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皇後身邊的大嬤嬤,冷風吹得我臉都硬了,我問她,能不能把我的小狗帶出宮去。
大嬤嬤看了我好久,才認出我是那個被皇上帶進來的小孩。
我比剛進宮的時候更瘦了。
大嬤嬤在宮裡呆了很多年了,她見過很多人,在她第一次看見我的時候,我是被皇上親自帶進來的小孩,所以她知道我帶著小小卻沒有揭發我。
可現在,她知道了,我不過是柔妃身邊一個不受待見的小宮女而已,她不想惹禍上身。
她看著我搖了搖頭,然後關上了門。
雪又開始下了,掉在我的睫毛上,像不會流動的眼淚。
我沒有回去。
我在嬤嬤的門前跪了一夜。
第二天,她推開門的時候,入眼便是我跪在地上僵硬的像個不會哭的雪人。
她嘆了口氣:「明天我出宮,把你的狗帶過來。」
我眨了眨眼睛,雪花從我的睫毛上掉了下來。
我開心地笑了起來。
……
剛進宮的時候,小小用一個小小的布袋便能把它裝起來,現在小小裝進一個大大的菜籃子裡都有些費勁。
我看著蜷縮在菜籃子裡的小小,我說:「小小,堅持一會,一會就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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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透過菜籃子的縫隙看著我,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把它裝進這麼一個狹窄的菜籃子裡。
我隔著菜籃子,親了親它露出來的湿乎乎的鼻頭。
嬤嬤看著這一切,最後沉默地用一塊花布包裹住了菜籃子。
嬤嬤帶著小小離開了,有一隻烏鴉飛過樹枝,枝椏上的雪掉了我滿頭,我拖著虛浮的腳回到宮中。
10
我的腦袋混沉沉,像是裡面裝了一塊沾著泥土的石頭,我還有很多衣裳沒有洗完。
在我踏進內院的時候,內院跪滿了一地的宮人。
他們跪在地上像落了一地的落葉,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了,於是我也變成了一片葉子,落在內院用青石板鋪成的冰涼的地上。
我小心的跪下去,融進人群中,我的手還是很痛,痛的像有千萬隻螞蟻在一點點咬著我手心的嫩肉,我使勁地撐著自己的腦袋,不讓自己暈過去。
地上沒有一個人敢大聲呼吸,我聽到沁翎公主在喋喋不休地說些什麼。
我的頭太暈了,所以我聽了好久才聽出一個大概,原來是沁翎公主丟了她最喜歡的一個步搖。
「定是你們這些下賤的宮人偷了!」
她說。
我沉沉的低著頭,不知道小小有沒有出去,它現在到哪裡了。
應該到了應天門吧。
我看到了一雙明黃色的繡著龍紋的鞋子從我面前經過,然後我便聽到了一聲聲不同的聲音匯聚的「參見皇上」。
我立馬跟著他們也跪著磕頭,說:「參見皇上。」
皇上的鞋子在我面前停了好久,我感覺他一直盯著我。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直到沁翎公主的一聲「父皇」叫了出來,皇上的腳才從我的面前移走。
天上下雪了,我好想回到那個死了人的小院裡睡上一覺,但皇上在聽了沁翎公主的哭訴後,下令,找不到步搖,誰都不準離開。
於是我又跪在地上等了好久,我看著不停地有不同的鞋子在我面前經過,他們要搜查每個宮人的物品,我心想,幸好我把小小提前送走了,不然如果他們查到我的小院,發現我在宮裡養著小小的話,那一定會把小小打死的。
我長長的緩了一口氣,過了很久之後,有人拿著一支玉簪捧了上去。
翠綠色的光芒閃進我的眼睛中,我猛地抬起頭,望著那支已經被皇上拿在手中的簪子。
這是……我的簪子!
是我娘留下的給我的唯一的東西。
11
那明明是我的簪子。
可是他們隻看了一眼,柔妃身邊的大宮女便一口咬定,如此名貴的簪子,定是我偷的柔妃的。
我用那張同柔妃有著七分像的臉,我說:「這是我娘留給我的簪子。」
柔妃盯著我,眼睛一轉,對皇上說道:「臣妾想起來,臣妾似是有過這樣的一個簪子,本以為是丟了,沒想到竟是被手底下的婢女偷了。」
皇上的眼睛幾乎一刻都沒有離開過手裡的簪子。
這支閃著翠綠色光芒的簪子。
我娘曾對我說,這個簪子是一個乞丐給他的,有了這個簪子就能找到我爹了。
那時候,我並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乞丐身上會有這樣一個名貴的簪子,原來,這個乞丐是皇上。
我娘愛上了一個乞丐,等了這個乞丐十二年,可她到死都不知道這個乞丐是皇上。
我娘隻是告訴我,有了這個簪子就能找到我爹了。
太醫說,要有三十兩才肯給我治病,這個簪子值好多好多的三十兩,可我並沒有把這個簪子給他。
我已經知道了我爹是誰,我找到了他,他把我帶進宮中,讓我做他最寵愛妃子的奴婢,讓我住在死了人的小院中,讓我雙手捧著滾燙的砂鍋為他的女兒呈上。
