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你很好

鋼琴音極速暫停，我呆呆看著小叔叔。

他因為太過生氣，額頭青筋暴起。

「小叔叔……？」

他揉了揉眉心，神色極度疲憊，像在極力忍耐著什麼:「秦芷，誰讓你給我過生日的，誰讓你自作主張準備這麼多的？」

「你是太闲了是嗎？」

突如其來的責問給了我當頭一棒。

小叔叔從來沒這麼和我說過話。

「我隻是想讓你高興一點，小……」

「這是什麼？」阿紫姐伸手去拿那封情書。

「別！」我下意識去搶，卻還是慢了一步。

她早已伸手拿到，後退兩步避免我搶奪。

「大小姐別這麼小氣，讓我們也看看。」

她拆開後，爆發出驚呼:「這是情書？還是給秦總的？」

「小叔叔，我想了很久，終於認清了自己的心，我發現我也喜歡……」

她念了起來。

小叔叔一把奪過，眉頭越蹙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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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有手下竊竊私語：

「大小姐居然喜歡秦總？好勁爆的消息，他們可是叔侄啊！」

「咦咦咦，有點惡心了，我說最近怎麼看著這麼不對勁。」

我尷尬得皮笑肉不笑，嘴唇都在顫抖，仿佛誰抑制住了我的呼吸。

小叔叔看完後，撕碎了那封表白信，他擲地有聲:「秦芷，你這樣不覺得惡心嗎？」

他眉眼間的厭惡猶如鋼刀，一寸寸割過我的皮肉。

我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提起裙擺跑了出去。

14

今晚的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

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是一個局。

阿紫姐故意的，故意讓我給小叔叔辦生日宴，故意讓我彈鋼琴曲。

因為她知道，這些都是小叔叔的禁區。

在這裡，他猶如長滿刺的刺蝟，誰觸碰都要發狂。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

忽然發現自己出來時什麼都沒有拿，住不了酒店，就連一份飯都買不起。

抉擇半天，我打算先去宋娆她家借住。

天色漸晚，冷冷清清地掛著一盞上弦月。

我加緊步伐走著。

卻發現，身後忽然多了幾道急促而凌亂的腳步。

我家在郊區別墅。

周圍萬籟俱寂，一片荒涼。

我瘋一般朝前跑著，忽地有些想哭。

被逼到角落時，我靠著牆壁，聲音顫抖而慌亂:「你們別過來，我小叔……我爺爺是秦淮，你們想要錢的話我可以給你們。」

我的腿卻抑制不住地發軟。

他們獰笑著靠近:「寶貝，我們不要錢，就要你。」

「誰讓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呢？」

「阿紫？你們是阿紫的人？」

「對，就是阿紫小姐，好啦小美人，咱們還是幹正事吧。」

下一刻，我卻朝著前方問道:「都錄好了嗎？」

他們神色一怔:「你瞎說什麼呢？」

黑暗裡緩緩出現一個身影。

落朝我晃了晃手機:「好了。」

我長呼一口氣。

剛剛我被逼到角落裡的時候，想了無數種辦法，卻忽然看到了落的身影，於是我將計就計。

那些人意識到被耍了，喊罵起來:「媽的，你這臭娘們。」

「兄弟們上，把他手裡的東西搶過來，不然一分錢都拿不到。」

可他們低估了落。

電光石火之間，他們已經被落通通撂倒。

我讓落把他們帶回去，他們就是物證。

做完一切後，我脫力般靠在牆上。

落將衣服輕輕搭在我身上。

我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落，怎麼會變成這樣。」

「落，我真的有那麼差嗎？」

他指腹揩掉我的眼淚，語氣裡滿是虔誠:「秦芷，你很好。」

「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沒等我回答，他自顧自講了起來。

「從前有個獸人一直被欺負，那些人類拿他取笑玩樂，拔他的鱗片，踩他的尾巴，那些以仁德自居的大人，會笑著說『活該，冷血動物惡心死了』。」

「會故作清高般批判『蛇怎麼長這個樣子，黏糊糊的，有些黑不溜秋的，真惡心。』怎麼還不滅絕？」

「最殘忍的往往是那些似懂非懂的小孩子，他們懂得家長嘴裡的厭棄，甚至拿著油漆塗在蛇的表面，會一臉天真笑：『你看，我把它塗成白的了，是不是好看多了。』」

「那個蛇人隻能絕望等死，他處理不了自己身上的油漆，他平等地恨著每一個人類。」

「可是後來，有個小女孩出現了，她大聲斥責那些小孩，和那些家長吵起架也是不甘下風，她甚至花了錢，專門替那個蛇人清洗，她也會笑著由衷感慨，好漂亮的蛇，他應該是蛇人裡的皇帝吧。」

