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隻好繼續打著算盤算賬,讓他不至於因為救人,把府庫掏空。
我是趙祁宥的妻子,卻不像是他的妻子。
我們是自小長大的玩伴,我是他的賬房先生,是他家宅中最忠心的管家。
發現趙祁宥和他救回的姑娘你儂我儂,但我心中毫無波瀾時,我意識到我對趙祁宥根本沒有男女之情。
趙祁宥被升任回京的第二年,我死於操勞。
一眾小妾和庶子庶女趴在我床前號哭。
我用最後的力氣拽著趙祁宥的衣領,讓他離我近些。
「阿雪,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趙祁宥哭得比孩子們還大聲,我幾乎把嘴唇貼到他耳畔。
「趙祁宥,你……你們太吵了……」
6
「世子,世子……趙贏你給我站住!」
送完趙祁宥,轉頭看見趙贏在屋外鬼鬼祟祟,又因著他塊頭太大,很難不被人發現。
聽我連名帶姓喊了一聲,趙贏一下子站住了,背脊僵直。
我繞到趙贏面前,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低著頭不敢看我。
「世子在外聽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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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趙贏這副模樣,我不由得來氣,他們姓趙的雖無血緣,卻是如出一轍地逃避問題。
「他來了多久,我就……聽了多久。」
「哦~那就是說,世子每日早出晚歸,忙得腳不沾地,連面都見不上,今日卻花了半個時辰,偷聽妾身會客?」
趙贏抿唇不語,好半天憋出一句。
「抱歉,我不該偷聽你們說話的。」
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更是煩悶了。
這趙贏就像個鋸嘴葫蘆,怎麼也是從刀山血海拼出來的男兒,一到我面前便扭扭捏捏,旁人看了反要說我兇悍,像我欺負了他。
「世子,這是你的府邸,你想到哪裡就到哪裡,你若介意我與趙祁宥單獨相處,也盡可以與我一同會客。
「世子也不必想方設法躲著我,我不是什麼洪水猛獸,隻消世子知會一聲,叫我不要出現在你面前,分房還是讓我回祖父家去,悉聽尊便。」
說完,我行了一禮,頭也不回地走了。
晚間我拒了晚膳,躲在屋裡小憩。
昏昏欲睡時,卻聽見有人喚我。
「夫人……阿雪……」
迷迷糊糊睜開眼,紗帳外月影朦朧。
看見男人赤著上半身跪在床前,我嚇得驟然清醒。
7
猛地掀開紗帳,看清是趙贏,我稍微安心些,緊接著的就是疑惑。
「世子這是做什麼?」
「阿雪,我是來向你負荊請罪的。」
起身點亮了燭火,還沒來得及回頭,許久不見的彈幕已經開始沸騰。
【啊啊啊啊啊啊這是我可以看的嗎?】
【怎麼回事啊啊啊啊,誰把我們威風凜凜的世子調成這樣了。】
【感覺不像來請罪的,倒像是來色誘阿雪的。】
【阿雪也是吃上好的了,求阿雪馴狗教程。】
簡直不堪入目啊,我心中已有不祥的預感,緩緩回過頭,就見趙贏一身壯實的肌肉,被燭火照得格外誘人,小麥色皮膚上有累累經年舊傷,卻也不讓人覺得醜陋。
最要命的是,趙贏將荊條綁在背上,那繩子將他的線條勾勒得更加明顯。
偏他渾然不覺自己做得有什麼不對,一雙湿漉漉的眸子小心翼翼盯著我。
我趕忙把剛剛點亮的燭火又吹滅,上前去解趙贏身上的繩子。
「道歉就道歉,世子打扮成這樣算怎麼回事,被旁人看見了還得了?」
「房中隻有阿雪和我,沒有旁人。」
趙贏一臉誠摯,配合著我解開繩子,我抿抿嘴又尋了件裡衣給他披上。
【臥槽,誰把我屏黑了。】
【女鵝也是護食上了,吃肉也不讓咱們喝點湯。】
【沒事的,女鵝你幸(性)福就好,不用在意我的死活。】
都快吵翻天了,我總不能告訴趙贏房間裡還有一堆人能看見他光著膀子吧,想著想著我把趙贏身上的衣服給他束緊了些。
「就算隻有我們兩人也不行……還沒入夏呢,著涼了怎麼辦?」
「阿雪教訓得是……我隻是想效仿廉公請罪,沒想到又做了錯事,惹阿雪不悅了。」
月光把趙贏的眉眼照得柔和,天天打打殺殺的男人向人賠罪卻笨拙得可愛。
「我想向你解釋,我不是故意躲著你,隻是怕你見到我就覺得局促,這府邸不是我的,是我們的,我不希望你在我們自己家裡,還覺得不自在。
「那晚我被賊人下藥,我本以為自己體格強健能夠自控,卻失了態,冒犯了阿雪,我就更不敢見你了……」
從前我自認自己是個好脾氣的,不知為何總對趙贏忍不住耍小脾氣。
此次我本就沒有真的生氣,聞言更是心軟。
「我與世子是夫妻,哪裡用得上這樣隆重的賠罪。」
「那夫人不生我氣了?」
我搖搖頭。
「早就不生氣了。
「夫妻間該坦誠相待,世子待我好,我都看在眼裡,也並不覺得世子讓我不自在。
「至於那晚的事……」
歷經三世,我竟還是紅了臉,好在夜色遮掩,沒有被趙贏發現。
「我既與世子結為夫妻,這些事……自然是不介意的。」
話音剛落,趙贏突然站起身,一雙大手幾乎提起我徑直走到床邊,把我塞進被褥。
緊接著,趙贏也鑽進來,從身後攬著我。
我驚呼一聲,捂住嘴不讓自己再呼喊出聲。
才說了不介意,這麼快就更進一步了嗎?
