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我炫耀,感謝我自動離家,給了他們時間和空間培養感情。
「靖哥哥還在查當年我遇害之事,廢寢忘食。」
她感動得眼泛淚光。
「果然他還是忘不了我。」
我辦過不少糾紛。人在得意的時候,喜歡迫不及待讓天下人都感受到她的優越感,通常這個時候,讓她自導自演就好了。
我不作聲,等李若炫耀了小半個時辰,直到心滿意足了,才昂著下巴走。
夜裡,我準備就寢時,郭靖敲響了我房門。
我以為他還有什麼話要說,卻看見他擰著包袱枕頭,二話不說丟到床上。
一連串的動作幹淨利落。
「過來。」
他大步進來直接往床上一躺,按著太陽穴,眼底一片戾色。
6
郭靖有頭疼的毛病,發作起來時頭痛欲裂。
以前他排解頭痛的方法是去牢裡抽打死囚,哀聲一片。
尚書大人都來求我想辦法,他再這樣下去,囚犯還沒等到問斬就被他先弄死。
我硬著頭皮將他請回家,他皺著眉躺在床上忍著痛,我不自覺唱起童謠來,他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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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他每次頭痛,都要這樣哄。
這可能是我們之間唯一的溫情。
此時,郭靖又躺在我腿上,我一遍一遍地唱著,忽然想起,其實我跟他的第一次見面其實不是在牢裡審問犯人的那次,而是在京郊的山上。
那時我和養父一起去查案,大雪封山,我迷路了,一腳踩空掉到雪窟窿裡。
窟窿裡早有一個倒霉蛋,就是郭靖。
他被狼咬了,又讓雪閃瞎了眼,已經困在這裡兩天,眼看要冷死。
我將他抱住,披肩緊緊裹住兩人,他又冷又痛,直打哆嗦。我不會醫術,隻好唱起童謠來哄他睡覺。
「睡吧睡吧,睡著了就不痛了。」
他都快睡著了。
養父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再唱下去,他睡著了就死了。」
我嚇得再也不敢唱歌。
都是小插曲,他眼睛看不見,見面後也不認得我。
唱了一晚上的歌,早上醒來時口幹舌燥。
我摸了摸身邊的位置,郭靖已經不在了。
書案上的卷宗亂糟糟的,我收拾起來,想起昨天李若說的話,忍不住隨意翻了下,果然都是關於當年她遇害的資料。
李若確實失過憶,從遇害起幾年裡發生了什麼事,一點都記不起來,大夫說是因為她頭部受過傷。
郭靖對當年之事耿耿於懷,他查得好上心,這些卷宗他去哪都帶著。
昨晚虛假的溫情立刻被這些泛黃的紙打得無影無蹤。
看著這些卷宗,感覺挺沒滋味的,忽然,一個熟悉的名字躍然紙上。
上官隋。
他的名字怎麼會出現在這堆資料裡面?
7
我不知道李若這是什麼鬼毛病,一路上,當郭靖不在的時候,她就陰陽怪氣向我炫耀郭靖對她有多體貼和遷就,滿臉春風得意和勝利,然後警告我不要痴纏。
郭靖在的時候,她就換上一副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嘴臉,過來關心我累不累。
「我有點累,要不你來駕馬車?」
李若臉一尬,虛弱道:「我有點頭暈,商羽姐姐,你慢點,我難受。」
不會就閉嘴。
這天晚上還沒趕到下個城鎮,我們隻好在野外露宿,我決定離他們遠遠的,自己在樹下生了火,把馬車讓給他們。
當我捧著柴火回來時,發現火堆燒得特別旺,噼啪作響,待我看清楚燒的什麼時,心頭不由得一驚。
是郭靖帶出來的卷宗!
這時,一道驚呼傳來:
「商羽姐姐,你怎麼燒了靖哥哥的東西!」
李若故意大聲喊嚷,從馬車上跳下,臉上掛著一抹幸災樂禍的微笑。
當她聽到林中響起樹枝踩斷的聲音時,眼睛忽然一亮,竟赤著手伸到火裡,迅速搶出了一角被燒焦的宣紙。
「若兒!」
這一幕恰好被去打水回來的郭靖盡收眼底,他飛奔而至,緊張地察看她手。
李若的手傷了,刑部帶出來的卷宗也都燒了。
郭靖目光銳利地盯著我。
「到底怎麼回事?」
李若捧著手,哭哭啼啼:
「都是我不好,我有點乏,就在馬車上睡著了,醒來時就看見……都怪我不好,沒有看管好東西。」
「商羽姐姐,我知道你記恨我,可這些東西是刑部的啊,你這樣做,讓靖哥哥回去如何交代?」
我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可悲,她就為了莫名其妙的爭風吃醋,不惜燒掉刑部卷宗嫁禍於我。
這都什麼跟什麼。
有病吧!