「小女孩治好蛇人後就消失了，那個蛇人找了她好久才找到，他想見她，又不敢，他一邊渴求著女孩能和小時候一樣，平等地對待蛇人與人，卻又怕她變成大多數人的模樣。」

「後來感情戰勝了理智，他還是見了女孩，女孩沒怎麼變，雖然不認識他了，可她還是記憶裡的模樣。」

「他想，他願意永遠守護在女孩身邊。」

落緩緩講完，隨後看著我:「你說那個女孩是不是超級棒。」

「秦芷，你真的很好。」

我忽然想起和落的初見。

原來我們那麼早就已經見過。

怪不得他那時會說我還是沒變。

「落，我已經……」

「我知道，你有喜歡的人了，沒關系，感情本就不是相互的。」

那天之後，我再也沒見過落。

……

15

在外面住了幾天後，爺爺忽然打電話叫我過去。

我趕到老宅的時候，爺爺拄著拐杖，坐在中間，身姿挺拔如松。

「爺爺，你找我什麼事情？」

爺爺頗有幾分生氣:「你怎麼自作主張給秦湳過生日？」

我將緣由說清楚後。

他嘆了口氣，示意我坐下。

「秦湳他從來不肯過生日，你不知道他以前。」

「唉。」

「……」

那天爺爺說了很多，甚至說到有些地方，他幾度哽咽。

那天，我也了解到了一個全新的小叔叔。

不再陽光，運籌帷幄，瀟灑肆意。

而是黑暗，腐朽，幾近破碎。

16

爺爺讓我搬回去，不要在外面住。

我乖乖聽話，隻是我回家後，從沒見過小叔叔的身影，他似乎刻意避著我。

就連阿紫也消失不見，我問其他人阿紫的下落，他們全都閉口不談。

日子很平靜，平靜到讓人喘不過氣來。

風雨到來的那天，也是這樣平靜。

不知道哪個人爆料。

小叔叔的身份和照片一下子衝到了熱搜。

【秦氏掌舵人居然是個蛇人？一個蛇人也能當總裁了嗎？】

【這社會真是癲了，我們居然給一個蛇人打工。】

【我的評價是，滾出人類界。】

【不過我很好奇，為什麼他跟普通的蛇人不一樣？為什麼有雙腿？】

小叔叔被無數人謾罵。

那些人打心底裡瞧不上蛇人，認為蛇人隻配做他們的寵物，現在寵物凌駕於主人之上，是任何人都無法忍受的。

秦氏股票一跌再跌，人員大規模辭職。

甚至還有人舉著橫幅抗議。

我知道消息那刻，瘋一般衝出家門尋找小叔叔。

可找了很久，什麼都找不到。

我失魂落魄回家的時候，看到阿紫拄著拐杖站在客廳。

看到是我，她眼底的敵意毫不掩飾:「秦湳呢，讓他出來，我早就和他說過，他會後悔的。」

我盯著她:「是你做的？」

她得意洋洋:「沒錯——」

尾音未落，我一巴掌甩了上去。

她捂著臉:「你敢打我？」

我又是一巴掌:「打的就是你。」

她舉起拐杖就要打我，吳媽從廚房衝出來抱著她:「小姐，狠狠地打！我替你抱著她！」

我左右開弓，啪啪地扇著她巴掌。

「阿紫你他媽是人嗎？要不是我小叔叔，你能活著從那裡出來嗎？」

「你不僅不感恩戴德，還親自揭開他的傷疤！」

又是左右開弓:「這兩巴掌打你利用我，離間我們，甚至還找人想要侮辱我！」

阿紫聽完，頂著兩扇腫起的臉頰癲狂道:「我憑什麼不敢！」

「明明和我一起共生死的是他，明明我知道他的全部，了解他的脆弱，我才是那個最懂他的人，憑什麼他那麼喜歡你？！」

「他喜歡你，卻又自卑不敢揭穿，居然連換獸人這個辦法都用上了，他還把那塊玉給你，那可是他爸媽留給他唯一的東西，他最重要的東西，他摸都不讓我摸一下，居然送給了你！」

「我當然嫉妒，他是蛇人王族，那些人看上他的強大的基因，把他和他哥哥抓走去做實驗，他哥哥實驗失敗死亡，他爸媽為了救他也被殺了，他卻是那個成功的畸形的實驗品。」

「那些人瘋狂地做著實驗，想讓蛇人長出和人類一樣的雙腿，徹底變成人。」

