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做地理題,吃了一口冰淇淋,快樂地暢想。
「等我們有錢了,一定要去看小美人魚像……還有美國的 key west,聽說海明威就是在那裡寫作的……」
陸回說,好,一定。
後來我們真的有錢了。
陸回成了人人尊敬的小陸總,卻忙得腳不沾地。
他讓我自己出去,可那時的我覺得,旅遊是要兩個人才圓滿。
於是那些漫無目的地暢想,都消失在時光的細砂中。
現在,我想自己去看看。
我連行李都沒帶,隨便挎了個包出門。
沒什麼要帶的,人在臨終時,才會發現自己和世界的鏈接其實少得可怕。
出了地鐵,再走五百米就是機場。
但我走著走著,眼前突然一陣模糊,呼吸也急促起來。
我踉跄倒在地上。
這一霎,萬籟俱寂。
7
「你還好嗎?喂,喂,聽得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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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焦急的呼喚將我拉回現實。
我茫然地睜開眼,眼前仍然模糊,隻能依稀看清是個黑衣服的男人,正大聲喊著什麼。
「需要打 120 嗎?」
我搖搖頭,腦袋還有點暈。
他攙扶起我,啪嗒一聲,我的手機從包中滑落。
上面顯示來電。
「是你家屬嗎?」
男人眼疾手快地拾起來,看著上面的備注問。
沒等我反應,他就接聽了,對電話那頭道,「你是號主的家屬對吧,她暈倒在路邊了,情況不太好,你過來接一下她吧。」
那邊卻是一陣笑聲。
「不好意思,我們在哥本哈根呢。」
沈應清聲線慵懶,「剛看了小美人魚像。」
「說起來也真是巧,偏偏在打電話的時候暈倒……啊,扯遠了,遙光姐,你還好嗎?」
電話被另一人接過。
陸回的聲音很冷。
「你是她找來的託?她給你多少錢,讓你陪她演這出戲?」
男人瞪大眼睛:「什麼意思?我就是路過,看她倒在路邊——」
陸回打斷了他。
他的聲音從手機另一頭傳來,微微失真,卻透著濃濃的厭惡。
「祝遙光,我知道你在聽。」
「別裝了。」
「你這樣費盡心思,隻會讓我更煩你。」
「不是你有病吧——」
電話被掛斷了。
男人晃晃手機,一臉難以置信:「這真是你老公?從精神病院裡跑出來的?」
我一下笑了出來,聲音嘶啞:「表的。」
他看我神情松動,問道:「我送你去醫院吧?」
我垂下眼睛,心中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
在此刻,我愛了六年的人,竟然還不如一個陌生人給予的關心多。
我覺得悲涼,卻又想笑,最終隻是搖頭。
「不用了。」
「是絕症,我已經沒幾天可活了。」
8
飛機已經趕不上了。
我看著機場的方向,二十分鍾後,將有一架飛機從那裡飛往丹麥。本來,我也應該在這趟航班,死在異國他鄉。
可我的人生從來就是這樣。
永遠疲於奔命,永遠失之交臂。
我也不想再改籤,幹脆託黑衣男人——他說他叫林佩茗——將我送回酒店。
他答應得很爽快,又和我加上了微信。
我在酒店躺了兩天。
林佩茗常常來探望,他說這叫「臨終關懷」。
他提著榴蓮和蛋糕上了門,擺滿了一桌子,一揚手:「昨天你剛說想吃的,嘗嘗?」
系統又「哇」一聲。
它說:「宿主,可能你要第二春了。」
我笑了下,挖了一勺子蛋糕送到嘴裡。
「是因為他母親也病逝於胰腺癌,看我覺得同病相憐。」
「況且,我這種要死的人,第二春本身就是對別人的不負責。」
門鈴響了。
「是外賣。」林佩茗站起身,「我還點了奶茶——」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門外是風塵僕僕的陸回。
陸回的目光在林佩茗和我身上梭巡,化作冷然的怒意。
他將手中的禮品袋扔在地上,手杖點地,沉聲說:
「怎麼,這麼快就找到新的攻略對象了?」
9
「你神經病吧?」
林佩茗莫名其妙,想要關門。
陸回扣住門扉,緩緩走了進來。
我咽下口中的蛋糕,平靜地道:「我以為,你還和沈應清在丹麥呢。」
「哦哦,」林佩茗這時候才恍然大悟,「這就是你那個有小三的老公!怎麼說話奇奇怪怪的。」
他閃身走了出去:「你們聊,我不打擾。」
門被輕巧地扣上。
陸回的神色仍然冷凝如冰,他嗤笑一聲,坐在沙發上:「你就找了這樣的貨色?一個……懦夫?」
「隻是朋友。」
我皮笑肉不笑,「我不是你,不會找第二個沈應清。」
聽見她的名字,陸回霍地抬起頭,聲音略略抬高:「你還好意思提她?」
「沈應清起碼坦誠,剛認識就和我坦白了一切。」
「你呢?」
「如果不是沈應清,我恐怕到死也不知道系統的事!」
又是這番論調。
我閉上眼睛。
「我沒有告訴你,是因為就算攻略成功了我也不會消失。」
陸回冷冷道:「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哈……」我將他這句話在嘴裡咀嚼兩遍,輕聲道,「我們相識六年,你信不過我。你和沈應清認識四個月,怎麼就信了她呢?」
陸回一怔。
六年啊。
我一開始攻略的時候,陸回還是個陰鬱敏感的高三生。因為跛足,被同學圍起來嘲笑。
我假裝叫來老師,嚇跑了那些人。
陸回母親跳樓自殺時,我捂住他的眼睛。
他被陸家認回、赴美留學時,我陪在他身邊。
陸回因為那條腿而痛苦,他睡著後,我打湿毛巾,輕輕為他熱敷,一夜又一夜。
這些都是假的嗎?這樣的感情,也都是裝出來的嗎?
