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沒多久,竟聽見房間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眯縫著眼,看見了端著洗腳盆的青伶。
她雙手往前一送,就要將那髒水往我身上潑!
我猛地驚醒,本能地抓起竹枕頭往水盆的方向一砸。
「哐當!」
水盆應聲落地,未潑出的髒水的反潑了青伶一身。
少女散亂的發髻往下滴著水。
手上還做著捧盆的姿勢,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狼狽的模樣可笑至極。
「青伶姐姐!怎的是你!」
我慌張地跑去架子上拿了根布巾,給青伶擦拭。
「抱歉青伶姐姐,我一向睡眠淺,以為是什麼賊人,沒料到是你出來倒水。」
青伶忍著一腔怒火,正要發作。
卻瞧見我在她臉上擦拭的東西,聲音止不住顫抖:「你用的什麼布巾?」
「呀!」
我驚呼出聲,手一松,吸滿髒水的布巾直直貼在青伶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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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心急,竟忘了這是你擦腳的!對不起青伶姐姐!」
「啊啊啊啊啊啊!賤人!」
少女的慘叫驚醒了樓裡所有人。
看著青伶狼狽逃竄的背影,我勾了勾唇。
和我玩?
如今的她還太嫩了。
深夜,青伶使喚龜奴給她送了兩桶熱水。
第二日,她給我使壞,卻反被惡心的消息便被頗有怨氣的龜奴傳遍了長樂坊。
練習茶藝時,幾個同期的姐妹圍著我笑得開懷:
「聽說她那擦腳布巾從來不洗,怕不是燻死了自己?」
「總算有人治治青伶那惡脾氣了。」
我羞愧地低著頭,一聲不吭。
年長的姐姐摸了摸我的頭:
「你倒是心善,青伶都這麼欺辱你了,還問什麼都不肯說。」
「小心著點她,今日潑的是洗腳水,明日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我垂眸斟茶。
她們的提醒我都記下了。
說我心善,卻讓我有些無地自容。
若是剖開我的心看看,怕是比烏鴉還黑。
笑料一傳十,十傳百。
青伶深知自己丟了大人,窩在房間裡不肯出來。
很快到了和祝娆約定學古琴的時間。
我刻意在人多的時候敲響了門:
「青伶姐姐,不能因為氣我耽誤了學琴。」
裡屋傳來氣急敗壞的怒罵:「賤人,滾!」
一隻繡花鞋砸過來。
好在有屏風的遮擋,屋內隻是發出了聲巨大的聲響,便沒了下文。
我挑了挑眉,收拾好自己,找祝娆去了。
亭子裡,美人一襲白衣跪坐,蔥白指尖撥動琴弦。
肅殺的曲子聽得我的心也跟著鼓噪起來。
曲子彈完,我跟著漸緩的琴音松了口氣。
「姐姐,您彈的似乎不是樓裡的曲譜。」
祝娆抿唇一笑,周身凝著散不開的愁緒:「曲子乃家兄所作。」
祝長安?
