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夢

如果當初他沒有在宴會上拿蛋糕砸陳悠,或許她也不會走得這樣決絕。


一怒之下,他又僱了三個家庭教師,專門管教霍哲。


家教拿錢辦事,眼裡隻有事,沒有愛。


人總是失去時才意識到有多珍貴。


成年人是這樣,孩子也是這樣。


在陳悠離開後的一個月,霍哲終於哭著找到霍呈,問他能不能把媽媽接回家。


「我想向她道歉,那天的事是我不對。能不能讓媽媽回來,我再也不想讓這些老師們教我了……」


霍呈很煩躁。


因為三十天已過,領離婚證的日子到了。


他不確定陳悠有沒有後悔。


民政局裡,他終於見到了陳悠。


時隔一個月,她似乎變了,人清減了些,眼神卻亮了許多,黑白分明閃著碎光,和他們最初相遇時一樣。


當工作人員再次詢問兩人是否願意離婚時,霍呈停頓了一下。


「是。」陳悠回答得斬釘截鐵。


「先生您呢?」


霍呈幾乎將指間紙張碾碎,咬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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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走出民政局,陳悠看起來更輕松了。


這種松弛感刺痛了霍呈,他攔住陳悠:


「你難道一點都不想小哲?」


她眼神黯淡了一瞬,隨後抬頭看向他:「想與不想都沒關系了,因為不值得。」


隨後,她轉身離開,消失在了人海。


霍呈不相信她離婚後能過得很好。


或者說,他潛意識不願也不敢相信,沒了他,她更自由了。


當晚,霍呈打電話給新秘書。


「幫我查查陳悠在做什麼工作,住在哪兒。」


他不介意採用點小手段幹預。


他隻想讓她明白,沒了他,沒了霍太太的身份,她不可能悠闲自在地過好這一生。


第二天,他得到了秘書的答復:


「霍總,您讓我查的事有結果了……」


霍呈氣定神闲轉著鋼筆,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怎麼說?」


「她似乎……已經出國了。」


鋼筆驟然從指間滑落。


一聲脆響,濺起數滴墨汙。


7


離開霍家的那晚,我前所未有地輕松。


每走一步,身上血肉都在撕裂重長,痛苦中迎來新生。


霍家平日裡開銷有公共賬戶,我手上能用的錢並不多,我想這也是霍呈放任我離開的原因之一。


在他眼裡,隻要等我身無分文,自然會乖乖回去。


他大約以為,這次和之前無數次的吵架一樣,我會低頭,也會服軟,畢竟離開霍家,我無處可去。


我沒有父母,從小養大我的外婆也在幾年前去世。


這個世界上,除了霍家,似乎就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可我還有自己。


那晚下了一夜的雨。


我找了個賓館淺淺睡了幾個小時,第二天,準時出現在民政局。


霍呈臉上有驚訝,但更多的是怒意。


相處十年,我太容易讀懂他的情緒。


怎麼會不生氣呢。那個他一直以為最容易控制的妻子,卻堅定決絕地要逃離他的掌控。


可我根本沒有在意他的情緒。


整個過程,沒和他多說一句話。


走出民政局,我最後留下一句:


「和你離婚,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便轉身離開。


街上人潮湧動,我深吸一口氣。


面對未知的自由生活,終於有了一絲實感。


隨之而來的也有茫然。


脫離社會太久,我要去哪裡,我能做什麼。


我翻看著手機裡的聯系人。


忽然停在一個人身上。


得到我拜訪的消息後,沈澤楷很快把我邀請進辦公室。


他是陳家話事人,霍呈一直以來的競爭對手,也是大學時和我關系不錯的朋友。


當然,是曾經。


自從我嫁給霍呈,我們私下便斷了聯系。


偶爾在社交場合見面,也隻是點點頭便算是打招呼了。


我沒有寒暄,直接開門見山:「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小沈總給我一個工作的機會。」


他愣了一下,似笑非笑:「怎麼,霍家是破產了嗎?需要一直以來養尊處優的霍太太出來工作?」


他這話說得不算好聽。


有求於人,我隻是笑笑。


「我和霍呈離婚了。」


他又是一愣:「所以你是想我賣你個老朋友的人情?」


「我能力如何,你應該最清楚不過。」


「我承認你以前確實還不錯,可是據我所知,你這些年一直在做家庭主婦。」


如果我僅僅是因為曾經和沈澤楷的友誼,我必然不會找他。


我有他拒絕不了的理由:「如果把我招進你們公司,相信很快大家都會知道霍呈和我婚姻破裂。你們向來不對付,我頂著前霍太太的名號,這麼好一個羞辱他的機會,你應該不會放過吧?」


隻要能獨立生活下去,我不介意利用自己身上的任何標籤。


他忽然笑了起來:


「所以這才是你的目的。」


我不置可否:


