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死戀愛腦,但我外婆是湘西的

外婆往床上一坐,若有所思地摸著袖口:「妮子,今晚別睡覺。」


我一愣:「這裡有問題?」


「別的不說,那幾個拍在門上的血手印,確實不是活物。」


我瞠目結舌:「外、外、外婆……」


外婆瞪我一眼:「怕什麼?你當你外公是活的?」


「外公肯定不一樣嘛!」我撇撇嘴,「外婆,您趕緊說說,那個血手印到底怎麼回事?」


「也是很多年沒見過了,」外婆眯了眯眼睛,布滿歲月痕跡的皺紋上顯露出幾分銳利,「我六歲那年,鬼子就帶了這麼個東西,跑到寨子外面的村裡害人,你太外公帶著叔伯兄弟連夜下山,抱著那東西一起跳進了沱江,到現在,屍體都沒法回家。」


外婆很少提起往事,我隻知道那是一段用血肉之軀澆築而起的悲壯故事。


滿祠堂的牌位,空蕩蕩的老宅,還有壓在灰藍八角帽上的軍功章,都是那段歲月的見證。


我的心跟著沉了下去:「外婆,如果真是那東西的話,要不要跟舅舅說一聲?」


外婆搖搖頭:「就你舅舅那飛機加大炮的陣勢,人還沒來,對方就跑咯。」


我的眼前莫名浮現出舅舅的長風衣和白圍巾,連忙點頭:「那我們能做什麼?」


「那東西還沒成氣候,隻要防著不讓它害人,等拖到岸上,再聯系你舅吧。」


我和外婆都猜測,淼淼焱焱之所以要孤立我倆,是想尋找機會,讓我們給那東西加餐。


可是我們等了一個晚上,卻啥事都沒發生。


「外婆,您不會是看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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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丫頭,」外婆踢了我一腳,「你看看船上的其他人。」


11.


甲板上,一男一女從起初的拌嘴,很快就發展成了拳腳相向。


欄杆邊,一個年輕媽媽原本在訓斥孩子,罵著罵著忽然就抱著孩子往海裡跳。


外婆手指一抬,一道黑色的影子竄了過去,沒一會兒,那對母子被扔了回來,他們抱在一起,神情空茫。


下方樓層,有個廚師裝扮的人正舉著菜刀亂砍,引來尖叫一片。


「這是……怎麼了?」


「情緒,」外婆的手收攏在袖子裡,眼皮半斂著,「那東西在影響人們的情緒,他想讓我們自相殘殺。」


看來,他不光光想要我和外婆的命,甚至想用全遊輪的命去反哺自身。


我的聲音控制不住地發顫:「如果他成功了,會怎麼樣?」


「也沒什麼,」外婆涼涼地道,「就是當年害死你太外公的東西,要重見天日了。」


我倒抽一口冷氣,拿出手機就想聯系舅舅。


「沒有信號。」


不光沒有信號,船身周圍竟慢慢升起了白霧。


我轉身要回船艙,迎面撞上了兩道惡毒的視線。


「衛瀾,你這是要去哪兒呢?」


「留在這裡,一起玩兒唄。」


淼淼和焱焱手拉著手,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你不是喜歡江易嗎?我讓他也留下來好不好?」


兩隻手同時向我伸來。


嘭!


一道身影重重地撞開了她們,抓著我的胳膊就跑。


是江易。


「你幹什麼?快放開我!外婆——」


江易根本不理我的抗拒,一直到把我塞進角落的房間才松手。


「小瀾你聽我說,我不是故意欺負你的,是那對雙胞胎,如果我不表現成那樣,她們會殺了你的。」


「她們根本不是人!」


「小瀾,你相信我。」


江易專注地看著我,琥珀色眸子裡滿滿裝著我的身影,就好像他的眼裡隻有我一樣。


我的睫毛顫了顫:「我、我要去救我外婆……」


「小瀾,」江易的臉上充滿悲傷,「你外婆,已經不是人了。」


我萬萬沒想到江易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胡說什麼呢!」我忍不住推了他一把,「讓開。」


江易不放手:「你有沒有想過,跟你登船的外婆,已經不是你原本的外婆了。」


我很想大罵一頓,但在開口前,我又冷靜下來。


我想不明白,為什麼江易突然要這麼說,他有什麼目的?


我狐疑地看向他:「你什麼意思?」


江易眼含深情:「小瀾,我那麼愛你,怎麼可能騙你呢?」


他把一顆黑色的珠子塞進我手心:「把這個放進你外婆的茶水裡,她喝了之後你就能知道真相了。」


江易曖昧地刮了刮我的手心,一股過電般的酥麻感沿著我的神經直蹿而上。


我的視界都變模糊了,感覺自己仿佛踩在了軟綿綿的雲朵上。


江易彈了彈我的額頭:「去吧,去找你的外婆。」


12.


