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千金不爭了

旁人已經全被趕走了。


冬日的寒風刺骨,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意。


我不安地看著陸琛,想說安慰話又不敢。


他將酒瓶子砸在我腳下,陰沉地盯著我身上的大衣:


「脫了!」


大衣是媽媽買的,為了顏面。


陸家千金總不能穿爛衣服吧。


我脫下了大衣。


寒風更加刺骨了。


陸琛死盯著我:「繼續脫,你他媽穿這麼厚幹什麼?很冷嗎?那溫珂冷不冷?」


他總是害怕陸溫珂冷。


他想著陸溫珂或許被拐賣到了山裡,在零下十幾度的豬圈裡幹活。


所以陸溫珂很冷。


既然她冷,我就不該暖和。


我又脫了一件,露出了裡面單薄的內衫。


寒風讓我止不住發抖,皮膚傳來一陣陣失溫導致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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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褲子也脫了,快點!」陸琛陰鬱之極。


我終於開口:「陸先生不要急……溫珂一定活著……」


「給老子閉嘴!」陸琛抓起酒瓶砸在我身上。


酒瓶沒碎,但酒水淋了我一身。


風一吹,酒水更加冰涼。


我全身都開始抖,牙關發顫,鼻涕眼淚在打轉。


陸琛見我這般模樣,快意無比:「對,你就該冷一冷,要不是你,溫珂怎麼會離開?」


我低下了頭,十年來的痛苦和壓抑醞釀著無盡的悲悽。


我在想,我為什麼要遭這樣的罪?


十年了。


十年了啊!


「陸琛,你要我死嗎?」


6


我抬起頭,注視著快意的陸琛。


你要我死嗎?


或許是我罕見地質問他了,他愣了一下,接著冷笑:「是啊,你去死啊!」


好。


我點頭,含淚看他:「陸琛,是你們找我回來的,你們不該怪我。」


陸琛又是一怔,繼而勃然大怒:「你敢頂嘴?你算什麼東西?」


他怒氣衝衝跑過來,將我往樓頂邊緣推去。


「給我去死,跳下去啊,給我去死!」他又醉又怒,仿佛一頭失去了理性的野獸。


我被他推到了邊緣。


他粗暴地扯掉了我的內衫,還要脫我褲子。


「你不配穿,這些本該是溫珂的,這些是溫珂的!」


他的酒氣灌入了我的鼻腔,酸澀和苦楚在一瞬間醞釀成形。


我忍不住大聲質問:「是你們找我回來的,憑什麼怪我?憑什麼?」


「閉嘴,跳下去啊!」


陸琛歇斯底裡,發泄著十年來的恨。


我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想我跳下去。


可這一刻,我所有的苦澀和憤怒都化作了麻木。


十年了,也該麻木了。


我早已死了,死在了十五歲被找回那天,死在了被尿打湿的沙發上,死在了手捧三件毛衣討笑的夜晚。


於是,在呼嘯的寒風中,我的身體乘風而下。


砰!


不過片刻,一切痛苦都結束了。


殘破的身軀和橫流的血汙,化作了冬日裡一朵枯萎的梅花。


「有人跳樓了!」尖叫打破了寂靜,無數人圍了過來。


我的靈魂飄著,殘留的痛覺讓我異常地清醒。


我笑了起來。


真好,終於有人關注我了。


7


我恐怕是病了。


竟然覺得被這麼多人圍觀,很有滿足感。


「好像是陸然小姐,我的天啊!」


有公司的人認出了我,畢竟我被爸媽帶著露過面的。


驚呼更盛。


隨後人群被推開,幾個保安急匆匆來維持秩序。


一個酒氣衝天、神色漠然的男人也走了過來。


是陸琛下來了。


我如羽毛一樣飄著,注視著陸琛。


他沉穩內斂,哪怕在這種時刻都保持著鎮靜。


隻是,我發現他的手指在抖。


他的酒應該醒了吧。


「陸少,這怎麼回事?」有西裝男湊近。


陸琛一把推開:「滾!所有人給我滾!」


眾人紛紛後退,但並不肯離去,遠遠觀望。


陸琛走到我屍體前,怔怔盯著,又緩緩抬頭,看向一百多層高的樓頂。


他的表情始終是漠然的。


但手指也始終在輕微地發抖。


然後,他蹲下喊了我一聲:「陸然?」


他的呼喊是毫無意義的,因為我已經喪失了所有生命體徵。


陸琛便奇怪地暴躁起來,他用力抓了抓頭發,對著空氣狠狠踢了一腳。


「草!」他厲聲罵著,似懊惱似煩躁。


一個保鏢上前,被他逮住就是一拳:「老子讓你們滾!」


圍觀的人嚇得繼續後退。


陸琛深吸幾口氣,握緊拳頭,焦躁地踱步,一時間無比迷茫。


直到爸媽的電話打來了。


他趕忙接聽,不等說話,爸爸先開口:「陸琛,安心吧,女屍不是溫珂。」


陸琛沒說話,他的表情已經不再漠然。


聽到女屍不是溫珂的時候,也沒有高興。


大概是,我的死對他的衝擊太大了吧。


看來,他並不是真的想我死。


可我已經死了。


我變成冤魂不散的鬼了。


我圍著自己的屍體飄了兩圈,想著真可憐啊,生前悽悽慘慘,死後慘慘戚戚。


好歹得蓋個衣服擋一擋狼狽的模樣吧。


「陸琛,你怎麼不說話?」電話那頭,爸媽察覺到了異樣。


陸琛扭頭看了我一眼,牙關輕顫:


