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親生父母找回那天,假千金人間蒸發,隻留下了一句話:
「我把一切都還給她了,謝謝爸媽和哥哥愛過我。」
此後十年,家人苦尋假千金未果,痛不欲生。
爸媽將假千金的失蹤歸罪於我,如果我不回來,假千金就不會離開!
哥哥更是對我恨之入骨,酒後將我推到樓頂,逼我跳下去。
我麻木地一躍而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我死後僅一天,假千金便淚眼婆娑地回來了。
1
我死後,靈魂並未消散。
大概是太痛了,痛覺讓我的靈魂一直保持著清醒。
我甚至能感受到我那殘破身軀躺在冰涼的血汙裡帶來的寒意。
說來也是丟人,我的屍體幾乎全裸,隻穿著內衣,血肉模糊地躺在陸家寫字樓的大門外。
一百多層的大樓,燈火通明,樓頂的恆溫泳池波光粼粼,璀璨的光芒照耀下是我哥冷漠的臉。
我哥陸琛,就那麼漠然地站在樓頂,一動不動。
他手裡抓著我的衣服,是方才逼我脫下的。
他說,溫珂不知道在哪個地方受苦受寒,我這個罪人憑什麼穿著溫暖的衣服得意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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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逼我脫掉御寒的衣服。
我動作稍慢一點,他就借著酒勁發狂地扯我衣衫:
「脫掉,給我脫掉!這些衣服本該是溫珂穿的!」
陸琛讓我成了一隻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羔羊。
他對著羔羊發泄十年來的恨意:「跳下去啊,給我去死!」
我盡力捂住敏感部位,強忍著眼中的淚水。
「是你們把我找回來的,為什麼一直怪我?」我又一次質問他。
如同這十年來,一次又一次地哭訴。
隻是,無論是陸琛還是爸媽,都隻是冷冽地盯著我。
「如果你不回來,溫珂怎麼可能離家出走?她現在生死未卜,你還有臉哭?」
2
我沒臉哭。
隻是忍不住。
曾經我是個快樂的鄉野小孩。
我在山裡追兔子,在田裡抓黃鳝,在河裡撲騰著小腿。
可十五歲那年,村委會告訴我,我的親生父母找上門來了。
我就這麼從一個鄉野丫頭,搖身一變成了豪門陸家的親生女兒。
人人都在說,我要山雞變鳳凰,享受數之不盡的榮華富貴了。
可隻有我知道,我有多痛苦。
因為,在我回家那天,假千金陸溫珂離家出走了。
她是爸媽早年收養的孤兒,與我同歲,已經享受了十年的榮華富貴。
她是陸家早已認可的千金大小姐。
可我的歸來,讓她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她選擇離開這個家。
她在房中留下了一封信,信中寫著一句話:「我把一切都還給她了,謝謝爸媽和哥哥愛過我。」
她的房間整潔溫馨,可見離開前特意打掃過了。
在她的枕頭上,擺放著三件毛衣,都是手工編織的,已經完成了。
爸媽和哥哥看見毛衣瞬間淚崩。
因為那是陸溫珂從春天開始織的。
她覺得織毛衣很酷,一定要織三件給家裡人穿。
她真的做到了。
在這個寒冬將至的季節,她將最後的溫暖留給了家人。
爸媽和哥哥瘋了一樣衝出去。
整個陸家的人脈和勢力都動了起來,夜晚的杭城前所未有的喧囂。
隻有我,木訥迷茫地坐在奢華的莊園裡,不安地四處張望。
怎麼了?
我該怎麼辦?
我惴惴不安,甚至連廁所都不敢上。
我隻能夾著腿憋著尿,捏著手指低著腦袋,等待最後的審判。
凌晨五點,媽媽回來了一趟。
她哭紅了雙眼,原本寵愛我的目光變得有些奇怪。
我小聲地喊了一句媽媽。
她嘴唇嗫嚅著,一言不發,很復雜地凝視著我。
我隻是個初來乍到的鄉野丫頭,並不明白她內心在想什麼。
但我很委屈,憋尿也讓我很痛苦。
我便莫名流了淚。
媽媽最終還是抱住了我,想說些什麼。
可我的尿憋不住了,決堤而下,打湿了名貴的沙發,也打湿了媽媽的衣衫。
她臉色大變,復雜的表情化作了本能的厭惡:
「你幹什麼?你還是三歲小孩嗎!」
3
我不是小孩了,我十五歲了。
我的尊嚴被一泡尿碾碎了,一同被碾碎的還有媽媽對我的愛。
她讓保姆安置我,不願再多抱我一下。
她就像找到了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心安理得地對我冷漠。
誰讓我那麼惹人厭呢?
惹人厭的野丫頭,開始了長達十年的豪門生活。
我很快就意識到,家裡沒有一個人愛我。
家人的愛隨著陸溫珂走了。
一日找不到陸溫珂,家人的愛就一日不會回來。
他們留給我的,隻有恨了。
原本給我準備的華麗臥室鎖了起來,哥哥鎖的。
他一邊鎖門一邊對爸媽咆哮:
「溫珂早就情緒不對了,你們難道沒發現嗎?為什麼要一意孤行地找回這個野丫頭?
「又是布置房間又是預訂宴席,你們有沒有想過溫珂有多難受?」
原來哥哥一直不希望我回來,他隻認陸溫珂一個妹妹。
爸媽理虧地低著頭,默默擦淚。
我心驚膽戰地站著,呼吸都屏住了,祈禱不要被罵。
我害怕。
但哥哥還是盯上了我,他滿臉厭惡,用力將我拖進了保姆房:
「這就是你的房間,滾進去睡吧,你起碼還有地方睡,溫珂呢?
