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白月光回來了。
砍盡我的鳳凰林,虐殺我的小狐狸。
我哭到嘔血,他卻說她是孩子心性。
他說我生來低賤,應該剜心頭血給她做藥引。
後來,他跪在我床前,祈求我能看他一眼。
我都要死了,別來沾邊。
1
舉辦封後大典時,我正倚在樹下看書。
書上說,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我歪頭想想,比如謝庭州和孟若晴?
...還是別髒了這八個字。
摸摸肚子,有點餓。
想回去啃肘子。
剛爬起來,就見成允一手提溜著小狐狸的後脖梗子,一手捏著個小宮女的耳朵。
「你膽子肥了敢在背後議論娘娘?看我待會不打死你!」
我拂拂裙上塵土,讓成允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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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宮女捂著耳朵跪到我面前。
「皇...娘娘,奴婢隻是說...」
我揮揮手,抱過一身紅皮毛的團團。
成允看著小宮女:「娘娘讓你滾,看不出來嗎?」
火紅的鳳凰林遮天蔽日,我摸著團團軟乎乎的肚皮。
做了六個月的皇後,謝庭州轉手就獻給孟若晴。
背後談論我的,又何止一個宮女。
她卻不起身,哽咽著連扇自己七八個巴掌。
「娘娘,奴婢錯了,求您輕罰!求您消氣!」
我看著她,又看看即將走到身前的孟若晴,翻了個白眼。
得,又來了。
2
「姐姐,不知松憐做了什麼錯事,讓您下這樣重的手?」
我垂眼一看。
呦呵,真舍得下手。
就這麼幾下,她臉上全是滲著血的巴掌印,連嘴角都腫了。
孟若晴心疼地俯下身,用絲帕擦拭著松憐臉上的血痕。
太陽要落山了,我還沒吃上飯呢。
餓著肚子看她唱戲。
不開心。
我坐到石椅上,一聲不吭地玩著團團的大尾巴。
團團是隻紅毛小狐狸,唯有四隻小爪連帶一點尾巴尖是白色。
不摻雜色,像是誤入雪中的烈火。
成允也不廢話,撸起袖子扇了松憐三個巴掌。
把孟若晴都扇懵了。
我好心給她答疑解惑。
「成允的意思是,松憐扇得還不夠重,他幫幫忙。」
我話音剛落,成允對著松憐的心窩又是一記狠踹。
孟若晴氣得手抖,她指著成允:「你..!」
成允躬身,面上尊敬極了。
「娘娘不用客氣,這都是成允應該做的。」
孟若晴氣極反笑,也不假模假樣地叫我姐姐了。
「欺負下人倒是很有本事,可你不也是奴才出身?」
她縷了下鬢邊發絲,鳳冠上墜著的東珠熠熠生輝。
「一日為奴,終身下賤。」
「就算是把鳳凰窩給你,我回來了,你也得乖乖讓給我。」
我撇撇嘴。
「沒見過鳳凰,隻見過母雞,母雞才趴窩。」
3
七歲時,我初見謝庭州。
他九歲,親娘剛死,也不受寵。
宮裡向來拜高踩低,他的吃穿用度被克扣殆盡。
沒人願意照料這個三皇子。
於是我被分去他的崇禧宮。
其實說分,也不太恰當。
應該說,扔。
宮人們常年受主子的壓迫,非常需要一個出氣筒。
我無父無母,打記事起就在宮裡當奴才。
所以,我就成了最佳人選。
可我脾氣倔,死也不肯當奴才的奴才。
那天我被他們打得渾身青紫,鎖骨碎裂。
吐出來的血凝著雪水,結成深紅的薄冰。
幾乎斷了氣。
他們以為我活不成了,把我扔去了崇禧宮。
