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嫁給鬼魄

我出生時,有個算命先生給我算了一卦。


他說我命格短壽,活不過十八。


爹娘聽了大罵,將他趕了出去。


而我臨近十八,身體越來越差。


尋盡名醫治療無果,那個算命先生突然出現在府門前。


「小姐若想活命,需在十八歲當天成親。」


可沒人願娶一個將死的病秧子當妻子。


我心一橫,一頂紅轎子把我送到山中破廟。


傳聞這裡供奉著一位未娶親的鬼神,嫁給死人也是嫁!


1


這個餿主意也是那個算命先生想出來的。


爹娘原不同意,我是他們自幼捧在掌心長大的。


且不說嫁給死人,嫁給皇親國戚爹娘都要不舍。


尋親告帖貼了整整一月,無一人上門提親。


我雖不是高門貴女,但也是青川城中第一富商家的獨女。


及笄年提親的人快把門檻踏破,可突然之間,城中流傳我面相兇煞,克夫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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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是病軀,就再也沒有人上門說親了。


年近十八,我身子愈發虛弱,動不動就咳血。


爹娘心疼又著急,威逼利誘要遠房表兄娶我。


表兄不情不願,耐不過我爹娘施壓,最後還是同意了。


就在兩家商議婚事時,那算命先生不知從哪處又跳出來說:


「這婚事若不是兩廂情願,成了也無用。」


我別無他法,隻得上了那頂嫁給鬼神的轎子。


好歹也是婚嫁大事,爹娘給我準備的排場盛大,十裡紅妝招搖過市。


轎子停在幽深山林的石橋上,算命先生引我出轎。


「卿雲娘子,送親隊伍不能再往前了,走過魂引階,你便是鬼神的妻了。」


林間長階殘破,蜒山直上,陷入霧中,寒氣森森。


我咽一口氣,硬著頭皮走上長階。


送親隊伍漸漸遠去,白霧朦朧,那算命先生立於原地,遙望長階之上的一抹紅。


一陣寒風過,枝葉簌簌,倏忽間,已不見人影。


2


我捂著心口,走一步喘三喘。


抬眼看快到盡頭的階梯,終於要到了。


這一路來累得不行,但身子竟好了不少。


神邸隱在濃霧後,詭譎又神秘。


背後發涼,總覺得這不是什麼好地方。


走入無字牌匾後的大門,四處都彌漫著濃重的白霧。


看不清東西。


殿內荒蕪破敗,蛛網遍布。


我收拾出一處休息的地方,抱住雙膝。


不知何時睡著了,醒來時天已黑下。


神龛前點著兩根紅蠟,燭光在黑暗中搖曳。


殿中憑空出現一桌子豐盛的菜餚,冷冷清清,不見煙火。


我來之前有過設想,然而看著眼前這幅詭異的景象,還是怕了。


算命先生與我說過,這座殿宇的主人不會傷害我。


心中抗爭許久,終是壯著膽子上前查看。


冷飯冷菜,像是供品。


我吃不下去。


目光落在神龛上,鬼使神差的,我走上前,伸手擦拭掉上面的灰。


「神祇尤氏……尤離。」


尤離……


這刻字,為何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砰砰砰——


殿宇外叩門聲在寂靜中突兀地響起,我心一緊,急忙從旁拿起木棍做防身。


聲音單調,持續不停,仿佛我不回應就會一直敲下去。


我握緊手中的木棍,手心滲出冷汗。


「誰?」


叩門聲停了。片刻,又響了起來。


我走出殿門,緩緩朝聲響處靠近。


「是誰?說話。」


我努力克制著聲音裡的顫抖,虛張聲勢敲打門闩。


外面再次沒了聲音,我在內與它僵持著。


安靜了許久,我猶豫片刻,抬手打開門闩。


我推開一道門縫往外查看,霧氣濃濃,沒有人影。


方才松下一口氣,合上門重新的瞬間,聲音再度響起。


一聲一聲,單調死板,不像活物。


我死死握住手中唯一防身的武器,明白今日若不走出這扇門,它便不會罷休。


左右不過一死!


