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燈

我淚眼漣漣,假裝不舍地撲進秦二爺的懷裡。


狼窩虎穴,又有什麼不同呢?


自始至終,我想要的隻有他的命。


雖然秦二爺與方知府重修舊好,但是破鏡難重圓,兩人的關系早已有了裂縫。


加上我夜夜在方知府的耳邊吹上那麼兩句枕邊風,訴說我在秦府的日子有多苦。


方知府對我還有新鮮感,自然是言聽計從。


原本許多與秦家的合作,都在暗地裡被轉移到了秦燦的手中。


秦燦更年輕,對方知府更恭敬,比秦二爺好掌控多了。


最重要的是,秦燦讓出的利潤更高。


財色當前,秦二爺很快就成了方知府的棄子。


而他在秦家的勢力也悄無聲息地被秦燦慢慢架空。


直到淮安數百民眾一齊擊鼓鳴冤,一紙訴狀將秦二爺告上了知府衙門。


一丈長的狀紙上寫滿了這些年來被秦二爺所害之人的名字,還印滿了死者家人的血指印。


秦二爺將人剝皮抽骨做成骨雕的惡行被公之於眾。


方知府不顧往日交情,快刀斬亂麻,從審問到定罪,再到判他斬立決,隻用了短短一個時辰。


在淮安橫行霸道幾十年的秦二爺,一夕之間淪為階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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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能夠如此順利,自然是方知府和秦燦二人一同聯手策劃的。


既然有了新的合作伙伴,那老伙計也該退場了。


11


秦二爺被斬首的前夕,我趁夜買通獄卒去見了他最後一面。


夜晚的牢房顯得格外陰森恐怖,潮湿的空氣彌漫著腐臭和血腥的味道。


他被鐵鏈銬住手腳,定在架子上,動彈不得。


他的臉色蒼白,神情憔悴,但眼中仍閃爍著一絲狡黠。


一看見我,秦二爺聲淚俱下,哽咽道:「寒枝,爺落魄至此,沒想到你還願意來看我。」


這個作惡多端一輩子的人,此刻竟也會流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真是令人唏噓不已。


秦二爺抽動鼻子,貪婪地猛嗅著空氣中的香味,眼神迷離而陶醉地看向我,仿佛忘記了自己身處囹圄之中。


我緩緩勾起唇角,朝他靠近,在他充滿希冀的目光下,一腳踹向他的命根子。


「啊——」秦二爺發出一聲悽厲的慘叫,臉上的痛苦之色扭曲變形。


他的目光瞬間變得兇狠起來,仿佛要將我生吞活剝一般。


然而此時的他就像一隻喪家之犬,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威風。


我又一腳狠狠地踹向他的褲襠。


一下、兩下、三下……


每一腳都帶著我對他的憤恨和厭惡。


秦二爺痛得全身痙攣,身體不停地抽搐著,痛呼聲也逐漸減弱。


「寒枝,你竟敢……」他的聲音微弱而沙啞,卻仍然透露出他內心的憤怒和不甘。


我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打斷了他的話:「我不叫寒枝。」


「我叫吱吱,半年前,你買了一個會骨雕的婢女入府,她不肯為你雕人骨,你就將她剝皮抽骨,制成白骨燈。」


「我是她的妹妹。」


秦二爺布滿血絲的眼中閃過一絲恐懼。


他想起了我慘死的阿姐。


幾十年來,他手上的人命無數,但是白骨燈是他的得意之作,他自然記憶猶新。


我悠悠勾唇:「記得就好,也好死個明白。」


秦二爺拼命掙扎,掙得鐵鏈噼裡啪啦地響,卻不能靠近我半分。


我掏出骨雕鼻煙壺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漸漸地,他的眼神迷離,像是上癮般地嗅著空氣中的香味。


當初我自斷肋骨為他量身定做的鼻煙壺,也算沒白費功夫。


我最後輕蔑地瞥了他一眼,就像當初他居高臨下睥睨我那般。


作惡之人,必有災殃。


我隻等著明天他人頭落地的那一刻。


可惜,等到翌日午時,我隻等到了秦二爺在獄中畏罪自盡的消息。


他竟在牢中咬舌自盡。


我不禁皺眉,像他這等貪生怕死之輩,當真舍得自盡?


不過這個疑問並沒有困擾我多久,因為我在方府的處境愈發艱難。


過了新鮮勁後,方知府的本性逐漸暴露。


床笫之間,他最愛拿鞭子將我抽得皮開肉綻。


聽到我的尖叫,他就像是聽到了天籟般陶醉不已。


我往往舊傷未好,又添新傷,因此發了數次高熱,差點一命嗚呼。


這樣煉獄般的日子,每天都在重復。


可每過一日,我就會在床內側的牆上劃下一道痕跡。


快了——


12


半個月後,朝廷派了欽差大臣來淮安巡查。


方知府很忙,忙著溜須拍馬,忙著欺上瞞下。


在他宴請欽差的那天,我一身黑衣溜出方府,上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


車內,秦燦愛憐地掀開我的衣衫,親吻我傷痕遍布的背。


「寒枝,你受苦了。」


「你放心,以後我定好好待你。」


我低垂著眉眼輕輕點頭。


馬車緩緩駛離,一牆之隔的方府之中卻傳出打鬥聲。


無數舉著火把的士兵包圍了方府,根本無人能逃脫。


那本被我丟進花叢的賬簿,最後還是到了秦燦的手中。


他一邊討好方知府,離間他與秦二爺的關系;一邊將方知府受賄的證據送到了京城。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抄的是方知府的家,滿的是天子的國庫。


