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醫

公主貪玩,把自己賣進青樓。


花魁賣身,她毀了花魁的臉。


「女子嬌貴,怎能以色事人。」


歌姬賣唱,她給歌姬下了啞藥。


「女子幹淨,怎能唱淫詞豔曲。」


鸨母怒極欲打,卻被暗衛一刀殺了。


太子接她回宮時,她佯裝垂淚。


「身為女子,她們卻髒了身子,不如一把火燒了幹淨。」


青樓變火海。


我卻以琴醫的身份入了宮。


隻是他們不知道,這五音可療疾,亦可殺人!


1


初凰公主學琴。


頭一件事,就是拔了琴師的指甲。


公主漫不經心訓道:


「女子蓄甲,是為女德。你卻為了彈琴剪掉指甲,可見無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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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師十指滴血,染紅了磚。


「這血倒鮮豔。」


公主翹著手,欣賞著自己新染的紅指甲,心血來潮道:


「你也染一個,讓本宮瞧瞧你的血紅還是花紅。」


丹蔻花搗成汁,混著明矾,沤了好一會。


敷在血肉模糊的指上,比撒鹽更疼。


琴師身子微顫,卻還是順從地遞出手。


就在此時,我戴著面紗,抱琴行禮。


「琴女希音拜見公主。」


初凰公主抬起眼。


宮女惶恐跪地,稟道:「是太子府的琴師。」


這一打岔,公主朝琴師睨了一眼,嫌惡道:


「還不快滾,髒了本宮的地。」


轉頭,又衝我道:「聽說你琴彈得好。」


「公主謬贊。」


我垂眸掩住恨意,面上隻有恭敬。


一曲彈罷。


初凰公主臉上泛出妒色,盯著我的臉,故作惋惜道:


「倒是名不虛傳,怎麼就被火燒了臉?」


我撫上臉,像被戳到痛處,勉強一笑。


初凰公主抬起下巴,揚起唇,神情倨傲。


「你若替我做事,本宮自會庇佑。


「做好了,賞。


「做不好,方才那人便是你的下場。」


我盈盈跪謝。


2


瓊林宴,亦是初凰公主的擇婿宴。


琴為四藝之首,極得公子推崇。


公主吃不了學琴的苦,又想技驚四座。


於是,命我替她彈琴。


當晚,我一曲《烏夜啼》,贏得滿堂喝彩。


初凰公主從屏風後走出,故作謙虛道:


「女子彈琴,到底不如男子磅礴。眾公子的誇贊,初凰受之有愧。」


話音一落,屏風也驟然倒下。


我一襲白衣,跪坐琴案,藏無可藏。


初凰公主循聲看向我,眼神狠厲。


我連忙跪伏在地,遮掩道:


「希音有幸得公主指點琴藝,必將銘記於心。」


初凰公主邁了兩步,腳踩住我的手,使勁碾了碾,話裡有話道:


「也是你有天分,又識抬舉。」


說話間,公主又扯掉我的面紗,踩在腳底。


我連忙捂住臉,羞憤欲死,忍淚告退道:


「希音臉上有傷,實在不便示人。」


初凰公主卻厲聲斥道:


「女子重姿容,更重德行。你這般藏著掖著,已是落入下乘,枉費本宮一番心意!」


初凰公主最喜打著女子旗號說話做事。


人前愛女,人後厭女。


公主的大宮女一把扯開我的手,逼我露出眼角燒傷。


可那傷早就被我描繪成花。


配上一行清淚,宛若雨打海棠。


姿容絕豔。


連公主瞧上的那位謫仙般的探花郎都驚嘆出聲。


初凰公主頓時臉沉如墨,語氣森冷。


「你竟敢騙本宮!來人,取炭,燒了她這張臉!」


3


初凰公主雖為公主,卻相貌平平。


她先前貪玩,扮成落難小姐,把自己賣進青樓。


劉媽媽叫她去伺候花魁夜棠。


顧初凰見到夜棠時,恍了下神,嘟囔道:「這樣美的臉,合該是我的……」


夜棠沒聽清,問道:「什麼?」


顧初凰掩了下神色,裝模作樣嘆了句。


「女子貌美,向來是禍非福,何況又在青樓,我心疼姐姐。」


夜棠笑了下,沒應話。


當晚,恩客瞧著顧初凰眼生,鬧著要給她開苞。


顧初凰不願。


夜棠媚眼如絲,膩著嗓子道:


「大人嫌奴家,奴家走就是了,偏要拿這醜丫頭奚落奴……」


那恩客一把將夜棠扯進懷裡,頭埋在雙乳間蹭著,語氣狎昵:


「她哪及你一分顏色。」


夜棠松了口氣,悄悄揮手,示意顧初凰躲出去。


次日,夜棠便毀了容。


劉媽媽哭得哭天搶地,滿樓挨個地查。


顧初凰梗著脖子認了。


「女子嬌貴,怎能以色事人。


「她越是美,越是有男人想把她壓在身下。


「我是為了她好!」


她說得理直氣壯。


眼底寫滿了暢快。


甚至火燒青樓前,還親手持刃,在夜棠臉上刻了個【醜】字。


「現在可沒男人會捧你了。」


初凰公主嫉妒夜棠的臉,迫不及待毀掉她。


我卻比夜棠更美。


這份美貌,會化作利刃,刺向她。


如同現在。


我跪在地上,數著帝舄的步響,恰時抬起頭,露出俏生生的一張臉。


「民女自愧容顏有缺,這才佩戴面紗,絕無欺瞞之意。」


紅炭逼近臉頰,我身形單薄,卻不躲不避,自有一股韌勁。


皇上這才出聲阻止。


「夠了。」


紅炭落地。


眾人齊聲跪下。


皇上饒有興致看向我,問道:「你就是太子為朕尋的琴醫?」


4


皇上頭有頑疾。


太醫院群醫隻能緩解,不能根治。


上個月皇上頭疾加重,脾氣越發暴虐。


闔宮上下,人人自危。


太醫們的血,染紅了大殿,屍體又孕出滿園的花。


我微微頷首,不卑不亢。


「回陛下,希音略懂一些五音療法。」


初凰公主聽我這般回話,嘴角蕩出一抹愉悅的笑。


好像瞧見御花園又開了一株月季。


皇上的眼神將我和琴一道掃過。


「五音療疾?倒是新奇。」


「父皇,兒臣失眠症愈,正是希音姑娘琴音之效。」


太子語畢。


皇上眼中興致越發濃厚,還多了幾分鄭重,不動聲色吩咐道:


「那今夜就由你為眾卿彈琴助興。」


我應下後,回到案前,手下微動,輕攏慢捻,清越琴音隨著月光流淌。


漸入昂揚後,琴聲又磅礴而下,傾在眾人心間。


一曲作罷。


皇上拊掌賜賞。


「朕沒料到你一介女子,竟能撫出這般大氣磅礴的琴曲,實為樂中聖手,賜居醉樂殿。」


我揖禮道謝,手上的傷痕青紫,越發顯得手指瑩白細膩。


初凰公主才丟了醜,又被我搶了風頭,氣得冒煙。


「父皇,她身份卑賤,不配進宮侍奉!」


皇上啜了口茶,不怒自威道:


「你是嫡公主,注意你的身份。」


初凰公主啞了口,斂住怒意,語氣嬌嗔。


「初凰知錯。」


又笑吟吟衝我道:「本宮是心憂父皇,一時口快。」


我也輕輕放下。


初凰公主話裡含了些歉意,是硬生生演出來的皇家體恤和傲氣。


隻是我卻沒錯過她眼角的一抹狠辣。


宴後,皇上相召。


太監並未明說,斂聲道:「皇上候著,還請希音姑娘快些。」


5


我進殿時,殿中的血還沒擦淨。


小太監小心翼翼撿著碎瓷,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皇上斜倚在榻上,一雙腳搭在宮女的心窩處,不羈中藏著幾分恣睢。


眼也不睜,字字輕飄又不容置喙。


「你來伺候朕。」


語氣曖昧,態度含糊。


我卻抱琴佇立。


宮人們眼明手快,架琴,置榻,燻香,一氣呵成。


皇上頭疾發作時,日不得安,夜不能寐。


略思慮後,我雙手搭弦,絲弦聲起。


皇上陡然睜開眼,眸光射向我。


角音依舊清揚。


皇上闔上眼,隨音入夢。


一夢整夜。


宮女懷裡暖著皇上的腳,跪了一夜。


我彈了一宿。


次日,皇上醒來,神色清明,面上泛著安眠的愉悅。


「今日當值的,賞!」


隨後,皇上朝我示意,我抹琴止音。


「你彈的什麼曲?」


驟然停下,我雙手不自覺地發著顫,恭聲回道:


「《莊周夢蝶》,屬角音,有疏肝理氣、消憂解鬱之效。」


短暫沉默後,皇上嗤笑一聲。


「朕就說太醫院都是一群廢物,除了當肥料,一無是處。」


我靜默無言,又聽他吩咐道:


「你先回宮歇息,晚會兒朕再傳召。」


我行禮告退,抱琴離宮。


殿中明黃色的身影,若有若無地嘆了一句。


「五音療疾,以琴醫人,有意思。」


我在心中冷笑。


五音可療疾,亦可添病。


琴可醫人,亦能殺人。


我的靈力散在琴音裡,落入皇上耳中,悄無聲息。


6


回到醉樂殿時,殿中砸得一片狼藉。


宮女縮成鹌鳩狀,一個勁衝我磕頭告罪。


「求大人恕罪……」


這模樣,定是初凰公主的手筆。


我扶起她。


「無事,快起吧。」


宮女還未站定,殿外就傳來一道跋扈的聲音。


「繼續跪,跪到本宮滿意為止。」


初凰公主氣勢洶洶,衝我冷笑道:


「本宮倒沒想到,你能活著出來。不過,你的運氣,到此為止了。」


大宮女捏住我手腕,笑盈盈地要拔我的指甲。


「公主心慈,先前琴師沒了指甲,特意命奴婢去送最時興的丹蔻。


「您這手,染上血才漂亮,才能討公主歡心。」


指甲快被鉗住時,我使巧勁一掙。


镊子直直扎進她眼窩,流出一行血淚。


我勾唇淺笑。


「你說得對,這樣看你,的確漂亮多了。」


大宮女捂著眼痛得吱哇亂叫,還不忘拿著镊子撲過來。


「該死的賤人!」


可惜,她看不真切,腳下又不穩,踩著珠子摔了一跤,栽到碎瓷片上。


瓷尖鋒利,戳進她的喉嚨。


血,汩汩而出。


漂亮極了。


可初凰公主還擰著眉,神情驕縱又癲狂。


「本宮的人動你,你竟敢還手!」


宮內靜若寒蟬,落針可聞。


我卻姿態舒展,語氣沉靜。


「公主說笑了,希音不敢。


「許是上蒼垂憐,要留希音一條性命,為民除害。」


7


「上蒼垂憐,笑話!」


初凰公主冷笑一聲。


「把她指甲給我拔了,再一根根剁掉她的手指。」


又輕描淡寫道:「給她灌一碗破喉散,省得吵到本宮的耳朵。」


「破喉散……」


我喉頭一滾,險些落下淚來。


晚聽姐姐的嗓子,就是被這個藥毀的。


花魁夜棠貌美,歌姬晚聽善歌,是被劉媽媽捧在手心裡的活招牌。


顧初凰卻毀了夜棠的臉,大言不慚道:


「我朝女子嬌貴,她卻以色事人,毀容是她活該,我有何錯!」


劉媽媽氣得要殺人,抽了她一巴掌。


「貌醜心惡,打你我都嫌髒了手!」


還是夜棠勸住了。


「報官為好,何苦為她犯殺孽。」


顧初凰手腳都被死死捆住,扔進柴房。


一行人移步花廳。


晚聽撫琴寬慰。


琴聲如花塢春曉,三柔,一緊,最宜紓憂解愁。


可晚聽一張口,嗓子嘶啞,活像老妪嗓子眼堵了一口陳年濃痰。


聽不出半點原先清媚如雪的聲線。


是被人下了藥。


劉媽媽如遭雷擊,強撐起身子,笑著哄她。


「晚聽,不怕,我們都在呢。


「太醫院還有我老相好呢,一定能治好,不怕啊,乖。」


晚聽扯了扯嘴角,無聲地笑。


眼淚,無聲地流。


顧初凰不知怎的,衣冠楚楚站在花廳門口,得意揚揚道:


「這可是破喉散,宮廷秘藥,她好不了的。


「女子幹淨,她卻成日唱些淫詞豔曲,啞了才好。」


我睫毛輕顫,心中恨意翻湧。


宮女卻端著破喉散抵到我唇邊,我猛地掙脫,奪過碗,反潑了她一臉。


「該喝藥的不是我,是你們。」


8


初凰公主怒極,揮了一記空鞭。


「一群沒腦子的廢物!把她捆住,那把爛琴也砸了!」


「不!不要!」


我不管不顧朝琴撲去,卻撲了個空。


不是爛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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