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設,聽到兒子這樣說的那刻,我還是心軟了。
可我知道我不能。
「聽爸爸說你想我了。」
「對。」
「媽媽以後多陪陪你……」
說到這,我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你願意和媽媽走嗎?」
沒等霍哲回答,霍老太太打斷了我們:
「陳悠。」
見她臉色陰沉,我支走了霍哲:「你先去旁邊玩,媽媽一會去陪你。」
霍哲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霍老太太還在怒瞪著我。
她向來看不慣我。
這次我和霍呈離婚一走了之,更是不給我好臉色。
「你知道做女人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我心平氣和:「您說。」
「是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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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下被她氣笑了。
先不說她已經是我前婆婆,根本沒有資格管教我,再者,跟他兒子的所作所為比起來,我不知道自己哪裡沒有臉面?
見我根本不搭理她,她更來勁了。
「你知道你到沈澤楷身邊工作的已經到處傳開了嗎?你知道他們都是怎麼說你的嗎?拋夫棄子,為虎作伥!這是打我們霍家的臉,更是打你的臉!你這樣沒臉沒皮,公然的羞辱都能接受。」
我面色依舊:
「曾經在霍家,我如您教導的一樣兢兢業業維持體面,可最後我得到了什麼?毫不尊重我的兒子,出軌欺騙的丈夫。」
她和霍婧一樣面露驚訝。
「哦,應該還沒有人告訴過你,我和你兒子離婚,並不是因為小哲,也不是因為我脾氣差賭氣,而是他出軌被我發現了。」
「並且,我在沈澤楷身邊工作,是正常選擇,羞辱和被恥笑,那也是你們霍家的事。」
從前在霍家,我從沒這樣跟她說過話。
如今又長又重的一段語音轟炸,讓她當即愣住了。
深吸幾口氣才發出「你,你,你」的聲音。
怕她氣到昏厥,我不再輸出。
轉身朝霍哲走去。
我陪他玩了一下午。
在我離開後的這段時間,他似乎一下長大了。
他明白了母親不會無條件包容自己,也不是隨隨便便欺負不尊重的。
離開的最後,他再次向我道歉,並保證自己以後再也不會那樣對我了。
「媽媽,求你了,你能不能別走。」
我紅著眼眶,摸了摸他的頭:
「媽媽以後會常來看你,你好好吃飯,好好學習。」
說完,我轉身離開。
11
在沈澤楷公司工作的同時,我遞交了其他簡歷。
大多都是別的城市的。
我以為自己瞞得很好。
直到一次我到沈澤楷辦公室匯報數據,結束後,他將材料遞還給我,不緊不慢地說:「我有個獵頭朋友收到你的簡歷了。」
我心頭一跳。
本以為他要冷嘲熱諷幾句。
誰知他下一句說:「沒想到你簡歷還挺漂亮的,做這麼多年家庭主婦,可惜了。」
「你沒什麼想問我的嗎?」
「問什麼,問你為什麼要跳槽?」他笑了一下,「陳悠,大家都是成年人,不會玩那種隻許你跟我交朋友的遊戲了,我們心知肚明,一開始,這就是場交易。」
我沒想到他會說得那樣直白。
一時愣了愣。
隨即輕笑:「你說得對。」
本來就是利用關系。
我利用霍呈從他那裡得到工作,他利用我在圈子裡羞辱了霍呈,讓我們的離婚人盡皆知。
不久後,我離開了那裡。
12
辦完離職手續準備離開的那個晚上,我在公司樓下遇見了霍呈。
見到我,第一句話就是:
「悠悠,能不能別走。」
我聞到一股濃重的酒氣。
樓宇間的霓光映在他暈紅的面龐上,他望向我,眼底映著碎光,恍惚間好像回到了當年他向我告白的那一晚。
那晚,他也是這樣紅著臉,叫我悠悠。
隻是現在我已經不是年輕的少女了。
見我不回應,他走上前:「悠悠,我知道錯了,你回來吧,好不好?」
在他即將抓到我的手時,我猛地收回手。
深吸一口氣,再抬頭時,面上已毫無情緒。
「霍呈。」我語氣平靜,「我不知道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又為什麼會在這裡堵我,但……」