「我猜你不會拒絕。」


「其實我不喜歡自以為是的女人。」他挑了挑眉,「但我更想看到霍呈得知這一切的表情。」


既然他答應了這筆交易,應該就不會介意我輕微的得寸進尺。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預支一個月薪水。」


「公司財務走不出這筆賬。」


「你私人支出。」


他笑出了聲:


「霍呈這些年不讓你拋頭露面,還真是可惜了。」


在來之前,我就已經做好了一切的準備。


我知道他想要什麼。


我不介意他利用我羞辱霍呈。


畢竟,這算是我們的互相利用。


拿到薪資,我找了個月租的房子。


簡陋的一居室,窗簾薄薄一層,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


可卻是我能擁有的完全屬於自己的獨立空間。


沈澤楷很快幫我安排了職位。


工作內容就很重,我忙到十點才回家。


但我並沒有怨言。


而是花費更多的時間惡補學習。


我知道,我能進到這裡,隻是利用霍呈和沈澤楷的敵對關系。不然以我離開職場多年的履歷,是不可能這麼快找到工作的。


所以,我清楚地明白,這裡不是我的歸處,隻能算作一個跳板。


整整一個月,我忙著工作,沒有聯系霍家任何人。


霍家也沒有人聯系我。


我隱隱松了口氣。


潛意識裡,我是害怕霍呈向我說軟話的。


我怕真的到那一刻,面對相愛多年的丈夫和未成人的孩子,我會動搖離開他們的決定。


霍呈沒有給我這個機會,我應該感謝他。


直到冷靜期結束,我才再次見到他。


他沒有問我這一個月怎麼過的,也沒有問我在做什麼,他隻是用高高在上的語氣和態度問我「你難道一點都不想小哲嗎」。


那一瞬間,我心口像是被重擊了一下。


片刻,我才回答:「想與不想都沒關系了,因為不值得。」


走出民政局那刻,我真正得到了重生。


路上人來人往,喧囂吵鬧。


而我,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寧靜。


8


當晚,沈澤楷給我打了個電話。


「我明天飛國外,有個項目,團隊裡缺個人,你要不要來?」


直到現在,霍呈都不知道我在沈澤楷這裡工作。


沈澤楷並沒有在圈子裡大肆宣傳,也沒有刻意讓別人知道我的身份。


這一次,我不知道這個邀請是不是裹著糖衣的陷阱。


但當我聽說了項目的內容和背景後,我決定前往。


無論他有什麼計劃,無論他想怎麼利用我,去跟這個項目團隊,都對我積累工作經驗有許多益處。


第二天,我坐上了飛往國外的飛機。


落地的那一刻,我久違地接到了霍呈的電話。


「你在哪兒。」


我有些怔愣。


難道沈澤楷把帶我出國的事告訴他了?


一瞬間我閃過無數想法,包括沈澤楷可能已經準備好借著我羞辱霍呈。


可是他似乎什麼都不知道。


他隻是知道我出國了。


至於為什麼,我現在和誰在一起,他一概不知。


從他的語氣,我甚至隱隱察覺到他的怒意。


他似乎還是認為,我隻是為了和他置氣。


「你覺得自己躲到國外,我就找不到你了嗎?」


我隻覺得可笑,在他眼裡,我出國隻是為了躲他。


他甚至想象不到,我出國,隻是因為工作。


「陳悠,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狠心的女人。」


他自以為丟下一句殺傷力極大的話,隨後掛斷了電話。


沈澤楷看我:「霍呈?」


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笑笑:


「就算你是我老板,也不至於什麼都管著吧?」


他笑笑,不置可否。


國外業務的出差並不簡單,我頭腳倒懸地忙了幾天,又接到了霍呈的電話。


老實說這次我有點生氣。


我不明白,我淨身出戶裡裡外外蛻了一層皮才離開霍家,他為什麼總是打擾我如今平靜的生活?


他報了個地名,正是我現在下榻的酒店。


「你跟蹤我?」


「有些事,我需要和你當面說清楚。」


「電話裡說就行了。」


「如果你不見我,我不介意在酒店樓下等你。」


聽他語氣,似乎還不知道我現在在沈澤楷身邊工作。


怕被他撞見發生衝突,我直接跟沈澤楷請了假。


「霍家的事?」他問。


我沒有回應。


他低頭擺弄袖口:「不管對女人還是男人,優柔寡斷,都是一個致命的缺點。」


我苦笑一聲,沒說什麼。


當我在酒店大堂找到霍呈時,他已經等了有一會兒。


「什麼事?」


「小哲想你了。」


驟然聽到這句話,我心口刺痛了一下。


「所以呢?」


「陳悠……」他深吸一口氣,「你就真的這麼狠心嗎?」


見我態度緩和,他繼續道:「即便分開,我們也有很多年的感情,小哲也是你的兒子,你總不能這樣一走了之,一直待在國外……」


「霍總難道不知道,陳悠出國是為了工作的嗎?」


沈澤楷不知為何突然出現。


原本冰冷的氣氛,更加劍拔弩張。


一瞬間,霍呈臉色變幻莫測,甚至丟掉了體面:


「你什麼意思?」


「陳悠沒告訴你?」沈澤楷故作無辜。


霍呈看向我,臉色陰沉。


我瞬間明白他誤會了。


沈澤楷目的達到了。


他面上露出一絲玩味,頗顯曖昧地留下一句:


「忙完我來接你。」


便轉身離開。


我當然知道他是在故意激怒霍呈。


但我也沒有拆穿。


畢竟,這本來就是他招聘我的一個理由。


再者,霍呈直到現在才知道這事,想來其中有沈澤楷的故意隱瞞。


他沒有立馬大肆宣傳,也算仁至義盡了。


沈澤楷走後,霍呈的怒意再也抑制不住:


「你走得這樣決絕,是因為沈澤楷?」


我冷笑一聲:「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


「那你現在為什麼和他在一起?你們倆現在什麼關系?」


我淡淡回道:「上下級。」


「你在他那裡工作?」


「嗯。」


他冷笑一聲:「你難道不覺得恥辱嗎?你明明知道我們是競爭對手,還堂而皇之去他那裡。」


「注意一下重點,他是在羞辱你。我在他眼裡充其量隻是個工具,覺得恥辱的人應該是你。」


「你……」


霍呈深吸一口氣:「陳悠,是我小看你了。」


離開前,他丟下一句:「如果你有心,回國之後最好去看看小哲。你也沒有父母,你知道沒有父母的小孩會有多可憐。」


從霍呈出現到現在,我都沒有感覺。


可他最後一句話卻刺痛了我。


我當然知道,沒有父母的小孩會有多可憐。


這句話,一直縈繞在我耳邊。


直到回國後,我再次回到霍家。


9


【霍呈視角】


在陳悠身邊看到沈澤楷時,霍呈是懵的。


他想過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想過,陳悠會在他的競爭對手身邊。


她頂著霍太太的名號,難道不明白什麼叫屈辱嗎?


可陳悠卻面不改色地回懟了他。


他怒意更盛。


她不知道他推了多少工作,才有時間追到國外。


就算十年前二十出頭的他看到自己如今的所作所為,估計也會斥上一句戀愛腦。


可她絲毫沒有領情。


無論他說什麼。


得到的都是她不鹹不淡的回答。


霍呈很少有不知所措的感覺。


可面對這樣的陳悠時,他忽然就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她堅決地離開,到他競爭對手身邊工作,對兒子不聞不問,和霍家沒有任何聯系,也和他……


徹底斷聯。


如果他不主動,他們是不是再也沒有交集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隻能努力掩飾內心的慌亂,一再強調兒子想她了。


不然要用什麼理由來解釋他出現在萬裡之外的這裡呢?


難道是——


我想你了?


霍呈不會說,也說不出口。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陳悠離開他以後,他手上除了兒子這一個籌碼,似乎什麼都沒有了。


那他們十年的感情算什麼呢?


他很想質問陳悠。


如果不是因為兒子,她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會回來了?


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他了?


但他沒有問。


或許是因為自尊心,又或許是……


他潛意識裡怕聽到他不想得到的答案。


但兒子確實想她了。


陳悠離開後,霍哲不止一次哭著找到他。


一件件一樁樁訴說著,媽媽在時,對他有多好。


他說他好想媽媽,好想讓他回家。


霍呈突然發現一個可笑的事實。


如果孩子知道錯了,大可哭著道歉說對不起。


大多數人都願意給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


可成年人不是。


走錯一步,滿盤皆輸。


10


我再次回到霍家時,霍呈不在,是霍婧接待的我。


當年霍呈向家人介紹我時,她應該算是第一個接納我的人。


因此就算她喜歡充當濫好人和事佬,我也保持幾分客氣,不想為難她。


「嫂子,那天小哲確實不對,他已經認識到錯誤了,這些日子他整天鬧著找媽媽,我哥那人你也知道,嘴特別硬,其實你走了之後他們都後悔,就是不說而已……」


我點點頭,不想回應這件事。


「小哲呢?」


「我媽正帶著他往這邊趕……嫂子,我剛剛說的那些……」


我笑笑:「這事兒你別操心,你哥說不定早就想和我分開了,畢竟他和自己的秘書打得火熱,我這個前妻,早就礙眼了。」


她愣了一下,顯然不知道霍呈出軌的事。


怪我當時走得太幹脆,沒有大肆宣傳,算給他留了幾分臉面。


沒多久,霍老太太帶著小哲來了。


見到我,霍哲怯怯叫幾聲「媽媽」,然後慢慢走到我身邊。


「媽媽,上次拿蛋糕砸你的事是我錯了,對不起,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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