,將畫像中的那個人牢牢的記在我的腦袋裡,半分都不敢遺漏,我生怕遺漏一點便找不到我爹了。


可是,為什麼。


我看著這個我娘十二年來幾乎日日夜夜思念的人,我感到無比的絕望。


我不斷地呢喃,我說,為什麼?


「為什麼我爹是你?」


我感到捏著我手腕的那雙巨大的手倏然一松。


「你說什麼?」他的聲音是如此不可置信。


我盯著他。


一字一句。


我說:「為什麼我娘等了十二年等的卻是你這樣一個人渣?」


「你說什麼?」


他的眼中有巨大的迷茫。


我卻不再看他。


遠方下起了大雪。


我沒看到他的臉色慘白一片,如同丟了魂一般。


我暈了過去。


15


我感到有人在摸我的臉,很輕很輕,像在摸無比珍貴的瓷器。


我睜開了眼睛,看到床邊坐著的人。


他穿著明黃色的衣服和明黃色的鞋子。


他伸手,我以為他要打我,所以我用被子緊緊地裹住自己。


我警惕地看著他,我問他:「你要殺我嗎?」


他抬起來的手像一片枯葉,在聽到我這句話後,倜然無力地垂了下去。


他叫我,昭昭。


他輕聲說:「昭昭,我是你父皇。」


「所以,你要殺了我嗎?」


我問他。


他說過,若我是他的孩子,那我不該活在這個世上,所以,我不敢對任何人說其實我是一個有爹的小孩。


我的手又開始痛了,我聽到他說。


他說:「我搞錯了,是我誤會了你娘。」


「我以為你娘背叛了我,我以為你娘愛上了別的男人,我以為你娘和別的男人生下了你。」


「我不知道阿綾等了我十二年,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孩子。」


他說了很多,我聽了很久才聽明白。


我說:「哦,原來,你不要殺我。」


於是我又躺下了,我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他還坐在我的床前。


我對他說:「我夢到我的小狗了。」


16


金錢和權力真是個好東西。


前幾天我還在因為三十兩銀子而差點死掉。


而現在每天有各種名貴的藥材送到我的口中。


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圍著為我治療。


我不願意喝藥,我將小小的骨灰裝進一個小小的木頭盒子裡。


每天抱著木頭盒子坐在井邊發呆。


我每天要睡好久,他們把我的手用昂貴的藥材治好了,如今細嫩無比。


可我的心碎了,要用什麼藥才能治好呢。


太醫說我活不了了。


聽說,皇上將桌子上的東西全部摔了一地。


他下令讓太醫一定要治好我。


太醫誠惶誠恐,每天來給我治療的時候臉色都是灰白的。


半個月後,太醫院全部的太醫跪在地上,對著皇上說無能為力。


太醫說,隻有我自己想活,才能救活。


於是皇上對我說:「隻要你能活下來,讓朕幹什麼朕都願意。」


我想了一會,把到嘴邊的藥推開。


我說:「這藥太苦了,我要人給我端著喝才行。」


他想接過藥碗,但我搖了搖頭,盯著他:「我要用熬藥的藥罐喝,讓沁翎給我拿著。」


他竟然真的叫來了沁翎公主。


她比我小兩歲,他對著她說:「來給你的姐姐拿著藥罐。」


沁翎害怕的大哭了起來。


但他還是將藥罐放在她的手上。


那灼熱的溫度瞬間將她手心嬌嫩的皮膚穿透。


當時,我拿著那滾燙的砂鍋將近一個時辰,可她卻臉一秒鍾都沒有撐過去。


藥罐摔到了地上,滾燙的藥湯濺了沁翎一身,沁翎痛的大哭起來。


他打了她一巴掌,說:「沒有用的東西。」


他下令讓人再煮一碗藥。


他對我說:「昭昭,先睡一會吧。」


沁翎的痛苦並不能讓他痛苦,就像之前我的痛苦並不能讓他痛苦一樣。


當他心底的白月光終於從塵土中重現光輝,那些替代品都成了垃圾。


我竟然成了他的月光最後留下來的一個和他的明珠。


所以他無比珍重。


可這太可笑了。


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事情,想來想去,我想,這個人愛的或許隻有自己。


他在贖罪,贖他自己的罪。


我不再折磨沁翎,因為她不是造成我命運的始作俑者。


我開始給他講,講我娘是如何等他的,講我娘死的時候是如何痛苦的,講我和小小是如何相依為苟活在這個世上,講他是怎麼一步步把我搞到這個地步的,他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痛苦,我開心的笑了起來。


