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好可怕

夫君辦案,救了一個失憶女人。


見她可憐,暫住我家。


同僚送來他已逝未婚妻的畫像,我才發現,竟是他帶回的女人。


隻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裡。


她以未婚妻身份自居,跟我夫君出雙入對,就連去大牢都想跟著。


我提醒她:「他審問犯人的時候很可怕,你不會想看見的。」


她不信。


後來她信了,但太遲了。


我夫君,是個瘋子啊。


1


刑部廚房裡。


廚娘顛著勺,抬頭問我:「夫人,那姑娘,還住在你家嗎?」


我剝著一個個豆荚,頭也不抬:


「是啊。」


聞言,大娘嘖嘖出聲,話語中多了幾分擔憂:


「我覺得你還找個別的地方安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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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想,她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與你那刑部侍郎的夫君同住一屋,他長得那麼俊俏,又位高權重,萬一……」


我打斷她:「你多慮了,大人隻是熱心腸,他沒這心思。」


大娘奇怪看我一眼,那眼神仿佛說,全刑部見了都要退避三舍的活閻羅,看不出哪裡有熱心腸。


月前,郭靖辦了件大案,解救了十幾個被拐的姑娘,都各自返了家,隻有若兒姑娘,因為頭傷失憶,隻記得自己小名,無處可去,郭靖就將她帶回了家暫住。


我無所謂,不過是多一個人吃飯而已。


而且若兒姑娘舉止端莊,文靜話少,住在我家覺得不好意思,主動承擔起洗衣做飯的家務,我省心不少。


至於我那便宜夫君郭靖,總是寒著一張臉,冷若冰霜,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樣,狗見了都嫌,別說見到他就瑟瑟發抖的若兒姑娘了。


郭靖每天很晚才回家,他們兩人連話都說不上兩句的,哪來的風花雪月。


我覺得她是多心了。


「不說了,我去收個屍,中午不在刑部吃飯。」


廚娘的鍋鏟鏟得熱火朝天,在我身後嘀嘀咕咕:


「大人也真是的,都成親了,還讓自己夫人做仵作,一點都不懂得疼人。」


「男人都死光了嗎,這都能娶上老婆。」


她就愛嘮叨。


刑部誰人不知,我跟郭靖不像夫妻,更像同僚。


反正就是搭伙過日子而已。


等我收完了屍,郭靖還沒下值,我就去街上轉了一圈,買了些針線布料,走到家門時,被大理寺的人叫住。


他來給郭靖送東西,直接丟給了我。


「這是郭大人已故未婚妻的畫像。」


「託我們輾轉找到的。」他大大咧咧的,也不怕我吃醋,「人都死三年了,郭夫人別介意,郭大人隻是留個念想。」


我打開一看,呆住了。


哪死了,不就在我家住著嗎?


2


我轉身回刑部。


「嫂子,找頭兒?」


「頭兒也真是的,幾天都不回家,嫂子在刑部也忙著審案,這可不行!」


幾人推搡著讓我進去跟郭靖好好培養感情。


但這培養感情的地方,我真是不敢苟同,來得不是時候,他在審問犯人。


大牢裡,空氣中彌漫著霉味和血腥氣,光線昏暗,一股長年不散的霉味讓人作嘔,牆上掛著各種刑具,還回蕩著不知是哪個要死不活的犯人傳來的呻吟與尖叫。


越往裡面,慘叫聲越發清晰。


郭靖背對著我,手裡的鞭子鮮血飛濺,審問審得全神貫注。


「大人……」


郭靖手上一頓,緩緩回頭,冰冷的眼神與我對上,眨了眨眼,瞬間換上一副平靜的表情,兩手往後一背,淡聲問道:


「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抱著卷軸,壓住心裡的恐懼,僵笑:「有點事,但不急,你先忙。」


他瞥了一眼我發白的臉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出去等。」


求之不得!


