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記憶裡,好像第一次碰面,便是這一世祖父讓他登門相看。
外頭突然起了大風,馬車上的窗簾被吹起,風呼呼地灌進來,像是要下雨了。
我搖了搖頭,阻止自己再胡思亂想,坐起身想把車窗掩上。
越過趙贏去夠窗簾實屬不易,我不得不手撐著車身,試了好幾次,渾然不知自己的衣袖一遍遍拂過趙贏的臉。
「關好了嗎?」
不知何時趙贏醒了,眼神晦暗地看著我,我的半截衣袖隨著車身搖晃,像在撓他的喉結。
趙贏覺得喉頭發痒,卻沒有動,隻是不斷咽著唾液,喉結上下滾動。
看著他,我突然也覺得喉頭燥熱幹澀。
「馬上,馬上就關好了。」
我最後用力一夠,終於把窗掩好了,退回的時候一下脫了力,撲到趙贏身上。
趙贏扶住了我,四目相對,鼻尖擦著鼻尖。
我正欲掙脫,大手突然扣住我的後腦勺,灼熱的鼻息交換,吻強勢地落下,似乎要奪走我的呼吸。
最後實在受不住了,我用力捶打趙贏的肩膀,他才終於放開我。
趙贏喘著粗氣,眸光閃爍,鴉羽似的眼睫投下一片陰影。
「阿雪,怎麼隻對我這麼壞?」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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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被趙贏抱回臥房,他將我壓在床榻上。
比細密的吻先落下的是他的眼淚。
趙贏顫抖著手拉開我的衣襟,略微幹燥的嘴唇摩擦著我的脖頸,帶來一片酥痒。
「世子,世子這是怎麼了?又被人下藥了麼?」
趙贏的身形一頓,我捧起他的臉想看清他的表情,手被眼淚浸染,一片濡湿。
「隻有我被下了藥,才能親近阿雪嗎?」
趙贏帶著委屈的哭腔,真像彈幕上喊的「小狗」。
「第一次,在齊家酒樓,又沒買到棗泥糕,一個人坐在門口哭了。」
「什麼?」
趙贏自顧自說起來,他很少這麼直直地看著我的眼睛,此時琥珀色的眸子仿佛把我拉入他的回憶漩渦。
「我問,齊家酒樓的棗泥糕就這麼好吃嗎?沒買到就要哭鼻子?」
「是你……」
渾身像過電一般,我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都變得困難。
第一世中選側妃,我趁著尚未入東宮,偷跑去了齊家酒樓。
可惜又一次去遲了。
想著入東宮、未來又要隨太子住進皇宮,再也不能像做姑娘的時候這般自由,我突然悲從中來,坐在酒樓外小聲抽泣。
「齊家酒樓的棗泥糕就這麼好吃嗎?沒買到就要哭鼻子?」
面前的人說著一口不熟練的官話,像是外鄉人。
天色不早了,我又是一個人偷偷出門,遇上這隨意搭話的外鄉人,有點害怕。
那人卻渾然不覺一般,等著我答話。
「自然是好吃。」
我硬著頭皮答了一句,那人卻更起勁了。
「好吃也不至於買不到就哭吧,明日再來,再不濟後日也來。」
男人呵呵憨笑了一聲,我看出這人應該不是什麼歹人,倒像是個腦子少根筋的。
若是明日、後日我能來,還用得著哭嗎?