這一次的欽差本就是衝著方知府而來,他在劫難逃。


方知府一倒,淮安府裡與他同流合汙的大小官員都難以幸免。


菜市口行刑時留下的血跡衝了三天三夜都沒能衝刷幹淨。


時隔數月,我又回到了秦府。


與以往不同的是,如今的秦府完完全全由秦燦說了算。


我又成了秦燦身邊最得寵的丫鬟,每到夜裡,他最喜歡鑽進我的懷裡,讓我喚他「阿燦」。


昏暗的床帳中,他好似在看我,又好似沒在看我,眼神中的意味不明。


直到新的淮安知府上任,秦燦學著秦二爺的方式與他合作。


淮安沒了方知府和秦二爺,卻多了新知府和秦大少爺。


這一夜,他又喝得人事不省。


我把他扶到床上,小心地為他擦拭身子。


突然,秦燦拽住我的手,把頭埋進我的懷裡,口齒不清地呢喃:「娘, 娘, 不要離開阿燦……不要……阿燦已經幫你報仇了, 你回來好不好……」


娘?我的腦海中驀地閃過秦二爺密室中的那幅美人圖。


難怪當時我覺得如此熟悉, 如今看來竟與秦燦有七分相似。


當初我以為秦燦是為了奪他二叔的權,才將我送到秦二爺身邊當細作。


如今看來, 或許背後還藏著不為人知的血海深仇。


自從埋下懷疑的種子, 我便開始有意無意向府中的老人打聽秦燦父母的事。


一個殘忍的真相終於被我拼湊完整。


原來秦二爺覬覦秦燦母親的美色, 強行霸佔了她的身子。


秦燦的父親不堪受辱, 當著秦燦的面上吊自殺, 這給年幼的秦燦留下了難以抹除的陰影。


而秦二爺得到秦燦母親後卻並不珍惜, 為了巴結方知府,把秦燦母親送上了方知府的床。


秦燦母親不堪受辱,吞金而死。


她的經歷與我如出一轍, 隻不過我沒有同她一樣尋死,而是苟活了下來。


秦燦將自己對母親的感情投射在了與她經歷相似的我身上,所以才會對我產生變態的依戀。


想到此處, 我不禁毛骨悚然。


如今的秦燦雖然不愛骨雕, 卻愛與她母親長得相似的美人, 更愛在歡好時用匕首重新割開我背上的傷口。


鮮紅的血液讓他格外興奮,好像又看到了他的母親。


這時候, 他就會鑽進我的懷裡, 讓我柔聲喚他「阿燦」。


他病了,也該治治了。


13


秦燦恍惚的時間越來越多,折磨我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每一次事後,我都會在浴桶裡泡上兩個時辰。


我的香骨越發濃鬱, 秦燦對我越發著迷。


直到最後一晚,我在屋中燃了依蘭香。


秦燦很是興奮,一次又一次地向我撲來,根本停不下來。


直到天蒙蒙亮,他才終於停了。


與此同時,他的心跳也停了。


我淡然地推開他, 揮手打翻那盞摻了依蘭香的油燈。


秦二爺悠悠鼓掌:「不錯,有些本事。你叫什麼?」


「為但」我閃身出屋,鎖死了房門。


天幹物燥, 火勢迅速蔓延開來, 秦燦就這樣意外死在了那場大火中。


至於那個丫鬟寒枝, 大概也已經被燒得屍骨無存。


樹倒猢狲散, 盤踞淮安多年的秦家很快就會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中。


淮安城外,一輛馬車趁著夜色疾馳而去。


馬車內我掀開懷中的黑色布包,將那盞白骨燈緊緊抱在懷裡。


阿姐, 我終於可以帶你回家了。


番外——寒枝


煙雨江南,鄉野的幾叢翠竹間立著兩塊緊緊相依的無字碑。


帶著阿姐回到江南的一個月後,我就毒發身亡了。


香骨一開始就是我編造出來欺騙秦燦的。


以毒浸身,才得香骨。


此毒可令人上癮, 可令人癲狂。


秦二爺死後, 我本想帶著阿姐一走了之,回江南慢慢等死。


可秦燦慢慢變成了第二個秦二爺。


我不能留他在這個世界上殘害無辜。


每一次的事後沐浴,我又開始在水中加了毒料。


我身上的氣味越香, 毒素就越重。


秦燦的死不是意外。


但以身飼虎,我不後悔。


為淮安府的女子清除渣滓,是我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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