雖然我是刑部仵作,剖過無數屍體,見過無數慘案,但對郭靖審問犯人的狠勁,我是打心裡害怕,陰影太大。


第一次跟養父來大牢驗屍,見到的就是他笑著給犯人灌水銀的場面。


他咧著白牙,丟給我一把刀:


「女仵作?來,我把他按住,你把他皮劃開點,讓他也嘗嘗抽筋剝皮的滋味。」


他活閻羅的名號也是這樣來的,在他的審訊下,沒有一個犯人能撐過兩日。


我在牢外等著,片刻後,慘叫聲停了。


他從牢房出來,手中拿著一塊布,仔細擦拭著手上的鮮血,隨後,低頭審視著手裡的供詞。


「去把屍體處理了。」他頭也不抬,一邊翻閱著供詞,一邊淡淡吩咐。


我舒了一口氣,不敢說話,帶上獄卒,吭哧吭哧去抬屍。


死人都沒他可怕。


一同抬屍的獄卒滿臉同情:「嫂子,郭大人真是……大公無私啊。」


別人是過家門而不如,他是面對面都不看我一眼,還讓我抬屍。


獄卒都要替我不值,分享若換作他家那個,早就一哭二鬧三上吊,第二天就拉著孩子回娘家了。


「嫂子,你沒意見?」


我皺起眉,能有什麼意見。


「大人不是一直都這樣嗎?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獄卒搖頭,十分不理解。


我不覺得成了親的男人就應該有什麼改變,況且,我們的婚姻本來就很兒戲。


我是刑部仵作的養女,從小在刑部長大。


郭靖世代簪纓,高門權貴,他本可以平步青雲,卻偏要進刑部,做這些審問犯人、查辦刑案的髒活累活。


他家裡逼他娶妻,他不勝其煩,向我養父提親。


我怕郭靖,但養父對我有恩,我不敢不應,我們這才做了夫妻。


刑部的同僚跟我說,他本有一個未婚妻,死於非命,一直沒有破案,他是為查命案進了刑部,多年不肯成親也是心有所屬。


他家裡人把他逼得狗急跳牆了,賭氣般地娶了我這個孤女。


他先斬後奏,氣得郭家長輩不行,長輩也不待見我,他便帶我出來買了個二進小屋,過自己的小日子。


現在他未婚妻沒死,他們可以再續前緣了。


我沒什麼意見,就是心裡有點幹巴巴的。


3


驗好屍,寫好卷宗,到家時已經月上中天,屋裡靜悄悄的,一盞燈也沒有。我放輕了腳步,去了廚房把米飯熱熱,直接坐在灶頭上扒拉了三大碗。


李若不會做飯,炒菜超難吃,學了一個月,白米飯勉強能吃。


「怎麼才回來?」


冷不防一個聲音在門口響起,我嚇了一跳,差點把碗給摔了。


抬頭望去,隻見郭靖倚在門邊,好像是還沒睡,精神飽滿,雙眸炯亮。


他總不可能是在等我。


我想頂他一句嘴:不是你叫我收屍的嗎?


但想想還是算了,我是抱著他的大腿才在刑部混下去的,同僚都對我禮遇三分,若將來他休妻再娶,我還得靠他名頭討生活。


不能得罪。


「大人,這是大理寺的同僚給你的。」我把畫遞給他。


他打開畫軸,定眼看了許久,眼裡閃過一絲笑意,忽然咬起牙齒,陰陽怪氣起來:「你沒意見?」


他冷飕飕地看著我,問我有什麼話想說。


我頭皮發麻,又發什麼癲?


成親三年,我仍覺得他喜怒無常,毫無規律,上一刻還笑著,下一刻又忽然不高興。


他辦過不少是妻妾間爭風吃醋的案子,大打出手,殺人滅門的,所以他特煩女人糾纏他,但他偏偏生了一張招蜂引蝶的臉,每次都要我出面幫他。


我隻能硬著頭皮說什麼「我夫君隻愛我一個」「我夫君絕不納妾」等話,將人趕跑,給他營造一個專情男人人設。


我表現不錯,他才施舍一個笑容。


一個不知死活的女犯挑逗勾引他,我不過是偷笑了聲,就被他擰到大牢裡,被迫親眼看他逼供,做個三天噩夢。


現在他問我什麼意見。


我明白,他是要跟心上人重逢了,怕我糾纏。


我僵硬地堆起笑:


「這幾年多謝大人照顧,現在……嗯……可以把休書改成和離書嗎?」


「如果可以,以後我還能留在刑部當值嗎?」


郭靖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下來。


我立刻改口:「不行?……那調我去隔壁縣,不不,讓我回金陵衙門也行的。」


此時,門口傳來一個清凌凌的聲音,可憐兮兮道:「靖哥哥……」


大晚上的,一個個不睡覺,都擠在小廚房裡。


李若我見猶憐的,繳著手帕,幾乎要哭了。


「商羽姐姐,你別怪靖哥哥。」


「我不是要來故意搶他的。」


「我本來是要走的,是靖哥哥非要留我下來,我想跟你坦白的,當他擔心你接受不了,你要怪就怪我吧。」


郭靖的臉上閃過尷尬。


啊?