「阿雪,我早就想這樣了,可以嗎?」
趙贏體熱,微涼的被窩很快遍布了他的溫度,我感覺到自己心跳如鼓。
我閉上眼點了點頭,趙贏發出一聲輕笑,然後他將我抱得更緊了些,便沒了動作。
「世子說的早就想,隻是抱著我睡覺嗎?」
等了好一會兒,我忍不住問出聲,身後隻傳來似夢似醒的悶哼。
趙贏睡著了。
8
一早醒來,趙贏又不見了,隻是這一次他差人留了口信還有一碟棗泥糕。
「世子說軍中還有急務,不能陪夫人用早膳了。」
我點點頭,端著棗泥糕看。
齊家酒樓的棗泥糕,每日限量供應五十份。
曾經我一度想要嘗嘗這棗泥糕,卻怎麼也排不上號,久而久之自己都忘記了。
竟這樣巧,讓趙贏買回來了。
用過早膳,蕭府傳信來說祖父身子不爽利。
我趕忙差人調了馬車,往蕭府趕。
世子府離蕭府不遠,略略合眼便到了。
「世子夫人不必過於憂慮,蕭閣老的頭風已是舊疾,並無大礙,隻是閣老畢竟高齡,還需親友多多陪伴關心才是。」
「多謝醫師。」
趕到時正巧遇上大夫離開,我詢問了一番祖父的病情,得知無礙才略微松了口氣。
走進內室,祖父靠在床榻上,祖母在一旁陪伴,看見我時歡喜溢於言表。
「小阿雪回來啦?」
「孫女已經嫁作人婦,怎的還叫小阿雪,祖父祖母羞不羞?」
我故意調侃,自然地接過祖母手裡的藥碗,服侍祖父用藥。
「這話說的,你就算是七老八十了,在祖父祖母心中也是小阿雪。」
祖孫三人笑起來,這樣的日子許久沒有過了。
我突然慶幸這一世的選擇,嫁給趙贏,雖不見得有什麼深厚情誼,卻平平淡淡,輕松愉悅。
更重要的是,我隨時可以回蕭府,與祖父祖母相伴。
不像上一世,祖父去世時,我還陪著趙祁宥在西北,連趕回來見祖父最後一面都沒有。
更不像第一世……
一走進去就仿佛沒有盡頭的宮牆,四方的天地,上位者的漠然和分不出偽實的真心。
「阿雪,每次到你宮裡,孤才感覺到片刻安寧。」
手猛然一抖,我回神過來,藥湯不小心灑出去幾滴。
「怎麼了阿雪,想什麼呢?」
「沒……沒事,可能昨夜沒休息好,恍惚了一下。」
我朝祖母笑了笑,用手帕擦拭灑落的藥湯。
「可是那趙贏待你不好!」
祖父還病著,隻是聽見我沒休息好,便作勢要起身去找趙贏理論,我和祖母哭笑不得地把這小老頭按住。
「早看那五大三粗的莽夫樣子,就知道是個不會疼人的,小阿雪,你若受了欺負,祖父就是拼了這把老骨頭也要給你爭口氣的!」
「阿雪知道祖父最疼我了,世子待我很好,請祖父祖母放心。」
一陣鼻酸。
三世重來,我總在想自己到底想要什麼,如今我好像終於弄明白了。
這樣看似唾手可得的幸福,卻是我一遍遍試錯才好不容易擁有的。
在蕭府陪祖父祖母用過午膳,我帶著聽雨走出府門。
「夫人,我們現在回府嗎?」
今日天氣晴好,我望著藍天白雲,想到了早上那盤棗泥糕,繼而想到趙贏。
轉頭向聽雨道。
「不,我們去軍營,看看世子。」
9
這是我第一次去軍營找趙贏。
總是說城郊軍營,城郊軍營,我竟不知有這麼遠,馬車足足跑了一個半時辰。
趙贏與我成婚後,沒有一日不歸,也就是說他每日花在路上的時間就有三個時辰。
明明不必每日歸家的,趙贏卻這樣不辭辛苦,兩邊奔波,其中緣由我想不明白。
到了軍營,還沒見到趙贏,我卻先見到了皇太子李潭。
「見過太子殿下。」
「不必多禮,夫人是來探望趙世子的?感情真好。」
李潭含笑,舉手投足間盡是儒雅風姿,亦不失儲君的威儀氣度。
【我靠,怎麼還能見到李潭,原配黨詐屍一會兒……】
【樓上的好意思說原配嗎?阿雪和李潭在一起的時候多虐啊,女婿我隻認趙贏。】