祝娆撥弄琴弦,不願再多說往事。
我卻將譜子牢牢記在了心底。
美人掃了眼我身後,柳眉微蹙:「青伶為何沒來?」
我將昨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和祝娆說了。
「姐姐,我佔據青伶姐姐的位置,惹她不快了。」
祝娆上下打量著我,表情嚴肅:「所以你是故意捉弄她?」
我心底咯噔一聲,暗道不好。
若是因此讓祝娆覺得我有心機,恐怕得不償失。
不能再裝了。
我咬著唇,點了點頭。
「我不想再過被人欺負的日子了,所以才小小懲戒青伶姐姐一下,沒有惡意。」
我拉著祝娆的衣袖,忍著眼淚:「姐姐,我知道不該這麼做,可林媽媽說隻有自己硬氣起來,才不會被人欺辱。」
「若是任由那盆髒水潑過來,恐怕就要日日受辱了。」
淚水順著臉龐滑落。
我大可以繼續裝委屈,裝柔弱,裝什麼都不知道。
可青樓裡個個是人精,一眼就會被人看透。
真假參半,下次再裝才能叫人信服。
果然,聽完我的話祝娆長嘆了一口氣。
她揉了揉我的發髻,眼裡閃過一絲憐憫:「我會教訓青伶,日後別怕,若是她再這樣,你盡管來和姐姐說。」
被祝娆溫柔以待,我有些恍神。
沒想到她這一關就這麼過了。
一整天我都跟著祝娆學古琴。
不動聲色地模仿著她的神態,還有她的小癖好。
直到夜幕快降臨祝娆才讓我回去。
女人抱起古琴,往前門走去。
臨開門時,她似是想起了什麼,回頭朝我溫柔地笑了笑:「記得從後門回房。」
「好。」
我怔怔看著她孱弱的背影,心中浮起一股莫名情緒。
晚上是接客的時候,走前門可能會遇上愛褻玩小童的客人。
上一世,沒人告知我這些。
那時候,我還深陷在龜公的泥潭裡找不到出路。
為了能讓自己和謝平樂的日子過得好點,拼了命地討好所有人。
一日撞上青伶,她趾高氣揚地指使我:「我有根簪子落在前院了,你去幫我找。」
我沒有留意到她看好戲的神情,當真去了。
5
那一晚是我的噩夢。
我被三名客人輪番羞辱。
林媽媽事後得知,將我毒打一頓。
「誰讓你去的前院!你陪客不周,誤的是我長樂坊名聲!」
「是青伶害的我!」
青伶一臉無辜地搖頭:「林媽媽,她就是想攀附客人走捷徑,居然還想誣陷我。」
我隻是一個還未拍賣,便被破身的低賤妓子,青伶卻是花魁候選人。
她的背後還有祝娆。
就算林媽媽不信,也不打算追究。
此事以我一身傷痛草草結尾。
就算我不服,也隻能絕望咽下這口氣。
從那時起,我就和青伶水火不容了。
今日,第一次有人對我施以善意。
可這人卻是青伶表親。
這樣溫柔的人不該死的……
我壓著心底的酸澀情緒。
謝平歡啊謝平歡。
死過一次的人了還這般優柔寡斷,如何能成事。
別有太多不該有的感情,往上爬才是你該做的事情。
別人的命與你無關。
我垂下眼簾,如是告誡自己。
日子一天天過去。
祝娆當真履行諾言,對青伶耳提面命,斷了她一個月月錢。
青伶晚間便不敢來捉弄我了。
又一次練琴回來,卻發現門口蜷縮著一個不速之客。
「阿姐,我在柴房等了你好幾晚。」
謝平樂看見我來,連忙起身。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我綢緞做的衣衫,又攥緊自己身上骯髒的破布。
窘迫到了極點。
離了我竟不會自己換衣服?