外婆就在門外不遠,我注意到她袖口的紋繡又少了幾根,向來平整的衣角也翻起了些許褶皺。


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外婆明顯松了一口氣。


鋒利如刀的皺紋舒展開,嚴厲陰冷的面相又變回了我記憶中的慈祥老太太。


我的眼角微熱,那種面對江易時才有的醉酒感一下就消失了。


外婆不愧是最了解我的人,一個眼神交流,她就知道了我的內心想法。


我們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在江易的窺視中相攜回房間。


「外婆,這個,江易讓我下你茶水裡。」


外婆捻著黑珠子冷笑:「狗東西,這是吃定了你會聽他的話,真是蜜汁自信。」


我不好意思地別開臉,沒敢告訴她這一年來我是怎麼給江易當舔狗的。


「這東西對於普通人來說無害,但如果我吃了,就是劇毒。」


外婆眯了眯眼睛。


「江易那孫子,估計猜出了我的身份,所以急著要解決掉我。」


我攥緊了掌心:「他究竟想幹什麼?」


外婆看了看我:「妮子,這回那小子估計沒法善了,你會心疼嗎?」


我堅定地搖頭:「當然不會。」


「你的戀愛腦呢?」


「有外婆在,專治戀愛腦。」


「妮子,你就記著,男人這東西,有則錦上添花,沒有,也不會影響咱拔刀的速度!」


13.


這一日十分漫長。


行船始終被淡淡的白霧包裹著,隱約能看見外面錯落的山峰景致。


外婆說,遊輪確實是在前進,但所走的,已經不是人間的道路。


她讓我待在艙房裡,哪兒也不準去。


我向來聽外婆的話。


窩在床上聽她咿咿呀呀地哼了一天的曲。


其間,有數次暴烈的撞門,都被外婆的吟唱給壓了下去。


漸漸地,外面就沒什麼動靜了。


就這麼迷迷糊糊地過了許久,外婆突然放下了手裡繡了一半的布,目光如炬地盯向屋門方向。


下一秒,敲門聲再度敲響,江易的聲音也出現在門外:「小瀾,外婆,外面的景色很不錯,出來看看吧。」


「妮子,」外婆轉過頭來,「躲我後面。」


14.


門外,江易的眼神透著陰邪:「小瀾,你可真不聽話,像淼淼焱焱那樣,乖一點,不好嗎?」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隻見那雙胞胎姐妹半個身體都懸空在欄杆外面,手裡卻高舉著手機在直播。


【家人們,快看,這裡是不允許外部航線到達的河心位置,大家看出什麼了嗎?】


【山勢綿延,水從天上來。】


「龍脈。」外婆的聲音幾乎與雙胞胎同步,「狗東西,你想破壞我們的龍脈。」


江易怪笑:「原本還想讓小瀾成為將軍的養料,可惜您偏偏不遂我願,那我就隻能退而求其次,讓全船的人都來幫幫忙了。」


江易打了個響指,船上的所有活人,就像被控制的提線木偶一樣,僵硬地走向欄杆旁邊。


淼淼和焱焱仍在直播。


【家人們,龍脈最忌諱心靈汙穢的人,這個地方磁場很特殊,心思單純的人很容易被控制。】


【就像他們一樣。】


鏡頭繞過木偶般站著的眾人,他們突然齊聲開口:「衛瀾殺我,衛瀾要殺我。」


我完全不敢想直播間對面的觀眾看到這樣的一幕,會做什麼感想。


淼淼短暫地面露驚恐:【不!我阻止不了……】


下一秒,她又和焱焱頭碰著頭,異口同聲:「衛瀾要殺我。」


淦!這下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滋,網絡又一次被切斷。


江易面露異色:「衛瀾,你外婆是什麼身份?」


「你祖宗!」


外婆兩手一撕,無數繡線從她的袖間滑落。


「妮子,救人!」


「是!」


我轉身往人群集中的甲板上跑。


江易的嘲笑緊隨其後:


「哈哈哈,死老太婆,你開什麼玩笑,你平日一點真本事都不教衛瀾,白白浪費了她的好體質,現在還想憑她救人?」


我咬咬牙,狠狠憋了一口氣。


我才不要被江易那狗東西看扁!


外婆說過,我的血有著湘西衛家最純的血脈。


我咬破掌心的皮肉,用沾了血的巴掌抡那些人臉上。


啪啪的耳光聲中,不少人咚地倒地,暈了過去。


輪到雙胞胎姐妹的時候,我特麼抡出了吃奶的勁。


這倆到底懂點玄學,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暈死過去,反倒是一人頂著半張高高腫起的臉頰,掙扎著爬了起來。


「那個東西在頂層甲板,絕對不能讓它逃走!」


兩人搖搖晃晃地要往上面衝,我微微有些訝異:「你們不是跟江易一伙的嗎?」


淼淼的臉色頓時變得古怪:「誰跟那玩意兒是一伙,它壓根不是我們的同胞。」


「我們就算窩裡鬥,也絕不做沒骨氣的賣國賊!」


15.