「這些話,你甚至沒有勇氣在清醒的狀態下說出。」
聽到這句話時,霍呈臉色變了一瞬。
我冷笑一聲。
看來連這個喝醉,也有表演的成分。
不想再和他拉扯,我錯身向前,卻再次被他攔住。
這一次,面對我的不再是他脆弱虔誠的眼神,而是犀利諷刺的質問:
「所以還是因為沈澤楷?」
我笑出了聲:「我說過,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明白,我選擇和你分開,和任何人都沒有關系,隻是因為你不再讓我留戀。」
說完,我大步離開。
這一次,他沒有再追上來。
13
我在新的城市安頓下來。
沒有家人,沒有朋友,一切都要靠我從頭開。
可直到這時,我才有人生完全屬於我自己的感覺。
新工作並不簡單,並且收入低於沈澤楷公司的工資。
可這卻是我向往的從頭開始的,完全屬於自己的新生活。
我堅信日後一定能靠自己得到一切。
就這樣過了兩個月。
其間霍呈沒再聯系我,霍家的人也沒煩我,我開始享受這為數不多的寧靜。
也有夜深人靜,一個人回到出租屋時,望著窗外萬家燈火,突如其來的孤獨。
也有躲在被窩,偷偷翻看手機相冊裡霍哲的照片的時候。
就算當初有過痛恨和失望,他變成於我而言陌生冷漠的模樣,可到底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無論我話說得多灑脫,離開得多決絕,都改變不了我是個母親的事實。
也改變不了,我也會想念,那個曾經傷害過我的孩子。
隻是第二天起床,昨晚一切便被我當成人類深夜時難以控制的激素和寂寞,統統掩蓋在忙碌的工作後。
我會想他,也會難過,可我不會再回頭。
在做母親之前,我更要做自己。
時間一晃又過去了一個月。
一天上午,我忽然接到了霍呈的電話。
猶豫片刻,我接通了電話。
「有事?」
「陳悠,你快回來,小哲被綁架了!」
我懵了一下。
「你想讓我回去沒必要開這種玩笑。」
「你覺得我會開這種玩笑嗎?!」
霍呈幾乎咬著牙說出這句話。
我明白,真的出事了。
我火急火燎請了假,直奔機場。
飛機落地後,我第一時間趕往霍家。
其間霍呈不停向我更新綁匪發來的消息。
不準報警,不準聲張,否則就要撕票。
似乎考慮了重量和轉移的便捷,綁匪讓我們分四次、每次五百萬拿出共計兩千萬的贖金。
兩千萬對於霍家不是大數目。
他們隻想救下小哲,滿足了綁匪的一切要求。
但私下偷偷聯系了警方,暗中監聽調查著一切。
在此之前,已經按照綁匪規定的地點給出了一千五百萬。
我到時,綁匪剛發來小哲的一段錄音。
聽到驚恐哭泣著喊「爸爸媽媽救救我」時,我的心幾乎都要碎了。
霍呈臉色慘白,五指捏成了拳頭。
霍老太太和霍婧抱在一起痛哭。
見到我,像找到了發泄口,霍老太太指著我鼻子痛罵:「你為什麼現在才來,你知道小哲經歷了什麼嗎?世上怎麼會有你這樣狠心的媽,如果不是你非要鬧著離婚離開,小哲怎麼會被綁架?」
我不明白這件事和我有什麼關系。
「你也知道我離開了,這麼大一個霍家,就沒人能保護他嗎?讓他隨隨便便被壞人帶走了?」
「那還不是因為你這個媽離開了!世上除了媽,誰能無時無刻不盯著孩子!」
「別吵了!」霍呈煩躁地打斷她,「你當初少說兩句,說不定她還不會走得這樣決絕。」
看到他為我說話,我愣了一下。
就在這時,電話響起。
綁匪開著變聲器的聲音響起:「不是讓你們不要報警嗎?剩下五百萬我也不要了,你們就留著當孩子的喪葬費吧。」
我身體狠狠抖了一下。
急忙抓過電話:「求求你,有什麼話好好說,無論什麼要求我們都答應你。」
「新聲音?你是誰?」
「我是孩子的媽媽。」
「行,我給你們一個選擇,孩子的爸爸或者媽媽,你們來一個人,換走孩子。」
我和霍呈對視了一眼。
「我……」
「我去。」
霍呈打斷了我。
「行,自己來,不準帶任何聯絡設備,我會想辦法告訴你地點,如果被我看到警察,你兒子立馬沒命。」
說完,他掛斷電話。
「霍呈,你不能去啊,整個霍家還要靠你呢……」
霍老太太哭著拉著他,言下之意,就是讓我去。
霍呈看了我一眼。
「我是男的,遇到狀況還能有力氣抵抗一下。如果她去,就隻能等死了。」
說完,他走向車庫。
綁匪刻意強調了警察不準跟隨。
因此警方所有行動,都不能放在明面上。
這也就表面,就算霍呈那邊遇到危險,也無法保證第一時間保護他。
