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想兜風?」他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大雨,深夜。
似乎無論怎麼看,都不是一個適合兜風的時候。
但我還是陪著傅熠發瘋了。
雨點砸一樣地落在車窗上。
國道上幾乎沒有車輛經過,傅熠的油門踩到了底。
他神情寡淡,目光專注,握著方向盤的手卻微微顫抖。
一路飛馳,風卷著雨點,落在了我的眼睛上,嘴裡,手臂上。
我幹脆張開手臂,享受著這一切。
自由、快活。
直到我說我冷了,傅熠慢慢減速、熄火。
車穩穩停住,傅熠卻摟過我的頭。
唇上沾了雨水,風卷花露,都被傅熠悉數品嘗。
我輕輕喘息:「你今天怎麼了?」
他很少有這樣克制又發瘋的時候。
他不回答,卻將我抱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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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我才聽到近乎嘆息的一句。
「別丟下我。」
當晚,我枕在傅熠臂彎,暈頭暈腦之間,忽然想起曾經懷疑過傅熠「不行」的想法。
於是我腦子一熱,下意識問:「傅熠,十年後你也這麼行嗎?」
傅熠吻我的眼角,沒說什麼,隻低低應了一句:
「嗯。」
18
今年的生日是傅熠陪著過的。
我興奮地切著蛋糕,虔誠地許願。
傅熠就專注地看著我。
窗簾緊閉,燈光滅掉。
隻有蛋糕上燭火明滅,映著我的臉。
傅熠輕聲問:「你的願望是什麼?」
我笑起來:「有三個!」
「第一個願望,希望我可以紅,可以站在最高處。」
「第二個願望,希望你平安,無病無災,長命百歲。」
「第三個願望,希望你開心,永遠都不會孤單。」
傅熠皺了皺眉:「怎麼沒許關於我們兩個的願望?」
我笑了笑,打著哈哈過去。
我不想在生日這天哭。
也不想在生日這天做夢騙自己。
我隻許有希望實現的願望。
至於那些毫無把握,沒有任何希望的願望。
譬如喬箏和傅熠永遠永遠在一起。
我已知是假,不會成真。
不敢奢望。
不敢許願。
更不敢騙神明。
19
雨夜兜風之後,傅熠開始變得奇怪。
他不許我靠近水邊。
不許我看海,不許我潛水,不許我遊泳。
甚至如果我洗澡時間久了,他都要敲敲門,確認我是否還在。
我擦著頭發出來,笑問:「難道會昏倒在浴室嗎?」
傅熠沒說話,「嗯」了一聲,接過吹風筒,細心地幫我吹頭發。
我本來以為日子會一天天好下去,以為徐照口中所說的「隨時」,隻是某個遙遙無期的時間。
我甚至還和傅熠約定好了。
要在夏天一起去吃海鮮,一起旅行,環島兜風。
但是在春初,我忽然病了。
醫院轉了一圈又一圈,抽了一管又一管血,卻仍舊查不出什麼結果。
傅熠緊緊抱著我,他說:「咱們換一家醫院查,別怕。」
安慰我說別怕的人是他,可是最怕的人,也是他。
他手指都在發抖。
我渾身沒力氣,輕輕地說:「這是第三家醫院了。」
我清楚的。我明白的。
一切都沒事。
隻是我沒說出口的那個生日願望,沒有成真而已。
傅熠推掉了所有工作,日夜不歇地守在我的床邊。
事事親歷親為。
我像是陷入一場混沌的重感冒,明明隻是發燒咳嗽,卻感到生命力都被一雙無形的手,一點一點抽絲剝繭,從我身體中抽離。
後來,我養了幾日,在傅熠的悉心照顧下,居然奇跡般出現了活力。
精神好起來的那日,我忽然喊著傅熠。
我說:「能不能帶我兜風?」
傅熠眼底都是熬出來的紅血絲,他遲疑著:「不行,你太虛弱了……等你好起來,我們再去好不好?」