謝庭州救了我。
宮裡所剩無幾的傷藥全給我用上,僅有的一床大棉被也蓋在我身上。
我醒來時,他一襲單衣啃著冷饅頭,朝我笑彎了眉眼。
七歲到十七歲。
相依為命,彼此取暖的十年。
一場夢醒,我伸了個懶腰。
團團睡得七扭八歪,分不清頭尾。
我狠狠揉了它一把,跑去膳房。
成允無奈,把灶臺讓給我。
「您見過哪位娘娘自己下廚的?」
我利落地切好香菜放到雲吞面裡。
「成允,孟若晴廢話很多,但有一句倒是對的。」
「我也是奴才出身,有過苦日子的,自己煮碗面又怎麼啦。」
4
謝庭州來時,雲吞面剛煮好。
我開心地叫他一起吃,他揚手就把面碗掀翻。
燙得發紅的手背瞬間發疼,我痛呼出聲。
他看都不看我,身後的太監上前就把成允按在地上。
謝庭州踩著成允的腦袋,眸色淡漠地看向我。
「幼昭,奪了你皇後之位的不是若晴,是朕。」
「是朕要她坐主中宮,是朕要愛她疼她。」
「你心裡不舒坦,盡管和朕講,別去欺負她。」
我罰了松憐,打了孟若晴的臉。
所以他也要這樣對我。
成允的臉被他踩得變形,還在口齒不清的替我解釋。
有什麼好解釋的。
說了他也不會聽。
我冷著臉,把眼淚逼回去。
「我現在就很不舒坦,把你的腳挪開,別碰我的人。」
謝庭州笑了笑,毫不在意我的冒犯。
「幼昭,別忘了你的脾氣是誰慣出來的。」
「朕慣著你,是在乎與你多年情意,不是讓你去招惹若晴的。」
掃了眼桌上的兩幅碗筷,他轉身離去。
「以後不過來用膳了,若晴一個人,朕不放心。」
成允爬起來給我找金創藥。
我讓他坐下吃飯。
他不肯,非要頂著半張臉的鞋印去翻藥匣子。
地上是冷掉的雲吞,碎裂的碗片。
成允絮絮叨叨,叫我以後不要和謝庭州對著幹。
從前先帝子嗣眾多,眼裡根本裝不下謝庭州。
我溜進御膳房做的素面,是我倆唯一的慰藉。
謝庭州說:「山珍海味再多,也不如我家幼昭的雲吞面。」
如今這一片狼藉。
它不是碎在地上。
是碎在我心裡。
「成允,他真的不愛我了,對不對?」
成允默默了良久。
「娘娘,愛不需要反復確認,不愛才需要。」
5
謝庭州確實夠疼孟若晴。
昔年他為我親手所植的鳳凰林,全被移種到孟若晴宮裡。
原來的林子處被重建成一座水榭樓臺,又開了幾處荷塘,養了幾尾錦鯉。
謝庭州為此地賦名「晴州嶼」。
說不上是難過還是委屈。
隻覺得心上仿佛是被琴弦包裹,一寸寸勒緊。
成允偷偷從宮外運回一棵鳳凰樹的小樹苗。
我把它種到後殿,每日添肥澆水。
反正謝庭州也不會來,不怕被發現。
團團又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要是它撞上孟若晴那個神經病,指不定會怎樣。
我沿著宮牆一路找,找了半個時辰,也不見團團的蹤影。
走到晴州嶼附近的回廊,剛好和謝庭州打了個照面。
倒霉,團團沒撞上神經病,我撞上了。
他看見我手背上的疤,劍眉微蹙。
「燙得這麼嚴重?怎麼還沒好?」
我手縮回袖中,朝著他行了個禮:「多謝皇上關心。」
謝庭州有些不悅,一把將我拉入懷中。
他握住我的手,仔細瞧著那處燙傷。
「你啊,就是愛鬧脾氣,給朕好好看看。」
我猛地冒出一股火氣。
「我身上的疤又何止這一處?現在才來關心,會不會有點太晚了?」
謝庭州眼神一凝,輕輕松手。
看著他受傷的神情,我心頭生出許多快意。
十年,刀尖捅到哪處最疼,我與他,彼此心知肚明。
孟若晴帶著一群宮女跑過來,她大聲叫喊著:
「快點!給本宮抓住那隻狐狸!」
我側目一看,團團?!