我一把拉開大門,決心與那物拼個死活。


然而眼前情景與我設想的驚悚不同。


一道身著蓑衣的黑影立於霧中,手持魚燈,姿態虔誠。


見我出來,他屈身見禮,轉身朝前走去。


走出一段距離,約是感覺到我沒跟上,他原地駐足,回身靜靜等待。


似乎……是想引領我前往何處。


我站在原地思索了一番,當下情景,我貌似沒有選擇的餘地。


照算命先生之言,從我步入這座祠廟起,我便已經是這位鬼神的妻。


十八生辰已過,我惡病痊愈,身體已無不適。


他若在護我,隨前面那位引路人前去,也並非險事。


想到這,我抬步跟了上去。


眼前景色與白日所見全然不同,高聳樹林全然不見,唯有黑幽河流。


目之所及,一片蒼茫。


走過碼頭,我隨他上了一艘蓑船。


魚燈掛於船頭,他彎身拾槳,一下下劃動起來。


天地寂靜,隻有木漿劃過水面的聲音。


過了許久,船隻靠岸停下。


岸上一片烏泱泱的紅,天色很暗,將那紅顯得濃稠,如同血液。


我剛走上岸,一片紅布就鋪天蓋地罩了上來。


來不及反應,隻見紅布下縷縷金絲穗。


是紅蓋頭。


蓋頭下,一隻蒼白冰冷的手握住我的手,將我送入一頂轎中。


嗩吶聲起,高撒冥紙,轎身一顛,便悠悠啟程。


從上岸起,我仿佛被定住一般,動彈不得,任人擺弄。


窗簾外,一道沒有溫度、有些僵硬的女音傳了進來。


「娘子勿怪,鬼主吩咐,娘子陽壽未盡,不宜見到太多下邊的東西。」


感覺不到惡意,我不由得有些好奇。


我嫁的這位夫君,到底是什麼身份?


「你們鬼主和祠廟那祠廟中供奉的可是同一人?他可有前生?」


沒有回應。


我又問了幾個問題,依舊沒有回應。


想必沒有那位鬼主的應允,他們是不會同我說話的。


轎身很穩,我幾乎感覺不到顛簸。


他們走路無聲,除了不時的迎親樂,再無別的聲響。


當我思索往後該如何時,轎子穩穩當當地停了下來。


轎簾被人掀開,我扶著伸過來的手走出轎子。


一道高大的黑影立在我身前。


蓋頭下,一隻修長蒼白的手握著牽紅一端遞過來。


我接過牽紅,走在他身後,在聲聲禮樂中步入殿堂。


3


直到我坐在了婚床上,我才驚異地發現。


結鬼婚與今夜我所經歷的光怪陸離,我適應得如此之快。


婚殿內點滿紅燭,而燭火卻沒有溫度。


來到這裡隻有一個感受,便是陰冷。


晃神瞬間,眼底不知時多了雙金絲黑靴。


我先前已經知道鬼行無聲,還是被這突如其來嚇到了。


紅蓋頭隨著身體一顫而晃蕩,一道清而輕的聲音自前傳來:


「嚇到你了嗎?」


聽聲音倒是像個善解人意溫柔的鬼。


我隔著蓋頭搖頭,「無礙無礙,我適應幾日便好了。」


修長的手指挑起蓋頭一角,涼風一掠,遮眼的紅掀開,繼而又落入滿目的紅。


眼前男子身著紅袍,身姿清瘦颀長,墨發高束,一雙烏木般的黑瞳清亮,綺年玉貌。


我看得愣神,他竟如此年輕。


他溫和笑了笑,一連問出幾個問題:「你應當餓了吧?祠廟中為你準備的飯食你並未動用,是不合胃口嗎?今日種種可有嚇到你?」


訝異他這般溫柔體恤,我也卸下防備,一一回答:「今日發生太多事,我不太有胃口吃東西。起初是被嚇到了的,但現在不怕了。」


他目光柔和依舊,隻是聲音低下了幾分,有些歉意,「嫁與我,委屈你了。」


我連連擺手,「不委屈不委屈,是鬼主救了我,我還要謝謝你呢。」


「卿雲娘子可以喚我尤離。」


「你如何知道……」我詫異開口,話未說完便想明白了。


我是他娶的妻,他怎會對我一無所知。


一時間我有些汗顏,若不是走投無路,我也不會嫁與他。


堂堂鬼主,成了一個凡人的最次選擇,非但不惱,反而盛禮款待,他對我倒是寬容。


「你在鬼界待三日,三日後我送你回去。」


女子出嫁,三日回門。


沒想到鬼界也有這樣的禮俗。


「那就有勞……尤離了。」


他微一頷首,「無妨。」


彼此無言了一會,我終於想起新婚夜,我這個新婦該做些什麼。


人若與鬼行洞房……其中滋味會有不同嗎?