於是我答應了。
然後又說:「我想吃你做的糖醋魚、陽春面。」
「好。」傅熠答應得很快,「隻要你好起來,我什麼都給你做。」
傅熠露出幾天來的第一個笑意,他揉著我頭,看我把最後一根面也吃得幹幹淨淨。
他誇我聽話,誇我很乖。
我也笑。
我說:
「傅熠,今天是三月二十三號。」
「還沒有來得及跟你說一句,三十一歲生日快樂。」
20
傅熠的轉變是顯而易見的。
二十歲的傅熠青澀猛烈,三十歲的傅熠已經學會用成熟沉穩包裝自己。
這是歲月賜予的禮物,用白眼、委屈、冷落、不屑、世態炎涼和疲憊一一換來。
即便是穿越歲月,這份禮物也早已融入心境,刻入烙印,無法輕易改變。
三十歲的傅熠自那個雨夜而來,帶我重新兜了一場極度瘋狂的風。
他以為我精神已經好轉,很快就可以如常陪伴他。
但是第二天,我沒有醒過來。
我在黑夜中,在傅熠的懷抱中徹底長眠。
老天善待我,讓我沒有痛苦地離開。
老天也捉弄我,甚至沒有機會再和傅熠說點什麼。
與世長眠。
原來是一個孤單又寂寞的無限循環小數。
21
我在 2024 年醒過來。
身上穿著超季高定的白色禮裙,化妝師在對我瘋狂補妝。
助理閃著星星眼:「喬喬姐,一會你就上去大殺四方,絕對豔壓全場!」
我的腦子像是一堆漿糊,混得不能思考,我下意識地問:「傅熠呢?」
助理緊急對我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怎麼突然叫他?喬喬姐,你還嫌你有金主的緋聞不夠真呀?」
我定了定心神,又問:「徐照呢?」
助理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前幾年不是被粉絲曝光了嗎?他進去蹲了一段時間,出來後就退影了。」
手機亮起來,顯示【孟孟】。
她發來幾張拍戲現場圖,嘰嘰喳喳地和我分享拍戲趣事。
我剛想點開細看,卻聽見臺上主持人已經在喊我的名字,助理十萬火急地將我推上臺。
鎂光燈對準我的臉,閃個不停。
主持人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讓我有些恍惚。
「歡迎 2024 年金牛獎最佳歌手——喬箏!」
「有請今晚的特殊頒獎嘉賓!為她加冕——」主持人拖長尾音,帶頭鼓掌,興奮的語氣更甚宣布我的名字。
我看見傅熠西裝革履,長腿跨上頒獎臺,將獎杯送到我手邊,含笑恭喜我。
舞臺燈頂光打下,照得他發絲發光,整個人貴不可言。
我卻有些眩暈。
傅熠忙得不可開交,此刻應該是在參加某個跨國會議,又或是籤署什麼重要文件才對。
他不該出現在這裡。
我接過獎杯,問他。
「你怎麼來了?」
金色彩帶適時落下,灑在我和他的肩上、發上。
他挑眉,揚起笑。
輕輕耳語。
「開二手貨車來的。」
番外——傅熠篇
傅熠生意做大之後,總有人想給他塞女人。
他一開始隻是婉拒,後來對方實在不識好歹,實在不厭其煩,就幹脆不合作了。
於是,終於少了很多煩惱。
他認識喬箏時,是在一個酒會。
娛樂圈的錢好賺,他也打算來分一杯羹。
但是宴會無所事事,都是一群人模狗樣的人,說著些冠冕堂皇的廢話。
他懶得聽。
端著酒杯,幹脆倚在一邊放空。
四周吵吵嚷嚷,人群熙熙攘攘,他偏偏注意到了喬箏。
喬箏穿著淘寶上三百塊錢的裙子,笑著給一個導演敬酒,爭取一個綜藝的機會。
導演懶得理她,喝了一圈酒,就是不接喬箏手裡的那一杯。
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就這麼晾著她。
喬箏端著酒杯,尷尬地站在原地,臉上的笑很僵硬。
傅熠無端覺得礙眼。