他們在霍呈車上安裝了定位器,盡可能去鎖定綁匪的位置。
霍呈最後看了我一眼,開出了霍家。
天色變暗,下起了小雨。
14
警方很快鎖定了綁匪的位置。
此時距離霍呈出門,已過去了半個小時。
我們趕到地點時,我忽然收到了綁匪的消息。
「你們都來了吧?」
「你拿著五百萬自己進來,不然我就殺了他們。」
特警從後方圍困,我拖著五百萬的箱子從正門走進這處廢棄工廠。
工廠裡昏暗安靜,絲毫不像有人的樣子。
我試圖叫了兩聲。
忽而聽到有孩子叫「媽媽」。
我衝了過去,就看到霍呈和霍哲好端端地出現在我面前。
隻是霍呈迷迷糊糊的,狀態看起來似乎不對。
「綁匪呢?」
霍哲回答我:「走了。」
或許是害怕,又或許是太久沒有見面。
霍哲哭著跑向我。
霍呈也跟了上來。
「媽媽,我好想你,對不起,媽……」
他還沒說完,忽然,腳下一陣巨響。
轟——
巨大的火光在我眼前炸響。
我大腦空白了兩秒。
「小哲,小哲!!!」
我衝了過去,不顧爆炸後的餘燼抱起霍哲。
他衣服被燒殘缺,胸前大片皮膚變成了焦炭色。
我尖叫著,哭泣著,想要找人:「霍呈,霍呈……」
可就在剛剛那一瞬間,霍呈想要去救小哲,被爆炸掀翻在地,躺在地上昏了過去。
我哭嚎的聲音越來越大。
誰來幫幫我,到底誰能來幫幫我。
不行,我要救小哲, 我要救他。
我抱著他站起身。
這條路好長好長, 我喘息著哭泣著衝向那扇有光的大門時,無數人蜂擁而來。
可我聽不到任何聲音。
小哲和霍呈被抬上了救護車,有人遞給我水杯, 有人遞給我毛巾, 還有人遞給我話筒。
我覺得我應該跟去醫院,我應該做些什麼。
我搖搖晃晃地向前走。
下一秒,天旋地轉。
世界重歸黑暗。
15
【霍呈視角】
這是霍呈住院的第十天。
他覺得自己應該早就出院了。
可他們說,他大腦受到了嚴重損失, 失去了一些記憶。
但他明明都記得。
一個月前, 他剛剛和陳悠領了結婚證。
堅決反對的家裡人, 也暫時偃旗息鼓。
美好的婚後生活似乎在向他招手。
可這些日子, 陳悠很少來看他。
每次出現,手裡都捧著一束白菊。
見到他, 隻是淡淡問一句:「我要去看他了, 你有什麼想對他說的嗎?」
「看誰?」
她隻是紅了眼眶,低下頭。
「沒什麼。」
一天, 兩天, 三天……
霍呈漸漸開始不安。
他確信自己真的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終於, 妹妹霍婧告訴了他一切。
他和陳悠的孩子沒了。
他和陳悠已經離婚了。
比起第一件,第二件事足足讓他愣了一分鍾。
他和陳悠離婚了?
怎麼可能?
當陳悠再一次出現在病房裡時, 霍呈剛想開口, 就被她打斷:
「我要走了。」
「去哪兒?」
「等你想起來一切, 你就知道了。」
霍呈猛地拉住她:
「我們領證的時候, 不是說話要在一起一輩子的嗎?」
她的眼神涼薄到殘忍:
「是啊, 可你出軌了。」
霍呈一瞬間像被雷擊中, 定定愣在原地。
見陳悠抽身要走, 他用力拉住她, 紅了眼眶:
「我不相信,那一定不是我, 悠悠,你一定在騙我, 你是不是愛上別人了?」
陳悠忽然笑了。
可眼底卻是藏不住的悲涼。
「我也多希望那是假的。可是霍呈……」
她望向他:
她大約不小心,又或者是忘了屏蔽我。
「(下」16
門關上的聲音很輕。
和淚水落下的聲音一樣。
【後記】
離開前,我最後一次去看了小哲。
山上的風很大,吹得衣擺獵獵作響。
兩天前,警方抓到了綁架犯。
目前正在進一步偵查中。
我把花放在他墓前, 又擦了擦他的名字。
從前我總覺得,小哲和我不親密,是因為幼時沒有養在我身邊。
往後我總陪著他, 他一定也會愛我。
可有太多人縱容他, 寵溺他, 他變得越來越像父親。
不尊重我,看不上我, 也不愛我。
我沒能等到那個往後, 就失望地離開了。
想到這兒,我輕輕摩挲著他的照片:
「是媽媽不對,媽媽應該再多點耐心的。」
「你說了對不起,媽媽原諒你了。」
「那你, 能不能也原諒媽媽?」
離開的時候,風停了。
不知名的鳥雀在樹枝上引吭高歌。
我回頭望了一眼。
答應媽媽。
下輩子,一定要健康長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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