我愣了半天,才琢磨過來她的話。


原來她沒失憶。


兩人都是裝的,隻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裡。


4


話都說到這了,我知道跟郭靖的婚姻也到頭了。


第二天我很自覺地收拾了床鋪細軟,搬去刑部的官廨,又跟一堆糙漢住在一起。


同僚都奇怪我怎麼一個人搬回來了。


「這裡方便上值。」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我在撒謊。


李若每天都送郭靖到刑部上值,中午還送飯,然後下值的時候又雷打不動地在刑部門口等他一起走。


郭靖跟我在一起時,刑部好像有辦不完的事,總是辦案辦到三更半夜。


現在幾乎到點就走,絕不讓李若多等一刻鍾。兩人出雙入對,仿佛一對尋常夫妻。


眾人不敢打聽我倆的事,倒是大理寺的同僚過來跟我道歉,又大嘴巴地跟左鄰右舍說了這事,他們才知道原來李若是三年前懸案裡「死」了的未婚妻。


莫不對我投來憐憫的眼神。


大可不必。


我等著郭靖的和離書,但還沒等到,就先等到婆母上門。


李若攙著她手,低眉順眼地扶著,她輕聲細語:


「老夫人,這裡有門檻,小心些。」


她們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擁下來到我的屋子,丫鬟擦了凳子讓婆母坐,她嫌棄地擺了擺手,抽出帕子捂著鼻子,擰眉道:


「李若才是我郭家認定的兒媳,以前我們都以為她死了,對你和郭靖的混賬事就睜隻眼閉隻眼,當他玩玩算了。」


「趁你們還沒有孩子,趕緊離了。」


她高高在上,補充一句:「以你的身份,給郭靖做妾都不夠資格。」


我點點頭。


我是身份低微,但我也是領一份朝廷俸祿的,以前我怕給郭靖帶來麻煩,向來逆來順受,現在我都要下堂了,有點脾氣不過分吧?


我耿直道:


「我是大人明媒正娶的妻子,郭靖想怎麼樣,讓他自己來說,不勞煩老夫人。」


「他不會是沒膽吧?」


「你!」


婆母氣著了,拄著龍頭拐杖,一個勁地說我嫁了高官就把自己當根蔥了,居然還頂嘴。


她哼了一聲:「我已經跟郭靖商量過了,這就是他的意思!」


「這是休書!」


婆母怒地甩下一張紙。


我心忽然一跳,手有點顫,拿過來一看,不是郭靖的字跡。


這一刻,我莫名有些期待,或許,郭靖不想休我呢?


就在此時,有人通報,郭靖來了。


他銳利的眸子將在場的人都審視了一番,最後定在我身上,眉骨微沉,臉色不太好看。


我知道他不高興了。


我們剛成親時是住在郭府的,但婆母十分厭惡嫌棄我,動輒辱罵鄙薄,說我晦氣。


郭靖知道後不悅,說我是軟骨頭,他臉都被我丟盡了。


他一氣之下,帶我出來獨立門戶,也不喜歡我單獨見他家裡人。


「母親。」


他恭敬行禮。


「你還知道我是你母親呢!」


婆母舉起拐杖,狠狠打下,但輕輕落在地上,叫他趕緊休了我,早日跟李若完婚。


郭靖隻沉吟了下,沒有拒絕,道:


「母親,最近刑部有幾樁大案,這事不急,忙完這陣子再說。」


他補充道:「先把主院收拾出來,該修繕的修繕。」


婆母聞言,高興地直點頭,贊還是他想得周到,她隻顧著娶兒媳,忘了修繕房屋,三書六禮。


她寬慰地拍著李若的手:「若兒,你以後是他正室夫人,主院想添什麼,盡管跟我說。」


李若羞澀一笑:「謝過老夫人。」


他們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偏偏有根要命的小枝條,在戳我心,弄得我一陣酸一陣麻。


我到底在期待什麼呢?


5


「商羽,你看到了吧。」


「靖哥哥的心裡根本沒有你。」


「我不在這幾年,你不過是他反抗老夫人逼婚的擋箭牌。」


郭靖親自將婆母送走,李若說留下來開導我。


官廨沒人時,她一改人前恭順嫻靜的模樣,得意洋洋地跟我說道。


變臉之快,我愣是反應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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