「大人,不是我燒的。」
但這個解釋有點無力,火是我生的,柴是我撿的,郭靖似乎並不買賬,因為他沉著臉,眉頭緊鎖,臉色微怒。
幸好,跟上官隋有關的線索我已經藏好了。
但我預感不太好。
郭靖對人對事都十分較真,鐵面無私,若是下屬做錯了事,他罰起人來毫不手軟。
完了,他不會要打我吧?
但很意外,郭靖隻是沉默了下,然後低聲道:
「夜深了,你們到馬車去睡,我在外面守夜。」
不能再跟李若這個癲婆一路。
到了金陵城後,我帶上自己的東西後,毫不猶豫就跳下馬車。
冷不防被郭靖一把揪住袖子,「你要去哪?」
「客棧。」
他篡緊我袖,眼中閃過一抹復雜的神色,但在那張冷肅的臉上難以窺視。
「商羽,我知道你心裡有人,但人都不在了,再點惦記也是惘然,你玩幾天就回京城。」
他公事公辦的語氣:「別忘了刑部還有差事。」
他知道上官隋的存在,給我的信我一直放著,隻是每次我拿上官隋的信出來看,他都不高興。
「等我。」他表情有些不自然,「……等我辦完了事,回去有話跟你說。」
我輕聲道:「哦。」
等他辦完事回去,該請我喝喜酒了吧?
8
他有事辦,我也有事辦,巧的是,他查未婚妻失蹤案,我查上官隋謀殺案,又在同一個地方碰頭。
在上官隋和他師父的屋子裡。
山路上,遠遠就聽見李若泣不成聲的聲音。
我快步走進,推開陳舊的木門,看到的便是她伏在郭靖的肩膀上,哭得稀碎的場景。
她的手上,拿著一條藕色的陳舊發帶。
她說她想起來了。
這發帶是她的。
上官隋對她一見鍾情,把她騙到山上,要跟她做夫妻,還給她吃個讓人精神錯亂的藥,掙扎之中,打破了她的頭。
「我頭好痛,流了好多血,他怕了,就把我推下山崖。」
「但我醒來後,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被好心人所救才保住性命,但也因為頭部受傷失憶,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當他是好人,不曾想他心思那麼齷齪,我抵死不從,他才狠下殺手。」
「幸好蒼天有眼,讓我跟靖哥哥你重逢。」
李若一副艱難恢復記憶的模樣,兩鬢冷汗涔涔,嘴唇蒼白,我見猶憐。
說罷,她苦盡甘來一笑:
「善惡終有報,他後來也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我耳畔嗡嗡作響,眼眶發紅,激動道:
「不可能!上官隋不是這樣的人。」
「你撒謊!」
我明明記得,上官隋最後一次給我的信裡面,說他認識了個姑娘,兩人心意相通,但身份懸殊,或許最後有緣無分。
字裡行間都是甜蜜和惆悵。
現在我可以肯定,他信裡說的那個姑娘就是李若。
我向來穩重少話,鮮少有這麼激動的時候,兩人都有些意外。李若淚光閃動,忽然意味不明地勾起笑,故作驚訝:
「原來商羽姐姐認識上官隋?」
她看著我,幽幽道:
「我記得,他給我吃的那個毒藥,我在商羽姐姐房裡見到過。」
「上官隋說過,他有個重要到可以託付性命的人,不會是商羽姐姐吧?」
一直默不作聲的郭靖,視線落在我身上,眼中閃爍著冷冽的光芒,問話如十月寒冰:
「大慶五年六月,你在哪?」
我踉跄後退了一步,他在懷疑我?