「陸然跳樓了……」


8


「什麼?」爸媽震驚無比。


陸琛又開始抓頭發:「她有毛病,我跟她開玩笑而已,她真跳!」


「立刻封鎖現場,這件事不準傳出去!」我爸不愧是老江湖,馬上下達了指令。


陸琛有了主心骨,復雜的神色恢復了幾分漠然。


他脫下了外套蓋在我身上,然後喊來保鏢:


「去把所有人手機沒收了,但凡錄制了視頻的全部刪除,還有,警告所有人,今晚的事誰傳出去,以後不用來上班了!」


保鏢們動了起來,大樓前亂成一團。


陸琛繼續打電話,喊來了私人醫生。


不是治我的,是給我收屍的。


我跟著自己的屍體,進入了豪華的私人醫院。


由於我腦袋都摔碎了,沒有一絲救活的可能性了,醫生當場宣布了我的死訊。


接下來就是緊鑼密鼓地處理遺體了。


我變得昏昏沉沉,並不是要消散了,而是解脫過後釋放了十年來的精神疲憊。


我竟然想睡覺。


睡個美美的覺。


我便蹲在停屍間的角落,抱著膝蓋一動不動地閉著眼。


真好,這下可以肆無忌憚地睡個好覺了。


不用早早起來當個勤快的孩子了。


一覺醒來,前所未有地滿足。


而停屍間裡站著三個人。


我爸,我媽,陸琛。


爸媽是連夜趕回來的,滿臉疲倦。


他們盯著我破爛的遺體,看了兩眼便幹嘔了起來。


陸琛在一旁解釋:「我喝醉了,罵了她一頓,我沒想讓她跳樓的。」


我爸轉身就是一巴掌:「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事要是傳出去,我看你怎麼收尾?」


陸琛沉默地認錯。


我媽幹嘔完了,又強迫自己看我。


她看著我的臉,眼簾不住顫抖。


她的眼神又變得復雜難言了。


就像我十五歲坐在沙發上喊她媽媽時一樣。


「別看了,死都死了,我們也沒辦法了,唉,隻能對外說是意外事故了,我找人處理一下。」我爸摟住媽媽安慰。


媽媽垂下眼簾,眼眶紅了一片。


但終究是沒有流下一滴淚。


她以前時常為陸溫珂流淚,大方得很。


輪到我,一滴淚都不舍得呢。


哪怕我死了。


9


父母和哥哥匆匆來又匆匆去。


我跟在他們身後,一路飄回了莊園。


我不想待在停屍間,那裡很冷。


而且,我怕鬼。


我回到了熟悉的莊園,這裡依舊寒氣彌漫,大抵是冬天的風太大了吧。


管家、保姆、司機一如往常,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沒人知道他們眼中的卑微小姐已經死了。


爸媽休息了一下,和哥哥一道吃飯。


飯桌上的氣氛是死寂而壓抑的。


媽媽扒了兩口肉,突然嘔吐了起來,大概是想到了我的爛臉吧。


爸爸便也沒了食欲,往沙發上一坐,一言不發地抽起了煙。


他從來不會在客廳裡抽煙的,但現在,煙氣繚繞在他臉上,讓他看起來仿佛一頭冷冽的鷹。


他大概在煩惱我的死吧,怕我影響了陸家的聲譽。


陸琛也吃不下了,他不自覺地看了一眼我曾經住過的保姆房,微微走神。


隨後他起身往樓上走去。


我媽用手帕擦著嘴角的穢物,問他:「你去哪裡?」


「把陸然的東西收拾一下,早點燒了吧。」陸琛有氣無力。


爸媽默許了。


我這個枉死之人的遺物,豈能留在家裡呢。


陸琛叫保姆一道,將我的房間清空了。


我的東西不多,也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唯一讓我割舍不下的就是我的日記本。


它很厚很重,裡面寫滿了我的小心思和幻想。


我不由著急,我雖然死了,但不願意讓家人看見我的幻想。


我不要他們知道,我在幻想爸爸用胡子扎我,幻想媽媽聞我的頭發,幻想哥哥幫我擋住追求者。


我撲向日記本,可一穿而過。


陸琛抓著日記本,好奇地翻開。


但不等他看一眼,樓下響起了驚呼聲:


「天啊,溫珂小姐!」


10


陸溫珂突然回來了!


她雖然長大了,但莊園不少保姆還是認出了她,紛紛驚呼。


整個莊園都亂了!


陸琛將我的日記本隨手一丟,瘋狂地衝了下去。


爸媽早已跑到院門迎接,號啕大哭。


我飄過去才看見陸溫珂已經從一輛黑車中走了下來。


她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戴著一頂毛絨帽子,頸上系了一條圍脖。


兩個保鏢扶著她,激動邀功:「老爺夫人少爺,我們在東橋發現了小姐,她離這裡不過三公裡遠!」


「好好好!回來就好!」一家人哭成淚人。


陸溫珂將帽子往上提了提,露出一張花容月貌的清純臉蛋。


她眼眶通紅,淚水如珍珠般落下:「爸,媽,還有哥哥……」


「妹妹!」陸琛嘶聲痛哭,衝上前抱住陸溫珂,用盡全力抱緊,生怕她會消失一樣。


爸媽也衝上前,來了個大大的熊抱。


一家四口終於團圓了。


我在後面平靜地看著,內心沒有一絲漣漪。


大概是我看得太仔細了,我分明看見陸溫珂嘴角勾起的笑。


她明明在大哭,嘴邊卻是奸計得逞一般的笑。


笑得有點讓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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