腦海中飛快閃過一些畫面,我驀地紅了臉。


為掩飾心中尷尬,我站起身,準備為他更衣。


尤離微微後退半步,神情有些錯愕。


「卿雲娘子……」


我輕「啊」一聲,見他下意識地避開,尷尬到無地自容,臉紅到發燙,隻好低垂下頭不讓他看見。


尤離後知後覺,知道我想做什麼,開口解釋道:「你嫁與我本是委屈,不必行這些俗禮了。」


聲音與原先並無不同,卻隱隱染上了些笑意。


我憋紅了臉,不說話。


見我這副模樣,他輕下話音,語重心長:「人鬼殊途,我不可誤你。」


越說越亂!


我隻是覺著尷尬。


氣氛忽然間有些莫名的旖旎,正無措間,他忽然抬手摘去了我頭上繁重的發冠珠釵。


「早些休息,若有事,便喚我名字,我隨時在。」


再抬眼,他的背影已經遠去。


鬼走路也這樣快……


片刻後,一眾鬼侍端了許多飽肚的菜餚上來。


我不想拂他好意,雖然不是很餓,還是勉強吃了一些。


鬼與人到底不同,食物口味區別也大,我吃不太慣。


簡單洗漱了一番,我躺在床榻之上。


有些冷,有些硬,被子也是極薄的。


我蜷縮著身子,心中安慰。


適應幾日便好了。


4


鬼界的天昏黑陰沉,宮殿中長明燭不滅,便是這裡的陽光。


尤離陪同我用完早膳,囑咐完不要隨處走動便離開了。


鬼侍隻有在準備餐食時才會現身,除此之外,偌大的鬼殿中隻有我一人。


自昨夜起,我這副孱弱的身子慢慢見好。


頭疼咳血惡疾已經不見,我竟有種煥然新生的感覺。


隻是這鬼界太冷,又太孤寂。


我不免憂心,往後人生數載,我能否習慣適應。


這裡仿佛沒有時辰一說,我無事可做,渾渾噩噩睡了幾覺,醒來好像時間仍未流逝。


突然間,一片雪花悄然無聲飄入了殿中。


它悠悠旋轉,落在了我腳踝處。


微涼,很舒服。


像久不見天日的人窺得一縷陽光一般,我看著這雪花,覺得親切。


不知從何處又飄出一片雪花來,它飄旋著,久不下落。


我從紅帳低垂的榻上起身,追著它的足跡,一步步走向殿門。


將要踏門而出時,我忽然想起今早尤離的話:


「我不在時,最好不要出這座殿門。」


我收回踏出殿門半步的腳,抬眼卻見不遠處有一人靜靜站著。


墨發玄衣,松形鶴骨,身姿高潔。


這不是……尤離麼?


見是他,我心中的謹慎便一消而散。


我抬腳追了上去,許是這一日太孤寂,見到他心中有如魚得水的快樂與安心。


「你回來……」


話未說完,甚至連模樣都未來得及看清,他便轉身離開了。


步子倒也不快,他有意等我。


我追隨在他身後,心中納悶。


他要帶我去何處?


出了殿門,周身被昏暗籠罩,腳下時不時有些抓觸感。


偶爾聽見一些尖銳的嘶喊聲,但一瞬便會被風吹散。


腳下一陣冰涼,是水流。


我看不見何處有水流,一如耳旁總能聽見風吹樹木的蕭蕭聲,我也從未見到何處有樹木。


好像在這裡的許多東西,我都看不見。


一直遠遠在前引路的尤離忽然間不見了。


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心中悶慌。


視野可及盡是昏黑茫然,我驚恐地意識到。


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大腦被恐慌佔據,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這裡,恐怕比我想象中要危險得多。


我脫下繡花鞋,眼睛看不見的東西,便用肢體感受。


這裡泥土潮湿,或許我能找到來時的腳印。


眼前事物盡是模糊不可及,我幹脆閉上雙眼。


人有六感,總能絕處逢生。


脫了鞋,腳下的抓觸感更強了。


好像有一雙雙手從地底伸出,要將我拉入萬劫不復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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