當年李若「屍體」被人發現時,面目全非,要找到身材、年齡相仿的女屍偽裝,一定是團伙合謀作案,上官隋一個人做不到。
那時,我不在京城。
9
刑部侍郎一聲令下,金陵城就讓出牢房,把我單獨關押。
我在大牢見他審問犯人見多了,但被他關大牢等著審還是第一次。
他審問的時候,是個瘋子。
當獄卒拿著各種刑具進我牢房的時候,我害怕得連連後退,瑟瑟發抖,心如死灰。
這些刑具裡面,有郭靖最喜歡的鞭子。
獄卒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執起鞭子,鞭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然後狠狠落下。
「啪」一聲巨響。
落在地上。
我懵了。
然後獄卒開始他生無可戀的表演,對著地上的米袋啪啪亂抽,對著空氣進行表情豐富的辱罵問話,完了,還掏出個一袋雞血,糊了一地。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
見我發懵,他催促道:「夫人,麻煩配合下,叫大聲點,有多慘叫多慘。」
他說刑部尚書早寫信來給金陵府,無論我怎麼進的牢房,都要多多關照,不能傷我一根毫毛。
……行吧。
我隻好扯開嗓子大喊大叫。
吼了半天,我虛弱地抱著肚子在牆角裝死,此時,大門咿呀一聲打開來,李若和一個貴婦人款款而來。
她們裝模作樣地給了獄卒一錠銀子,說了許多好話。
屏退了外人後,李若在牢房外,踱著步欣賞我的「狼狽」,一邊連連搖頭,嘖嘖出聲,對我的落魄感到既好笑又滿意。
「還以為郭靖有多寶貝你,不外如是。」
「也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仵作,晦氣玩意兒,他怎麼會上心。」
那貴婦人是李若生母,她踏入牢房的那一刻,眉頭就緊緊蹙起,捂著鼻子。
長得慈眉善目,但說出的話好像淬了毒:
「以後若兒是要嫁給郭靖的,正經八百的侯府三房夫人,若不是你這般身份地位,倒是可以考慮給你做妾。」
「但這容貌……這身段……唉,站在我女兒旁邊都是辱沒了她。」
「幸好。」李夫人舒了一口氣,拍了拍李若的手,安心道。
「幸好郭靖對她也不上心,估計死了,也不會可惜。」
她們大概覺得我是死定了,還給我送斷頭飯。
「這賞你了。」
「免得下去當餓死鬼。」
斷頭飯是幾個饅頭包子,她像施舍乞丐一樣,丟到我面前,包子滾了兩圈,停在我腳邊。
李若盡情諷刺了一番,臨行前,將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塞進獄卒手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交代道:
「小哥,好好關照她,別讓這個不長眼的打擾到郭大人。」
「事後,還有你好處。」
她們走後,獄卒狠狠打了個冷戰,嘀咕道:「這女人,心真狠。」
可不是嗎?
我拿出銀針,往包子裡一探。
果然有毒。
大費周章地殺我,又是為什麼?隻是怕我跟她搶男人嗎?
郭靖呢,他知道嗎?
10
我在牢裡又演了兩天,獄卒大哥也配合,天天對著空氣審問,累了就跟我說說金陵的八卦事。
比如哪裡的姑娘最好看,縣老爺的公子被狗咬了,信局著火燒了,等等闲事。
日復一日都快麻木了,但我一天「不死」,他都不好交代。
但這一切,終於在第五天得到解脫。
一具冰冷的女屍被扔進了我的牢房,隨後,我被一個黑衣人悄無聲息地帶離衙門,整個過程沒有一句廢話。
帶到安全的樹林後,他給了我一匹馬。
他說受尚書大人所託,若我遇到危險,一定要出手相救,哪怕劫獄。
他壓低了聲音,破鑼般的嗓音,明顯是故意為之:
「尚書大人對老夫有恩,我許了他三件心願,辦完就算還恩了。」
我點點頭,原來是江湖大俠。
但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對尚書沒恩,尚書不應該那麼幫我。
大俠:「大人說你是老商託付給他的,他視你為親女,多加照顧,也很正常嘛。」
老商是我養父。
大俠救我出來也不肯走,非說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有人要殺我,他還是待我身邊觀望一下。
他特別聒噪,總在我耳邊強調他的江湖狹義,過分的熱忱與殷勤。
「我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姑娘要去哪裡?老夫可以護送。」
「還是京城安全,我也要回京跟大人交代,正巧順路,一起?」
我摳了摳耳朵,捅出他身份:
「老趙,別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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