小嘴一撇,我懶得跟他再廢話。
「今日買不到就再買不到了,你懂什麼!」
說完,我捂著臉跑掉了。
後來按部就班入了東宮,我忘了棗泥糕,更不記得那晚的小插曲。
趙贏喉頭哽咽,頗喪氣地看著我。
「你走後,我打聽了很久,才知道你是蕭閣老的孫女,可那時你已經入了東宮。」
12
「第二次,甚至你都不知道吧。」
趙贏抬手輕輕拂開我臉上亂七八糟的碎發,眼神不甘又愛憐。
「重來一世,你這一次沒有去東宮參選,我想我或許也有機會,天還沒亮就去酒樓排隊,買了你喜歡的棗泥糕。
「可我送到的時候,才知道你已經決定嫁給趙祁宥。」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竟有一個人等了我三世,錯過了我三世。
「阿雪……」
趙贏吻了吻我的額頭。
「我知道武安侯夫婦知道我才是他們的兒子時,他們並不高興,他們還給我世子的名頭,為我建世子府,把能補償的名、利、財都補給我。
「他們隻求我一件事,不要傷害趙祁宥。
「可我本就不在乎這些,我有手有腳,能自己打天下,我也不恨他們,因為我不在意。
「阿雪……」
趙贏又喚了我一聲,我已經泣不成聲,在他懷裡點了點頭。
「我唯一的恨,是因為你。
「若沒有命運戲弄,你本就是我的妻啊。」
武安侯世子和蕭閣老孫女結親,原本平順的姻緣,我們竟歷經三世才終於實現。
攢在心裡的話說完,趙贏理智回籠,從我身上撐起身子,作勢又要走。
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襟,獻上一個吻。
「趙贏,我想吃棗泥糕了。」
沉浸在我主動獻吻的震驚中,趙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臉快紅得滴血。
「我我我……現在去買。」
我把趙贏拉回來,又親了一下。
「現在早就賣完了,我們先睡覺。」
不由分說地伸手扒趙贏的衣服,他紅著臉,一副純情相。
「可我今日並沒有被下藥,不能騙阿雪,不能冒犯阿雪。」
【搞什麼啊,都快大結局了還這麼清水。】
【趙贏行不行啊,不行我來。】
【阿雪女鵝都被逼著主動了,趙贏我怎麼說你好呢。】
【前兩世都無妻徒刑是有原因的。】
彈幕在尖叫,我也快尖叫了。
翻身下榻,我到桌邊倒了一杯茶水,讓趙贏喝。
趙贏不明所以地喝了一口。
「好熱,阿雪你給我喝了什麼?」
我奪過茶杯,扔到一邊,學著彈幕上面的葷話,欺身上去。
「隻是熱茶而已,但是……想喝什麼自己加。」
趙贏聽懂我的弦外之音,呼吸都變得沉重。
此刻,我終於明白彈幕說的:
【世子平時一見到女鵝你,就像是喝了藥的狀態。】
【正文完】
番外趙贏
1
很小的時候,我就發現我喊娘親的這個女人,並不喜歡我。
生下弟弟妹妹後,他們一家人決定回老家種田。
「你也要跟我們一起回去嗎?」
她這樣問。
那年我才十一歲,卻聽得懂這不是疑問而是拒絕。
於是我進了軍隊,從小卒做起,不怕累,不怕受傷。
一次戰役裡,我衝到前頭救了將軍,他拉住我,語氣很暴躁,但能聽出他的關切。
「小子,你不怕死啊。」
「不怕,我隻怕贏不了!」
將軍哈哈大笑,他朝著我的腦門兒胡亂揉了一把。
「這不怕死的小子倒有些意思,這麼想贏,不如就叫你阿贏。」
2
有了將軍的提拔,我更加不要命地在戰場上拼殺。
我從一個無名小卒,變成能和將軍並肩的少將阿贏,這些全靠我自己。
可二十歲那年,進宮受賞,我卻突然成了勞什子武安侯世子。
稀裡糊塗和武安侯夫婦相認那日,我才知道為什麼那個女人對我不好,原來我根本不是她的孩子。
可是,為什麼我的親生父母,看我的眼神還是那麼冷漠,他們甚至有些怕我。
是因為我手上沾滿了血嗎?
是因為我身上滿是疤痕,看起來可怖嗎?