因為我做錯了一件事,所以就十惡不赦,所以就活該去死嗎?
陸回沉默。
我深呼一口氣,掏出手機,打開沈應清的朋友圈,攤到他面前。
「你說你不喜歡欺騙,想必你從沒瞞過我。」
「那這些是什麼呢?」
陸回瞳孔劇烈收縮。
他抿起唇:「我不知道……她發了這些。」
他站起身來,朝門外走去。
到了門口又停下腳步,突然回身,深深凝望著我,情緒莫名。
「我是從丹麥趕回來的,坐了十四個小時飛機。」
我皺眉:「你什麼意思?」
「我是說。」陸回道,「我決定再相信你一次,相信你說的……攻略成功不會消失。」
「隻要你認個錯,向我保證以後不會再騙我,我可以既往不咎。
「我們還能和從前一樣。」
10
他話音落下,是長久的寂靜。
陸回緊緊盯著我,等我的答復。
我幾乎忍不住要大笑出聲了。
「你聽到他說什麼了嗎?」我對系統道,「他居然說可以既往不咎,他居然還想回到以前……他又相信我了,他怎麼可以又相信我了?」
系統:「宿主……」
你看,老天就是這樣喜歡愚弄我啊。
我在最接近成功的時候失敗,卻又在失敗後迎來成功。
我想說太遲了,卻發現,其實沒有。
隻是每一步都遲得恰到好處,仿佛一場愚弄的牌局,而賭注是我的命。
我將這一切都咽下,仿佛咽了一壺極為苦澀的酒,嗆得咳嗽起來。
「出門左拐,不送。」
陸回深深看了我一眼。
他硬邦邦地扔下幾個字,擲地有聲。
「你別後悔。」
他轉頭,拂袖而去。
11
自那之後,我常常看到陸回的朋友圈。
他曬出送給沈應清的腕表、愛馬仕包、跑車,高調得簡直不像他的風格。
我淡淡地評論:恭喜啊。
他回了個問號。
陸回仿佛更加來勁,朋友圈一刷連著好幾條都是他的動態。
我看著煩得很,幹脆屏蔽了他。
偶爾出門吃個飯,無論是我自己還是和林佩茗,都能看到陸回與沈應清。
如影隨形。
我看見他們倆就覺得煩,恰巧病得油盡燈枯,幹脆不再出門。
我的房門就被敲響了。
來人出乎意料。
12
「好久不見呀。」
沈應清自來熟地跨進來,妝容精致,眼神裡卻透著冷。
「你的攻略,應該已經失敗了吧?」
我換了個坐姿:「無可奉告。出門左拐不送。」
「我一猜就是。」沈應清施施然坐下,「瞧你這臉色,一看就知道快死了。」
「那對你來說不是正好?」我反唇相譏,「我死了,你的攻略就能成功了,為什麼還找上門來,是不是攻略進度卡住了?」
沈應清神色一霎慌亂。
她惡狠狠地看著我:「如果不是你,我的攻略也不會卡住!」
「這幾天你給陸回灌了什麼迷魂藥,我的進度紋絲不動……」
我靜靜看著她,另起話頭。
「四個月前,你是不是告訴陸回,攻略成功會消失,而攻略失敗會永遠留在這個世界上?」
「是又如何。」
她一笑,「他對你的感情真的好淡,我一說就信了。」
「我的系統告訴我,這個世界的任務進度已經到百分之九十九,快要成功了。真是不好意思,可是沒辦法,」沈應清捋捋頭發,「我也想要任務獎勵,就隻能委屈你咯。」
「畢竟我們是競爭關系。」
我扯起嘴角:「你不怕我錄音發給陸回?」
「你當我傻嗎?」沈應清掏出手機,打開錄音鍵,扔在我面前,「關於系統的事,不能用科技手段留存。」
我看向屏幕。
果然,錄音顯示 0:00。
我勾勾手指,示意她靠過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來,我告訴你怎麼提升好感度。」
沈應清一臉狐疑,卻還是慢慢靠近了。
我控制不住力氣,從沙發上滾落,跌倒在地。
「你說得對,我確實失敗了。」
「但你……也不會成功的。」
我慢慢喘著氣,近乎一字一句。
沈應清的眼睛倏然瞪大了,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嗓音尖利:「你什麼意思?!」
二十分鍾前,沈應清剛剛進門的時候,我問了系統兩個問題。
「沈應清這種攻略者失敗的後果,也和我一樣對嗎?」
系統頓了頓:「不太一樣,會直接抹殺掉攻略者。」
「好。」我又問道,「我的壽命能縮減嗎?比如讓我今天死?」
系統「呃」了一聲:「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奇怪的要求……是可以的,宿主。」
「好。」
我勾起唇角,「麻煩你,把我的壽命縮減到今天十二點整。」
我的人生是由無數個巧合組成的。
但我這次,很高興。
因為我恰巧約了陸回上門,算算時間,他應該到了。
我閉上了眼睛。
眼前一片光怪陸離,仿佛無數閃爍的霓虹燈,最後歸於虛無。
人最後消失的是聽覺。
我最後聽到的,是房門被刷開的聲音。
13
我的靈魂緩緩升空。
陸回衝了進來。
他看到倒在地上、了無生息的我,一霎那竟連動作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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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