我忍不住皺眉後退了兩步:「日後不必等我,我如今跟著……」
「喲!我道是誰呢!原來是賤人的賤人弟弟!」
話音未落,少女尖酸的聲音插了進來。
「髒東西來我們姑娘睡的樓裡,別是有什麼可恥的心思。」
謝平樂臉漲得通紅,急忙反駁:「我隻是來找我阿姐!」
見他反應我就知道免不了一場大戰。
這種好欺負的人,反而能引起了青伶凌虐的快意。
果然。
青伶下颌微抬,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
「你說不是便不是了?非要等到你對樓裡的姐妹下手,才能懲戒你?」
「王叔,他這種不要臉的玩意兒,就該好好治一治。」
聽見青伶喊王力,謝平樂本能地顫抖。
下一刻,王力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嫌惡地拎起謝平樂的領子。
「狗東西,真會給爺找麻煩。」
謝平樂捂著臉哀嚎:「我不來了,我再也不敢來了,放過我吧!」
慘叫聲愈發遠了,青伶興奮地衝我挑眉:「謝平歡,以後夾著尾巴做人,今天你弟弟的後果,就是你不敬我的懲罰!」
「以後再敢和我姐姐告狀……」
聽見青伶的話,我頓時明悟。
我說呢,謝平樂為何知道我在樓裡,王力又為何來得這麼及時。
原來都是青伶的手筆。
無非是想借著謝平樂,報復我上次讓她丟臉的事。
可她想錯了。
我倒是希望他們這對上一世的鴛鴦,這一世反目成仇。
當真是有意思。
好弟弟,你未來的狀元夫人想弄死你呢。
我又低眉順眼,往裡縱了把火:「平樂隻是來找我,他還小,青伶姐姐放過他吧,有什麼事朝我來。」
青伶,我這麼心疼謝平樂,你可不要叫我失望。
一定要多磋磨他。
見我服軟,青伶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想要他活,就必須聽我的。」
隨後她似是想起了什麼好玩的東西,嘴角勾起一抹怪異的微笑:
「我有根簪子落在前院,你去幫我找找。」
竟是和上一世相差無幾的言論!
我的心間狂跳。
6
抬眸審視青伶。
終於在女孩狐狸似的眼睛裡,看見了上一世漏掉的惡意。
我以為她現在還小,沒有到惡毒的地步。
現在才知道是自己想錯了。
青伶完全是天生的壞種。
「還看什麼,讓你做事就趕緊去做!」
我的呼吸粗重了幾分。
既然青伶自己送上門來,我必須送她一份大禮。
心裡有了打算,就可以開始行動了。
我屈辱地應了聲:「好。」
前院歌舞升平。
姑娘們哭著,笑著,卑躬屈膝討好著醉酒的恩客。
喝得到位了,大腹便便的男人就要拉著姑娘的手回客房。
也不管她是否願意。
長樂坊最底層的姑娘,從來沒有拒絕的權利。
我嘆了口氣,躲在閣樓上,鎖定著目標。
終於將目光落到在大廳賊眉鼠眼的男人身上。
他興致缺缺地看著臺上豐腴美人表演。
看到倒酒的年幼侍女時,眼裡反而多了幾分興致。
剎那間冷意彌漫。
此人便是上一世帶頭欺辱我之人,路恭。
他常年混跡長樂坊,因為沒有銀子的緣故,請不起姑娘,隻能要一壺清酒在長樂坊裡飽飽眼福。
半刻鍾後,路恭起身準備解手。
我借著身材嬌小的優勢,一路躲開來往的人。
等路恭從茅房出來,便急匆匆地往他懷裡撞去。
「投懷送抱?」
男人油膩的聲音從胸膛傳出。
我慌亂地抬頭,撞進他色迷迷的瞳孔裡。
「實在抱歉大人!方才有人想對我動手動腳!」
我刻意放軟聲線,又緊張地看著外面。
這時,遠處傳來腳步聲,我淚眼蒙眬地推開路恭:「下次再同您好好道歉。」
說罷,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發髻在跑動時散亂了幾分,香肩半露不露。
男人喜歡的無非就這些東西。
不怕他不上鉤。
到門口時,我回頭一看。
路恭果真痴迷地跟了過來。
被酒意控制的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來了什麼地方。
我放緩腳步,不緊不慢地將他吊在身後。
直到來到和青伶的房間前。
我將發簪丟在門口,隨後便加快步伐,躲遠了些。
「撞了老子就想走!快滾出來!」
路恭踉跄地走了過來,一路小聲呼喚著。
直到他來到門前,撿起我故意落下的發簪。
尖嘴猴腮的男人親了親花柄,揚起一個陰森的笑:「抓到你了。」
隨即他推開房門。
「啊!你是誰!救命!」
房間裡傳出少女的驚呼。
7
「放開我啊!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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