6
團團飛快地撲進我懷裡。
見著謝庭州,孟若晴立馬就哭了。
她伸出手腕,上面赫然是三道爪痕。
「庭州,那隻狐狸偷吃了晴州嶼的小錦鯉,還把我抓傷了!」
她掩起袖口,含淚的眼睛挑釁地看向我。
「我知道那是姐姐的愛寵,可我真的好疼,小錦鯉也真的好可憐,我...」
哽咽到再也說不下去,她倚在謝庭州懷中低聲啜泣。
謝庭州冷眼看我,似是要我給他個交代。
我抱著團團,轉身就走。
「好團團,下次不許亂跑了喔,娘親給你吃魚,咱們不吃外面的破爛貨,乖喔。」
謝庭州厲聲喝道:「你給朕站住!」
身後有人衝上來,按住我的肩膀不讓我走,耳邊還是那個哭哭啼啼的聲音:
「姐姐,庭州叫你呢,姐姐怎麼能不理他呢?他可是皇上!」
他可是皇上。
謝庭州像是被這句話取悅到了,他淡聲說道:「若晴,把團團抱過來。」
孟若晴背對著他,朝我笑了一下,面上滿是嘲諷。
她拽著團團的前爪就往外拖,我怕傷到團團不敢太用力。
拉扯間我扭頭看著謝庭州:
「我們養了團團八年,它會無故傷人嗎!」
他愣了一下,孟若晴趁我不備,一拳打在團團腦袋上。
她掐著它的耳朵,長長的指甲留下好幾處半月形的血痕。
團團吃痛間發出尖銳的叫聲。
我心下一橫,抓起石頭朝她用力砸下去。
孟若晴額間立時流出鮮血,謝庭州急急上前,她卻死扯著我衣衫不松手。
糾纏間,我和她一起摔進水裡。
「幼昭!若晴!」
「快來人!快!把人給朕撈上來!」
7
秋寒天,池水刺骨。
回憶像藻荇纏身,將我拉入深淵。
十五歲那年,有刺客潛進秋獵場。
淬了劇毒的箭矢射中先帝心口。
謝庭州護駕御前,一柄長劍將來人斬於馬下,卻被狼群囚於山野,不知所蹤。
先帝昏迷不醒,太子謝承璟日夜侍奉其左右。
沒他的命令,誰也不肯帶人去找謝庭州。
隻有我一個人,順著懸崖邊他消失的痕跡,不停地找。
一條山路,一片河岸。
沒有屍骨,沒有衣物。
他們說他死了,我不信。
一個月,我每日順著河岸,一面找一面喊謝庭州的名字。
喊到嗓音嘶啞,聲帶受損,出聲就帶著血氣。
兩個月,白幡掛滿崇禧宮,所有人都在準備三皇子的喪事。
闔宮皆白裳,獨我一身紅裙。
他活著,我便找他。
他死了,我必殉他。
三個月,謝庭州回來了。
身後跟著弱柳扶風的孟若晴。
8
我醒時,成允心疼地直抹眼淚。
謝庭州要我把團團交出來。
「若晴隻是喜歡團團,想抱去養兩天。」
「你欺負了若晴,理應親自向她賠罪,可朕還給你留著臉面!」
「她是女孩子家,細皮嫩肉,團團抓傷她,你砸破她的額頭,難道不該罰麼?」
心上那根琴弦終於割到血肉,錚錚作響。
我忽然笑出聲。
扯下外袍,嚇得成允轉過身去:「娘娘!」
指著身上數不清的可怖傷痕,我盯著謝庭州。
「她是嬌貴萬分,細皮嫩肉,那我沈幼昭呢?」
「我的每一道傷,每一處疤,無一不是為你留的。」
我喉間哽咽,忍不住發問:「謝庭州...你沒有心嗎?」
他嘆息著起身:「提這些陳年舊事做什麼?」
陳年,舊事?
謝庭州伸手擦去我不知何時落下的淚水,把衣裳脫下來給我披上。
摟著我的肩,低語間像是誘哄。
「幼昭,你身份低賤,奴才出身。」
「是朕給你尊貴,給你體面。」
「你乖一點,好麼?」
荒唐。
誰人都能諷我笑我,唯你謝庭州最沒資格。
心尖酸楚猶如山崩海嘯。
真假虛實,愛恨離愁,我難以分辨,隻想逃。
謝庭州抱著我,耳邊是他驚慌地呼喚:
「幼昭?幼昭!你醒醒...」
百丈池水森寒,我浮沉其中,靠不得岸。
9
記憶回到那年,謝庭州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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