不需要任何言語的承諾,外婆阻攔江易,雙胞胎上頂層找那東西,我則繼續救人。


咚咚兩聲巨響後,外婆猛地變了臉色:「不好,那倆丫頭有危險。」


她想去搭救,但是江易那狗東西實在太難纏了。


我想起外婆不斷吟唱的那首小曲,越想那旋律唱詞便越清晰。


心隨意動,我一張嘴,隨口就哼唱了出來。


數個黑色布袋從四面八方趕來,它們站在我的周圍,如同最堅固的堡壘。


在頂層甲板上,我終於見到了江易口中的將軍。


那是一個形容枯槁的人形,它渾身皮肉褶皺在一塊兒,像是被抽幹了所有水分。


它衝我張開嘴尖叫,露出了一嘴的鋸齒狀牙齒。


我往頭部有綠毛龜刺繡的屍袋後一躲:「外公,打他!」


這鬼東西起初還態度囂張,很快就被現實的差距痛揍了一番。


等外婆拎著隻剩半條命的江易上來,那東西也交代得差不多了。


外婆看了看昏迷不醒的雙胞胎姐妹,不屑地甩下江易:


「這倆丫頭心眼雖小,但脊梁還是硬的,哪兒像你,窩囊玩意兒。」


江易半點沒有先前的囂張,一疊聲地求饒:


「前輩,隻要放了我,我可以給你們很多很多錢。」


「你們都是有能力的,我們特別敬重強者,真的。」


「小瀾!你不是喜歡我嗎?你救救我,我娶你好不好?」


我被他說無語了,感覺自己好像被迫喂了一口熱翔。


變故就在此刻發生。


那怪東西衝破了我家先祖的包圍圈,朝著江易撲了過去。


它嗷地咬住了江易的脖子。


「啊!!救我——」


江易往我的方向爬了過來。


我眼睜睜看著他每爬一步就蒼老十歲,在堪堪碰到我鞋尖時,他已滿頭白發,奄奄一息。


那東西枯樹般的身體卻長出了豐滿的血肉,它抬起頭,一對眼睛猩紅發光。


16.


「妮子, 躲開!」


外婆拔下發間的長簪, 抖開身上的藍布壽衣,以簪為針, 引月華為線,手指翻飛間, 藍布褂兒上已隱隱繡下新的圖樣:


「一針長,一針短,阿嬤給你繡衣裳。」


繡悲歡, 繡離合,聽你阿嬤唱一唱;


月兒圓, 月兒彎,阿嬤帶你回家鄉。」


裹著屍體的黑色布袋以身為牢,前僕後繼地將那怪東西壓在最底下。


外婆落下最後一針, 拋出長簪, 將壓在怪物身上的外公與它釘在了一起。


外婆操控著看不見的線, 把所有的黑色屍袋全都串聯而起。


我的心猛地往下沉:「外婆……」


「這東西已經成了, 」外婆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唯一的滅殺方式,就是屍身鎮壓。」


「我就說啊, 這趟帶大家出來,可是最合適不過了。」


外婆踩著趕屍步, 她的背後,是我衛家尚存的先祖屍身。


撲通撲通的落水聲敲打著這個不同尋常的夜。


最後,隻剩下與怪物釘在一起的外公。


他站在外婆的面前, 張開手臂做了個虛虛的擁抱。


「走吧, 」外婆摸了摸那隻可笑的綠毛龜,「我陪妮子再看幾年這盛世,就下來陪你嘞。」


「衛瀾,別這麼快就拒絕嘛,咱們怎麼說也是同事,不應該互相幫助嗎?」


「(我」而後,外公緊緊箍住身上的東西,義無反顧地躍入江水之中……


17.


薄霧散盡,月明星稀。


遊輪上的人還在昏睡, 他們醒來以後,便會忘記這裡曾遭遇的一切。


我和外婆坐在欄杆上, 無言地望著波光粼粼的江面。


「都怪我, 要是我沒帶您來這趟旅行——」


「傻丫頭, 」外婆笑得和藹, 「要是你沒帶我來,龍脈的危機誰解決?」


「有些事啊,就該有些人去做, 這是責任,也是願景。」


我吸了吸鼻子:「外婆,我要跟你學手藝。」


小老太特別認真地看了我一會兒:「妮子, 你想清楚了麼?」


「想清楚了, 」我望著遠處天空正在快速靠近的直升機燈光, 重重地點下了頭,「就像您說的,有些事, 總得有人做,有些責任,總要有人擔。」


我願意成為那樣的人。


(完)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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