【其實也不能全怪李潭,帝王無情,隻能說是注定無法鍾情一人。】
【李潭看著很正常,阿雪的神情不大對啊,阿雪是不是有前世記憶啊。】
【樓上+1,之前那個八寶茶我就懷疑阿雪有記憶了。】
彈幕原來還知曉這麼多信息。
我之前隻把彈幕當作能為我出謀劃策的小神仙,沒想到還是低估了他們。
想到這裡,我斂目笑了一下。
在真正天真青澀的第一世,我曾年少氣盛,以為隨意將就還不如去東宮參選。
而這一去,陰差陽錯的,我真的入選,成為太子側妃。
在一眾貴女中,我的樣貌並不出眾,家世看似顯赫,卻對李潭並無助力,我不明白他為何選我。
入東宮的某一日,我忍不住問了李潭。
「阿雪心思純淨,品行像玉蘭花一樣高潔,孤心向往之。」
李潭是這樣回答的,我相信了,相信一個君王對我有情,相信自己是特別的。
我會為枯守寒夜落淚,會因為宮裡源源不斷的新人神傷。
可隻要李潭一句:
「阿雪,每次到你宮裡,孤才感覺到片刻安寧。」
我便心甘情願,做後宮三千裡最平靜的一彎池水。
直到貴妃小產,李潭明明知道是皇後所為,卻將罪責安到我的頭上。
「嫔妃蕭氏,善妒失德,殘害皇嗣,即日起廢為庶人,非召不得出冷宮。」
我這才明白,我隻是李潭手中,一顆可有可無的棋子。
我背後無勢力,無出色的母族,帝王疲累時,可以毫無顧忌地在我身上停靠喘息。
為了平復更大的爭端,又隨時可以丟棄我,犧牲我。
這樣顯而易見的道理,我卻明白得太晚。
「阿雪,再相信孤一次可好?孤知道你沒有錯,孤會接你出來的。」
進冷宮後,李潭偷偷來見過我,可我已經分不清他的話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我出不去冷宮,更翻不出綿延宮牆,隻有一死,才能與祖父祖母團聚。
這樣想著,我拼盡全力撞向了冷宮的宮牆。
此刻,我和李潭坐在軍帳中,我是臣妻,他是未來的君主,再不會有什麼交集,前世之事,就像是一場夢。
「趙世子應當馬上結束訓練了,孤就先走,不影響你們夫妻倆說體己話了。」
我頷首,起身送李潭出帳,沒走幾步他突然駐足,回頭深深看我一眼。
「玉蘭高潔,心向往之,從不是假話。
「就送到這兒吧。」
10
真真假假,歷經三世,我已放下了。
李潭方才說的話,我的確訝然一瞬,但諸多感慨不如化作珍惜當下。
回府的馬車搖搖晃晃,我從恍惚中回神,突然想起自己明明是來軍營見趙贏的。
可等趙贏訓練回來時,我一度回憶著李潭和前世之事,都沒有好好陪趙贏說話。
趙贏問我棗泥糕合不合口味,我也隻是悶悶地應了聲。
現在坐在馬車上,趙贏閉目養神,我看著他的睡顏,竟然有種心虛感。
【小狗聽說主人來看自己,加快完成訓練,急急忙忙趕來,結果看見主人送別的男人出來,小狗天都塌了。】
【小狗委屈,但小狗不說,小狗怕主人嫌棄。】
【阿雪快哄哄吧,再不哄的話……趙贏就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彈幕越發不正經,現在不直接說名字,胡說些什麼小狗、主人的……
無暇顧及稱呼,我隻覺得不解。
一直以來,彈幕表達的意思好像都是趙贏對我有意,和我成婚不是簡單的順勢而為,湊合度日。
可我至今看不出趙贏喜歡我,也想不出他為何喜歡我。
字體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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