他讓我幾乎快要撐不住暈倒這個冰冷到刺骨的青石板上。
我想了很多個晚上,我問自己為什麼還要留著這個簪子。
我問了自己很多個晚上,我都沒有想出答案。
如果我爹是小胖的爹該多好。
小胖每天總是很快樂。
我想,我還是想要有個爹。
我還是想要有個家的。
好像,隻要這個簪子孩還在我的手裡,我就會找到那個像小胖的爹一般愛我的爹。
他將十三年前給我娘的定情信物給了這個與我娘有八分像的女人。
他認出了這個簪子,他明知道她在撒謊,但他還是縱容著她的謊言。
原來他是如此地深愛這個與我娘有八分像的女人。
女人高興的笑了起來,像打了一場勝仗。
然後高高在上的皇上以盜竊的罪名,給我定了五十大板的懲罰。
簪子沒有了,我寄託在這個簪子最後的希望破碎了。
我好想小小。
好想我娘。
好想好想。
12
我被架到了硬邦邦的木凳上。
我的左右各有一雙腳,他們是準備要為我行刑的人。
我趴在木凳上,眾目睽睽。
皇上並沒有走,他要親自欣賞這場由他策劃的行刑,
天上下了雪,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撐過今天。
如果我娘看見了她會心疼的吧,我想,我娘實在太沒眼光,等我見到她的時候我要跟她說:「你挑的男人實在太不行啦!他活生生把我打死了。」
算了,我還是不要這樣說了,她會傷心的。
我要說:「你給我的簪子我丟了,我沒有找到我爹。」
這樣說,她便不會傷心了。
我呼出一口氣,冷氣結成了霜掛在了我的睫毛上。
「行刑!」
皇上旁邊的大公公發話了。
他的話一落下,我便感到我的脊骨像斷了一樣,被一下又一下的重擊著。
我知道他們都在看我,下面的人看我也許是同情,也許是看笑話,上面的人看我則是高高在上的俯視,所以我咬著牙不讓自己叫出來。
我感到自己的胸口,自己的五髒都在破碎。
在第十三下木板即將落下之時,我的面前又出現了那雙明黃色的鞋子。
他的聲音回響在我的腦袋上,他說:「求我。」
「我便救你。」
我盯著這雙明黃色的鞋子,我想這個顏色實在太難看了,穿這種鞋子的人都是烏龜王八蛋。如果我早知道穿這種鞋子的人都是烏龜王八蛋,那我在第一次看到這種顏色的鞋子的時候,一定抱著我的小狗拔腿就跑,絕不回頭。
他讓我求他。
我想我是個沒有骨氣的人。
我可以為了活下去去乞討,但現在我代表著我娘的臉面,我娘是個有骨氣的人,我不能給我娘丟臉。
他看不起我娘,那我偏要讓他知道我娘養出來的小孩多麼好,比他遇到一點小事隻會哭叫的沁翎公主好一千倍一萬倍。
我死死的咬住牙。
我啐了一口血出來,濺到了那雙明黃色的鞋子上。
我硬著聲音開口:「陛下,請你離遠些。」
皇上冷著聲,罵道:「不知好歹。」
停下了的木板繼續打在我的身體上。
我一下又一下的數著,我的神志已經開始昏迷。我好像看到我娘了。
她向我伸出手,問我要不要跟她走。
我想要伸出手,可身體裡卻有一股力量在拉扯我,讓我不要伸手。
我哭了,我想我太疼了,我慢慢地將手伸了出來。
就在我的手即將搭上我娘的手的時候,我聽到一陣驚呼聲。
人群的驚呼聲。
他們大喊起來.
「哪來的野狗!」
「哪來的野狗!」
13
我感到有一陣風從我的臉旁閃過。
帶著滾燙的體溫熟悉的氣味。
我睜開了眼睛,看到了以如此強烈護衛的姿態站在我面前的小小。
它擋在我的身前。
我不知道它是如何穿過大半個皇宮找了回來的。
它明明那麼膽小,它明明自從進來這個皇宮百年幾乎沒有出過那個小小的院子。
我明明已經要把它送出去了,為什麼它要回來。
他們將我打得半死不活的時候我咬著牙不肯出生,可如今,我看小小,卻再也忍不住,大聲地痛哭了起來。
我說,小小,你快走好不好。
別讓他們抓住你。
小小的喉嚨中發出低吼聲,它一向溫順,可現在它呲牙衝向那個拿著木棍的太監,它死死咬住他的手腕,幾乎可以看到太監血肉之下的森森白骨。
太監大叫起來,他用另一隻掐住小小的脖子,一下又一下將小小往地上摔。
小小還是死死地咬住他不松口。
白色的雪上出現大片大片的血跡,我已經分不清是那個太監的還是小小的。
我衝過去,我想抓住那個太監,讓他不要再摔我的小小了。
可是有人抓住了我。
他們說:「快打死這條野狗!」
我哭著搖頭,不停地搖頭,我大喊:「不要!不要!」
小小被人圍了起來,他們舉著棍棒,將它圍在中間,用棍棒一下又一下捶打它的身體。
小小依舊不肯松口。
它的身體一下又一下的被打擊著,可它還是死死的盯著咬著那個剛才打我的人。
我哭著爬到皇帝的面前。
我一下又一下將我的腦袋重重的磕到地上,我說:「求求你。」
「求你,不要讓他們打我的小狗。」
「求你,你讓我做什麼都行。」
「我求求你了。」
「求你……」
地上出現大片大片的血印,猩紅的血流進了我的眼睛,於是我看什麼都變成了一片紅色。
皇上的鞋子變成了紅色,周圍的人變成了紅色,天空變成了紅色。
小小變成了紅色。
小小的身上都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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