「他長出了人類的雙腿，也可以變為獸人，那些人高興瘋了，提取了他的基因，把他拍賣。」

「你爺爺剛巧在，他不忍心他變成那樣，花了幾千萬把他買了回來，秦湳懇求他把我也贖回來，回來之後我就一直跟著他。」

「我知道他討厭過生日，因為他爸媽和他哥哥就是他生日那天死的，他尤其討厭那首歌，因為那些道貌岸然的科學家會在做實驗的時候放優雅的鋼琴曲。每一次聽到，他都會想起痛苦的過去。」

「你瞧瞧，我多了解他。」

「可是你，該死。」

「本來我也沒打算怎麼辦的，隻要毀了你，他和我在一起就好了，可他知道是我幹的之後，居然廢了我一條腿！這下好了，我們都一起下地獄吧！」

瘋了。

她已經徹底瘋了。

她的愛已經扭曲變形。

17

我把阿紫關了起來，把她企圖傷害我，爆料的證據都留了下來。

我沒想到，再次見到小叔叔是在三天後，新聞採訪上。

他坦然承認了他是獸人的事實。

然後——

他把那些科學家傷害他，捕捉獸人做實驗，甚至還抓活人做實驗的事情爆料了出來。

他那樣平靜，但我卻知道，他說出這樣的話揭開自己血淋淋的傷疤需要多大的勇氣。

爺爺曾說:「秦湳之所以走不出那段過去，不是因為自己成了現在這樣，而是因為父母被殺, 哥哥實驗失敗變成了不人不鬼的模樣, 他難以面對這件事。」

「他一直在自責, 那天是他生日, 如果他不要求禮物, 是不是外出的哥哥就不會被捕獲, 爸媽也就不會死。」

「他將自己畫地為牢，永遠囚禁在那天。」

「是他自己不肯放過自己。」

……

我痛哭流涕:「小叔叔，你別……」

電視上, 小叔叔條理清晰，一字一句:「蛇人雖然本質是蛇，但我們同樣也是人，憑什麼人類科學家對我們肆意捕獲，憑什麼人類對我們肆意踐踏, 隻因為我們是蛇人嗎？」

「蛇人又如何, 人又如何？」

「我們千千萬萬的蛇人，你們殺得完嗎？」

他一番慷慨陳詞，激起了無數蛇人獸人的反抗。

那些被壓迫的, 肆意打罵的蛇人獸人紛紛站了出來，祈求給他們一個公道。

或許一個沒什麼, 但若像小叔叔說的那樣，是千千萬萬呢？

他們也隻會頭皮發麻吧。

18

不隻蛇人, 越來越多的人類也站出來發聲。

【我早就想說了，憑什麼那麼對待蛇人, 他們差哪了？我就很喜歡我的蛇人。】【嗚嗚嗚, 之前發表過這樣的話，被人追著罵了三天, 罵到自閉退網, 說我不配當人。】

【我說有些制度該改改了, 大清又復闢了？】

越來越多的壓力之下。

相關部門也注意到這件事, 嚴肅地處理了那些科學家。

並出臺了有關獸人的法律。

法律第一頁寫著：

「蛇人與人平等享有一切權利和義務。」

19

我將一切資料遞交, 報警舉報阿紫。

她被戴上手銬那天，面目依舊扭曲:「秦芷, 我不會放過你的！」

我衝她一笑:「好好吃你的牢飯吧，變性蛇。」

沒錯，阿紫原來是男蛇人。

後來被那些人做實驗，給他做了個變性手術，她這才成了女蛇人。

我說完，她吱哇亂叫起來，撲著要打我:「你這個賤人，你瞎說什麼！我不是, 我不是！」

可是。

下一秒就被押在地上。

「老實點。」

20

「能陪在秦總身邊這麼久的也就阿紫姐了。」

「(總」小叔叔一身風衣，我們兩兩相望。

我哭著撲到他懷裡。

他回抱我，聲音有些啞：

「對不起, 還有——」

「我愛你。」

我點頭又搖頭:「對不起該我說。」

「小叔叔，對——」

他忽地俯下身來，以吻封緘。

我們身後，有的獸人牽著人類, 有的獸人抱著人類嬰兒。

有的獸人買東西，有的獸人賣東西。

總之，一切都很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