於是,他走過去,把那杯酒喝了。
喬箏愣住了,導演也愣住了。
導演堆著笑:「傅總,您對我這個綜藝也有興趣?想要投資嗎?」
傅熠直接把桌子給踹翻了。
他縱橫商場多年,早就不是毛頭小子,會這樣收不住自己的性子。
他一點一點摸爬滾打過來,早就對這些爾虞我詐得心應手,他已經熟練學會披著溫文爾雅的舉止,將自己想要的利益徐徐圖之。
或許是酒精上頭,他難得失控。
傅熠抓著喬箏的手離開,將她帶到長廊下。
傅熠低頭看她。
「你叫什麼名字?」
「喬箏。」
「今年多大了?」
喬箏不回答了,她笑起來:「你查戶口呢?」
傅熠沉默了。
那是一張和記憶裡一模一樣的臉,甚至……連名字都是一樣的。
但是記憶裡的那個人,早已溺在海裡。
相差十年,這張臉依舊年輕嬌豔,一如初見。
他卻知道,她就是他,是十年前的她。
他弄不清緣由,卻不想放過她,不想就這麼和她就此別過,了無關系。
於是他突然想起來早上開會時,那個喜歡給他塞女人的老總調笑著問他。
「傅總年輕有為,就沒想過養個雀兒?」
傅熠之前嗤之以鼻,現在卻覺得,也不是不好。
於是他有了一隻雀兒,他給她最好的,為她投資影視公司,在她身上源源不斷砸資源。
他是出色的商人, 也是耐心的育者。
他把雀兒養得張牙舞爪,養得渾身小脾氣, 養得跋扈又囂張。
他卻覺得,這樣很好。
喬箏問他, 為什麼不親親她?為什麼不抱抱她?
他卻沉默。
他隻篤定,喬箏和自己死去的未婚妻必然有聯系, 卻無法查實。
於是他想, 就這樣睹物思人, 隔霧看花,就可以了。
後來, 他一覺醒來,忽然到了十年前。
手機亮起來,來電顯示:喬喬。
他顫抖著接聽。
對面傳來熟悉的聲音, 笑著問他什麼時候來接她。
他心狂跳, 穩了很久, 才應下來。
他在十年後遇到喬箏時, 雖然她百依百順, 偶爾使些小性子, 也不過是安全牌。
但是傅熠知道,她極端冷靜, 極端冷漠。
她貪戀著他給予的溫暖,卻更想借著他的資源往上爬。
她永遠都在對他笑, 但是笑意究竟有多少, 什麼是真, 什麼是假,就連傅熠自己都看不明白。
那時,傅熠讀到了餘秀華。
【一個人的悲哀之處在於,她在追尋愛情的時候依舊保持著對愛情的警惕, 愛情的歡愉無法超過她對愛情本身的懷疑。】
喬箏就是這樣的人。
她會愛人,但是更愛自己。
所以面對喬箏,不能和她硬碰硬,不能和她你追我趕。
要把自己的全部都給她,去獲得她小心翼翼的信任。
他不確定喬箏有沒有愛過三十歲的傅熠。
但是在 2014 年,第一眼看到她,看到她眼中的亮光。
其中一個操起酒瓶,惡狠狠地抡起拳頭,眼見著就要衝我的頭砸過來。
「(我」他陪她兜風,陪她過生日, 與她同床共枕, 貪婪地享受屬於她的一切。
他以為上天是眷顧他的。
直到喬箏又一次在他懷裡悄無聲息。
他才第一次感到恨意。
原來讓他擁有, 隻不過是為了讓他再次失去。
喬喬。
你的生日願望。
第一個是想要紅,想要站在最高處。
我捧你, 我幫你,我託舉你, 我扶持你。
第二個願望, 你希望我平安。
第三個願望, 你希望我開心。
但是我所有的情緒都與你有關,你是最大的因變量。
所以我希望你平安,希望你開心。
還好。
回到 2024 年, 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路可以一起走。
漫天金色彩帶自頒獎臺上空飄落,似乎也在祝福、嘉獎我們。
親愛的喬箏。
我們,不止十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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