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後,我謝絕餘天明了邀請我入住他名下房產的提議。
獨自找到一間各方面都合適的小公寓,租住下來。
一開始,我連給自己煮碗泡面都能燙到手指起泡。
足可見我的個人生活能力之低下。
好在一切都在惶然之下,穩中向好。
一個月後,打聽到我獨自生活的戚莫城解封了給我的附屬黑卡。
我知道,他正在拭目以待於我何時會熬不住,主動使用他所提供的金錢。
兩個月,三個月……直至高考結束,我已經買好飛往大學的機票那天,戚莫城的手機中,都沒能收到我花了他半分錢的短信提示。
他終於慌了。
我不知道他到底花了什麼手段,饒過我這個使用人,將他的微信和電話號碼從我的黑名單中,拉了出來。
他開始扮演我曾經做夢都不敢想象的貼心父親。
7
他向我問好,詢問我的衣食住行。
即便得不到任何回復,依然能做到自說自話。
他說,把我帶大的佣人阿姨,總問他我什麼時候回家?
他說,他無意中發現了一個有年頭的箱子,裡面有很多我和媽媽拍過的照片。他很後悔這些照片裡,沒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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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雲雲,你高中畢業典禮穿的那條裙子真好看,爸爸看到你和餘天……餘叔叔一起拍了合照。
他問我,什麼時候,能跟爸爸一起拍一張嗎?爸爸想放在辦公室裡,每天都能看到你。
我知道,他其實一直知道我住在哪,並且總是偷偷開車到我住的小區外圍,一聲不吭等待半天,隻為了能在我下樓丟垃圾時,匆匆看我一眼。
真是一個默默關心,不求回報的好爸爸。
好可惜,我已經成年,不再需要這樣的父親了。
一天周三夜晚,我不得不回到戚家,拿走一些遺留在房間的私人物件。
我沒想到會這麼巧,直接撞破程雨錦支開佣人,帶著好幾個社會青年,在戚宅旁若無人的花天酒地,弄得一地狼藉。
我本想眼不淨為淨,可程雨錦卻一個響指讓那些青年圍住我。
她醉醺醺地拿著蝴蝶刀,在我脖頸間遊動。
見我居然絲毫沒有被她嚇住,她咬了咬牙,狠狠將我推倒到泳池裡。
每當我想遊上岸邊,她和那些烏合之眾便獰笑著站在那,隨意得抄起手邊的東西砸向我。
她不知道我早在門口看到派對燈光時,就已經報警。
警察來得很快。
他們核對了我的真實身份後,直接將那群鬧事的青年男女統統帶回局裡。
戚莫城知曉我回家,緊趕慢趕回到家時,正好撞見我賞給陳雨錦結結實實一巴掌——由於害怕我將她亂開派對招來警察的醜事告知她的戚叔叔,陳雨錦再怎麼心有怨念,一時間,也不敢動彈半分。
「戚叔叔……您回來了。」
陳雨錦眼眸含淚,心裡簡直要樂開花。
什麼叫天助她也?
戚莫城一上來就看到自己的女兒正在「欺負」她……這就叫天助她也!
「雲雲,你終於肯回家了。」
眼睜睜看見戚莫城大步向前,想要給我一個擁抱。
我卻避之不及,迅速後退。
陳雨錦瞪大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見鬼了。
戚莫城居然直接無視了她臉上紅得嚇人的五指印?