「現在天氣這麼冷,她在哪裡睡?」
我被嚇得縮在床腳發抖,淚水止不住地流。
我不是保姆,卻成了保姆房的主人。
多少個寒冬,我都是縮在冰冷的床上,用薄得可憐的被子裹住自己瘦弱的身軀。
等腳暖了,天也就亮了。
沒人喊我起床,但我不敢睡懶覺,哪怕我時常冷得一夜不眠。
我必須早早起來,跟著保姆們幹活——沒人逼我,是我自己覺得一定要幹活。
沒有安全感的小孩,總覺得勤快點就會得到大人的喜愛。
可家裡人從來不喜愛我。
其實爸媽最初找到我的時候,哭得全身都在抖,他們一個勁兒地道歉,一再承諾要給我買各種禮物。
媽媽還說,要給我舉辦全城最盛大的生日宴,請所有人來祝賀我的十五歲。
可是,我在寒氣彌漫的莊園裡,連一小塊蛋糕都沒有見過。
我見得最多的是爸媽和哥哥冷若冰霜的臉。
有時候我在想,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他們開心呢?
後來,我想到了陸溫珂留下的三件毛衣。
那是家人視若珍寶的東西,他們闲暇時就會撫摸毛衣,傷心落淚。
我想,我是不是也可以織毛衣呢?
稚嫩的少女,總是會異想天開。
我開始學習織毛衣,我偷偷收集針線,虛心求教保姆。
夜幕降臨的時候,我躲在保姆房,一針一線地編織厚厚的毛衣。
像編織一場夢。
後來隆冬下了雪,我的手上全是針眼,毛衣也織好了。
趁著爸媽和哥哥在家裡吃飯,我小心翼翼又滿懷期待地抱著毛衣走到他們身邊:
「爸媽……哥,天冷了,穿毛衣……」
我的話戛然而止,因為看到了父母和哥哥鐵青的臉。
他們原本平靜地吃著飯,可看見我懷裡的毛衣,臉色驟變。
客廳的氣溫降到了冰點。
隨之而來的是我爸的一巴掌:
「陸然,你存心的是不是?你織什麼毛衣!」
我爸含恨一掌,將我抽翻在地。
他其實從未打過我,甚至很少罵我,他隻是當我不存在,這些年一直如此。
可現在,他打我了。
我臉頰高高腫起,眼淚瞬間匯聚成河。
太痛了!
我媽一把搶過毛衣丟給保姆:
「拿去燒了,我不想看到,晦氣!」
保姆心驚膽戰,趕緊將毛衣拿去燒了。
我哥沒有任何動作,他隻是用很冷很鄙夷的眼神俯視著我。
像看一個卑劣的模仿者。
不知為何,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說:【你永遠也替代不了陸溫珂。】
4
是啊,我怎麼可能替代陸溫珂呢?
她才是家人心目中的女兒啊。
我不敢再有任何幻想,不敢再冒昧地做任何事。
我乖巧、沉默、木訥,隻需要安安靜靜地活著。
後來我成年了,外面有了些流言,說陸家的公主怎麼從不露面。
也有傳言說,我被虐待了。
總之,爸媽為了顏面,開始帶我露面了。
他們給我買了保暖的新衣服,買了漂亮的首飾,還允許我搬離了保姆房。
我似乎得到愛了。
但隻有我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陸家的顏面罷了。
誰也不想被人質疑虐待女兒。
我的生活好過了起來。
但我依舊乖巧、沉默、木訥。
我隻需要當個木偶,按部就班地活下去就好了。
當然,夜幕降臨後,我獨自一人縮在房間裡,是可以不當木偶的。
這是我最快樂的時候。
我可以看書、寫日記,還可以玩手機、玩電腦。
隻是,我不敢多玩手機電腦,我怕被爸媽嫌棄。
所以,寫日記成了我最解壓的活動。
我在日記裡寫今天幹了什麼,吃了什麼。
我還寫某個保姆的趣事和玩笑話。
最後我開始寫自己的幻想。
我一邊寫一邊笑。
【爸爸特別喜歡用胡渣扎我,他總是把我當小女孩一樣哄著,我生氣的時候就拔他胡子,哼哼哼。】
【媽媽的腰不好,我給她揉啊揉,她很開心,親我的頭發,我說五天沒洗頭了,她氣得哇哇叫。】
【我哥哥好帥,走到哪裡都有女孩子喜歡。我不準女孩子靠近他,他很無奈,可如果有男孩子靠近我,他會氣得腦袋冒煙。】
……
少女的幻想如詩一樣美好。
太好笑了。
一擦眼角,淚如雨下。
5
時間就這麼不知不覺走了十年。
陸溫珂二十五歲生日那天,家人收到了一條線索。
在外省的一條河裡,發現了一具女屍。
不知道是不是某些體徵像陸溫珂,家人發了瘋一樣趕去了。
我哥沒去成,因為晚上有個豪門商會他必須參加。
他焦躁不安,等待著結果。
可一直到深夜都沒有任何結果傳來,爸媽的電話也打不通。
我哥為了緩解壓力,一個勁喝酒,喝得醉醺醺的在樓頂發酒瘋。
然後他給我打了一個電話:
「陸然,如果那具女屍是溫珂,我殺了你!」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對我說狠話了,大概是膩了、厭了。
可今晚,他又說了。
我嘴唇抖了抖,強顏歡笑:「不會的啦,哥你放心。」
「閉嘴,我什麼時候允許你叫我哥了?」
陸琛的聲音癲狂。
我連忙道歉。
他惡狠狠道:「用不著道歉了,你給我滾過來,跟我一起等結果!如果真是溫珂出事了,你也別活了!」
他的酒氣很重,怒氣更重。
我不敢拒絕,默默地趕到了寫字樓,站在了樓頂的泳池旁。
陸琛坐在臺階上,灌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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