都不是,武安侯夫人將那個冒牌貨兒子抱在懷裡,何等慈愛。
「祁宥,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孩子,名利錢財我們都補償給趙贏,這樣他就不會傷害你了。」
聞言我隻是走開,心中酸楚嗎?我不知道。
親情在我心中本就無足輕重,我已經二十歲了,在戰場上刀尖舔血了九年。
母慈子孝什麼的,我沒經歷過,也不稀罕。
我隻是有些煩躁,明明是我自己用雙手掙來的一切,怎麼全要歸功於世子的身世。
我還想回戰場,我想打仗,可武安侯夫婦非要讓聖上給我一個軍營裡的闲職。
沒把我當兒子,卻把我當兒子管。
很煩,但武安侯夫人又哭著說,怕我在戰場上有個萬一,好不容易失而復得,難道要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我最終還是答應了。
3
京城很無聊,每個人都掐著嗓子說話,柔聲細語。
我的回歸弄砸了趙祁宥原本的婚事,武安侯夫人馬上張羅起為他物色新的人選,順帶也想起了我。
我也曾相看過幾個,可那些高門貴女一聽到我一口蹩腳的官話,再加上我的大嗓門,就都嚇得花容失色。
他們、她們都在背後嘲弄我,京城看似繁華,卻沒有人歡迎我的加入。
直到那日在齊家酒樓外,遇見那位小姐。
多嬌氣,就因為沒有買到棗泥糕,竟當街哭起來。
可她明明有些怕我,還是大著膽子跟我說話,並不讓我難堪。
酒樓的燈籠把她的臉照亮,巴掌大的小臉上,淚痕晶瑩。
「今日買不到就再買不到了,你懂什麼!」
大概發現我對她無害,小姑娘叉著腰,一跺腳就跑了。
我突然就覺得心跳如鼓,我想給這小姑娘買棗泥糕,我想把一切都捧給她。
後來,我找了她好久,才終於打聽到她就是蕭閣老的孫女,原本與趙祁宥有婚約的蕭賽雪。
腦子裡浮現她的臉,欺霜賽雪,果真是好名字。
隻可惜得知她的身份姓名,卻也懂得她說的「再買不到」是什麼含義。
蕭賽雪已經入了東宮,做側妃了。
4
第二世, 蕭賽雪沒有入東宮, 可她選了趙祁宥。
武安侯夫人很歡喜, 說他們是青梅竹馬, 天作之合。
我好恨, 第一次怨恨命運捉弄。
若那僕婦沒有調換嬰孩, 我會在親生父母身邊長大,蕭賽雪本該是我的妻。
那便是我與蕭賽雪青梅竹馬, 定下婚約。
那樣一個小女子, 她小的時候是什麼樣的?
人人都說她恬靜溫柔, 品行高潔,有她祖父蕭閣老的影子。
是否趙祁宥也見過她耍小脾氣,女兒家的任性調皮?
我很妒恨趙祁宥, 更氣他根本沒有照顧好蕭賽雪。
讓她跟著他遠去西北, 與她祖父祖母分離,又不對她專情,攜一眾妾室子女回京。
「阿雪, 你選錯了,若還有來生, 也看看我好不好?」
這一世, 直到阿雪離世,我都不曾見過她一面。
5
真的如我所願,上天再給了我機會。
蕭閣老這一次拒了武安侯府的親事,我找到武安侯夫人, 請她為我爭取一個相看的機會。
武安侯夫人聞言大驚失色。
我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趙祁宥是她真正心愛的孩子, 蕭賽雪也是她鍾意給趙祁宥的妻子。
她覺得我已經奪走趙祁宥所有的身份名利,怎麼還能搶他的未婚妻呢?
「阿贏,你知道你這樣做, 外面會怎麼說你嗎?」
「我不在乎。」
他們都以為,我求娶蕭賽雪, 是為了搶走趙祁宥所有的東西。
「世子今日怎麼回來得這樣早。」
「這阿」「趙贏, 假如這一世我還是沒嫁給你,你該怎麼辦?
「畢竟你這麼笨, 我都嫁給你了,你才慢吞吞告訴我之前的事。」
阿雪晃著手裡的棗泥糕,大咬一口。
「就隻會棗泥糕這麼一招, 要是我沒想起來呢?要是我真的不記得你了呢?」
「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垂下頭含淚,阿雪果然趕快捧起我的臉,小雞啄米似的親了我兩下。
我把她抱得更緊。
示弱確實很有效, 我暗暗地想著。
歷經三世,父母不喜, 世人不容, 若還得不到阿雪的垂憐,我早就瘋了。
瘋到以趙祁宥的性命逼迫武安侯夫人為我提親, 瘋到給自己下藥, 隻為了有理由親近阿雪。
沒有「假如」了, 我低頭看著懷裡的阿雪。
阿雪若選普通人,我就殺人,阿雪若再嫁太子, 我就弑君。
這一世,我本就對阿雪,勢在必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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