「戚叔叔,你不要怪念雲,她不是故意要打我。」
聽到陳雨錦若有似無的抽泣聲,男人後知後覺地皺眉:
「我為什麼要怪我女兒。倒是你,隨意帶外人進宅胡鬧,這件事後院的佣人們一個小時前便告知了我。」聞言,陳雨錦面色登時又青又綠,她張了張嘴,想要狡辯什麼,
可居然戚莫城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施舍在她身上。
我其實知道為什麼。
8
佣人阿姨悄悄告訴我,一周前的一個深夜。
陳雨錦誤以為從飯局回家的戚莫城醉得實在厲害,於是她滿心歡喜地潛入了他的房間,悄無聲息地躺到他的身邊……
聽說那天晚上,戚家上下徹夜未眠。
陳雨錦哭得臉都腫了,戚莫城終究心軟,沒把無依無靠的她馬上趕出去。
「戚叔叔,對不起我以後一定堅強勇敢,不會再因為被那些壞人威脅,做一些蠢事了。」
陳雨錦嘴巴一扁,眼含淚光看著我:
「念雲她打我打得對!念雲,你肯回家真是太好了,我這就去把我的東西從你的房間拿出來。 」
剛從房間出來的我很清楚,陳雨錦這段日子並沒有住到我的臥房裡。
從前,她這種模稜兩可的話術,很能挑撥我的戚莫城之間的父女情。
我笑了笑,懶得理會她的自導自演,隻意有所指道:「別白忙活了。」
我抬腳要走,戚莫城卻抬手攔住我,深沉的眼眸中隱含我從未感受過的局促不安。
幾個月未見,我恍惚中發現,曾經被自己認為無所不能的強大男人,原來也會長白發。
「雲雲,你的房間我從來沒讓任何人住過……爸爸知道錯了。這些天,爸爸每天晚上都在一遍遍地翻看你曾經發的那些信息。」
【爸爸,你什麼時候從國外出差回來呀?雲雲想你了。】
【爸^_^爸~我想養小貓,求求你了爸爸。】
【爸爸快看,這是我的奧數證書,每次老師誇我聰明,我都說我爸爸比我還聰明一百倍。】
……
回憶臨頭,戚莫城強忍眼眶的酸澀,啞聲對我說:
「你相信我……爸爸真的反思了許多。我從前對你可以稱得上不管不問,餘天明說得對,很多時候,我居然關心故人的女兒勝過自己女兒,我真的不配當一個父親。」
「可是雲雲,我跟你的母親很早就有了你。看在這是我第一次當爸爸,第一次學著為一個新生的小生命負責的份上……可不可以請你原諒過去我對你的傷害?」
聽完戚莫城發自肺腑的真心話,我不知不覺地流淚。
我相信他真的知道錯了。
可是這個世界並沒有後悔藥可以吃。
9
我淚眼婆娑卻異常堅定地看著戚莫城:
「戚叔叔,我相信你的真心,隻是我和她,都沒辦法原諒你。」
眼前這個不再年輕的男人,並不隻對我造成過噩夢般的傷害。
其實他真正該道歉的人,是我的母親。
作為感情中的虧欠者,戚莫城很清楚我口中的她是誰。
男人捂著莫名變得酸痛難耐的心髒,緩緩彎腰,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變得唏噓衰老。
陳雨錦想去扶他,卻被他發狠推開,膝蓋跪地,蹭破好大一塊皮。
「不知好歹的老男人!」
事到如今,陳雨錦再也按耐不住內心的惡毒,她面紅耳赤指著我,破口大罵道:
「還有你!你跟你那個自以為是千金大小姐,就能順便搶人男人的賤貨母親一個死人德行,不過就是走狗屎運投了個好胎罷了,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哈哈,去你媽的做朋友,我他媽需要跟你這種廢物做朋友?」
「當年要不是你媽那個賤人橫刀奪愛,現在擁有這棟房子和外邊那些數不清的鋪面公司的人會是我!是我知道嗎!」
親耳聽到陳雨錦內心的真實想法。
從來沒打過女人的戚莫城,實在沒忍住甩了她一個耳光。
他的眼神冰冷至極:
「實話告訴你,當初是我撞見你媽跟別人打情罵俏,一氣之下甩了她立馬結的婚。哪來的橫刀奪愛?你這個連親生父親是誰都不知道的野種,誰給你的膽子肖想屬於我的女兒的東西?」