我發現了折磨他最好的方法,可我總是說著說著便想哭,所以,我便不再講了。


晚上,我爬上屋頂,天上的月亮特別大。


我打了好多個噴嚏。


過了一會,我聽到腳步踩到瓦塊的聲音。


我轉頭,看到皇上小心翼翼地上來了。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我,拿著一件厚厚的衣裳披到我的身上。


天上的月亮又圓又大,今天是十五。


我想回家了。


17


半年前,我和小小坐著豪華的馬車離開這裡。


半年後,我抱著盛著小小的木頭盒坐著豪華的馬車回到了這裡。


我在前面走著,皇上沉默的跟在我身後,他後面跟著很多人。


我不想讓他跟我回家。


於是,在走到我的家門前的時候,我回頭對他說:「我到家了,你們回去吧。」


「我的家很小,盛不下這麼多人的。」


我說。


他竟然把他們都遣散了。


遣散回了京城。


他穿上了粗糙的布衣,問我:「隻有我自己一個人,這樣你的家能盛的下嗎?」


其實我不想讓他進來。


可我沒有搖頭。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沒有拒絕他。


他沒有穿那雙難看的明黃色的鞋子,我給他找出了十二年前我娘放在箱子裡的黑色布鞋讓他穿上。


正正好好,嚴絲合縫。


他臉上又出現那種痛苦的神情。


於是,我的心情便感到不那麼差了。


我的家裡落了很多的塵土,他將脫下來的黃袍剪成一塊又一塊布條,開始擦那張破破的小桌子。


我沒有說謊,我的家確實很小,隻有一個小小的床和一張小小的桌子。


牆上掛著一幅畫。


我站在畫前,他站在我的背後。


我說:「我娘畫什麼都差點意思,唯獨畫你,倒是入木三分。」


不然我也不會在見到他的第一眼,便如此肯定的知道他就我爹。


他怔怔的望著那副畫,過了很久,他流下了一滴淚。


他說:「我對不起你娘。」


我說:「嗯。你對不起我娘。」


我走到了街上,街上還是和半年前的樣子差不多,隻不過少了幾個我熟悉的乞丐。


也許他們死在了這個冬天。


在我當乞丐的時候,我總是會被周圍的小孩欺負,那時候我便想,等我找到我爹,我要帶著我爹從街頭走到巷尾,我要告訴他們我現在不是一個人了,我有家了,他們不能再欺負我了。


我走在街上,路上遇到了幾個之前曾經追著我欺負的小孩,他們驚奇地盯著我身後的人,可我什麼都沒有說。


在我當乞丐的時候,小小總是被旁邊的肉包子攤位饞的半死,我總是對小小說:「等我長大了,我便給你把這個攤子包下來,到時候我們就有吃不完的肉包子了。」


小小歪著頭懵懂的看著我。


每次這個時候,我便煞有其事的摸摸它的腦袋:「你太小了,聽不懂人話。」


我買了兩大袋子滿滿的肉包子,拿著邊走邊吃。


可惜小小不在了,隻有我自己在吃,吃得有點想吐。


我又買了很多東西,糖葫蘆,米糕,各種各樣的首飾,皇帝跟在身後默默給我付錢。


我遇上了小胖,他驚訝的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後的男人。


小胖還是很胖,我站在他身邊像個幹巴巴的小人幹,風一吹便把我的衣服吹的鼓了起來了。


他湊到我的耳朵邊,問我:「昭昭,你找到你爹了呀?」


小胖見過我家牆上的那副畫。


我將被風吹起來的袖子攏了又攏,可它依舊被風吹的鼓鼓的,我索性放棄了,拉著小胖的袖子,我看著他胖胖的臉和小小的眼睛,認真地對他說:「他不是我爹,他是一個很有錢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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