在真實的利益面前,人性的醜惡總是難看得令人不忍直視。我不願再看他們狗咬狗的畫面。
就在我轉身沒走幾步的時候,我聽到身後傳來了戚莫城一聲撕心裂肺的:「雲雲!」
回頭,看清護著我的男人背後的插著的那把蝴蝶刀,我下意識捂住了嘴。
「我不是野種!戚念雲,憑什麼你什麼都有,而我什麼都沒有?!」
一臉兇相的發狂少女,將蝴蝶刀在男人身上狠狠轉動好幾下後,才紅著眼拔出。
腎髒大出血使得戚莫城很快陷入休克暈厥。
我清楚知道,他倒下了,陳雨錦的下個目標就是我。
空手難奪血刃,我想到了什麼,跌跌撞撞往宅院泳池旁的空地跑去。
玩命奔跑中,我重心不穩很快摔了一跤,渾身刺痛,可我顧不得那麼多,在腎上腺素的作用下,狼狽不堪,四腳並用著以極快的速度從地上艱難爬去。
「!」
隻差一點,我的小腿就要被陳雨錦手中的尖刀刺中。
終於,我在泳池旁的空地晾衣區找到了一根鋼質晾衣杆。
長矛對短刃。
一番驚險糾葛下,我如願以償將陳雨錦手中的蝴蝶刀打掉。
此時此刻,周圍正在偏院休息的佣人阿姨們,終是聞聲趕來,替我死死按住妄想逃跑的少女。
警察很快來了,將陳雨錦處於刑事拘留。
醫院手術室外,餘天明趕到時,我已經筋疲力盡,昏睡在走廊椅上。
等我醒來, 餘天明告訴我,手術成功了, 戚莫城的命保住了。
隻是從今往後,他的身體肯定大不如前,得終生看病服藥。
10
「你不打算進去看他一眼嗎?」
餘天明說, 戚莫城神志不清的時候,一直在喊我的名字。
我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餘天明追上來,表示不放心我一個人回去。
在他的車上, 他問我, 今後打算怎麼辦?真的不回戚家了?你爸怎麼說都是因為救你才……
突來的苦味在我口中蔓延。
「(我」「餘叔叔, 如果今天坐在你車上的是我母親,她原本已經決定要跟我父親離婚,但緊急關頭,我父親因她而受傷, 以你對我母親的了解,你覺得她會回頭嗎?」
餘天明沉默了好一會, 回答我:
「你母親她會回頭的,為了戚莫城, 她撞過無數次南牆, 回過無數次頭。」
我鼻子有點發酸, 抬手揉一揉:「很可惜,我不是她。」
正因有了我母親的前車之鑑, 我才不願意給曾經傷害過我的人,再次傷害我的機會。
哪怕哪個人是我的親生父親。
送我到家, 在目送我下車的時候,餘天明點燃一根煙,悠悠笑道:
「你媽當年要是能有你一半狠心魄力,真不至於鬱鬱而終。」
兩個月暑假過後, 換了新身份證的我獨自帶著唯一的行李,踏入國內首屈可指的最高院校。
開學那天,作為今年的新生代表,我胸有成竹地走上演講臺,站立於話筒前。
主席臺下烏泱泱的一片人中,不僅有新生代表, 還有眾多老師,以及一些憑借人脈, 能來此觀禮的學生家長。
在登臺以前, 我收到了一份匿名人士送來的祝賀花束。
我知道是戚莫城。
他就站在某個角落,黯然注視著我。
從他進出醫院到現在, 我都沒有去看過他一眼。
這讓戚莫城明白了一個很恐怖的現實。
從某種方面來說,我不愧為他的親生女兒。
我跟他其實是同一種人,骨子裡,流淌著同樣自私冷漠到極致的血液。
我跟他, 確確實實, 恩斷義絕。
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在演講的起始,我率先告訴了所有人,我的名字:
「我是二零二三屆新生代表, 孟思沫。」
孟沫然,是生我養我的母親的名字。
我叫,孟思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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