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烈

因為專業表現一直非常突出,導師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我。


「那家律所你應該早就聽說過。國內隻有我們學校和他們建立了聯系。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唯一的缺點,就是要出國。出國的費用需要自行承擔。所以,我先來問問你的意思。」


這不僅是一次出國實習的機會。


這,更是給池野的一次機會。


我想,我的主動退出,會讓他更理性地做出選擇。


所以導師來找我談話的那天,我幾乎都沒怎麼思考,就答應了下來。


8


從我答應導師,到最後的出發,當中有兩周的籤證準備期。


我給那個經紀人發了一條消息,意思是讓他暫緩一下。


持續的勸說隻會讓池野煩躁。


他一煩躁,就容易做出不太理智的決定。


之前那幾家娛樂公司,就是這樣被拒絕的。


【我會試著勸說他,給我兩周時間。】


那人答應了我。


而我,計劃了一次旅行。


「去西藏嗎?」池野有些驚訝,「怎麼突然想到要去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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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裡信號不好。被流量狠狠砸中的感覺,爽暈了吧。帶你去醒醒神。」我半真半假地信口胡謅。


「嘿。」他樂了一下,「陳淮序,我發現,你嘴毒的樣子,真他麼勾人。」


因為早有預謀,所以上午問的話,下午我就把人打包帶走了。


火車上,池野一臉我為什麼會在這裡的夢遊相。


手機鈴聲響起的那刻,我朝他攤開手掌:「來,放這裡。」


「我接個電話。」


「信號不好,我替你接。」


他一臉懷疑:「你接信號就會好了?」


我用另一隻手點了點手掌:「乖,手機給我。」


他一聲不吭地盯著我,兩秒鍾後,手機在我的掌心持續振動。


我接起。


「喂,喂?你說什麼……喂?!我們在山區義務演出,啊?喂,喂,喂喂?不好意思,這裡信號不好。」


掛斷。


池野表情空白地看完我全段演出,嘆為觀止。「陳淮序,你巫術可以啊。連我的聲音都可以模仿得這麼像!」


「對,我是巫師,會魔法的那種。」


「嘿。」他樂了,要我學他說話。


過了一會兒。


「那個……」他蹭過來。


「說。」


「手機可以還給我一下下嗎?」小心翼翼。


「說好了這是一場隻有你和我的旅行。怎麼,這麼快就想增加第三者?」


「神他麼第三者。我這不是無聊嗎。」


「無聊可以給我講故事。」


「……」


「我最喜歡聽故事。」


「……那你要聽什麼故事。」


「就《池野穿開襠褲的那些年》好了。」


「嘿,想看的話,回頭我穿給你看啊。」他像是想到了某些少兒不宜的畫面,笑容裡逐漸帶了顏色,「嗯嗯嗯,想想都激動,確實別有一番情趣。」


「……」算了。治不好。


9


我們去了布達拉宮,去了岡仁波齊。


自然的蒼茫可以治愈心靈的貧瘠。


這些天,手機成了可有可無的擺設品。


他喜歡站在戈壁上靜靜地聽著遠處山壁間呼嘯而過的風聲;喜歡站在羊卓雍錯湖邊數著不知名的鳥類;喜歡坐在篝火旁聽熱情的牧民詠唱他們出生的地方。


他會在獵獵經幡前悄悄握住我的手。


也會在壘起的石頭邊與我肩靠著肩。


我們在一起過。


天地曾為鑑。


我想,我應該堅持我的選擇。


大環線一路走走停停,兩周的時間稍縱即逝。


抵達機場的時候,我跟池野說還有別的事,讓他先回去。


我遞給他一個紙袋。


「什麼東西,神神秘秘。」


「照片和一些別的驚喜。回去再看,要是敢提前偷看,後果自負!」我裝模作樣地威脅。


他笑嘻嘻地說:「就算偷看你也不知道。誰叫你把我丟下的。」


我聽得難受,卻隻能強顏歡笑。


池野目送我離開。


很想回頭,卻不能。我怕我會臨陣反悔。


紙袋裡除了照片之外,是一份合約。


那個經紀人發我的。


回程的那天上午,我背著池野,偷摸著找了個小店打印出來的。


合同的扉頁上,夾著一張紙條。


【突發戀情中斷!!


考核期:三百六十五天。


達成條件:前程似錦。


觸發終極獎勵:再續前緣。


畫重點:一定要前程似錦,否則以上作廢!】


10


多年後,這個男人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像是回家一樣溜達了一圈,得出一個結論。


「一個人住啊?」笑容快要咧到嘴角了。


我抱著手臂打量他。


「是又怎麼樣?」


他挑了挑眉:「哦,也沒怎麼樣。」


池野像是一位挑剔的顧客,站在酒櫃半天才抽出一瓶紅酒,給我自己倒了半杯,卻也不喝,就這麼端著杯子晃蕩著走到我的面前。


「就是有些事情憋得太久,總是等不及要確認一下。」


他說著,朝我靠近了一步。


以一種霸道的姿態侵入到令人頭皮發麻的親密距離。


背後就是餐桌,我無路可退。


說實話。


也不想退。


我沉默地看著他。


隻見他緩慢轉動了一下指尖,然後,以一種更緩慢的速度傾斜杯口……


紅酒向前傾灑,瞬間打湿了白色的襯衣,從腰際一路蔓延到褲縫。


我忍不住輕顫了一下。


被涼的。


然而我並沒有推開他。


無聲的對峙中,有什麼正在悄然改變。


池野眼神微眯,倒了一半又收了回去。


我看著他把剩下的半杯放回桌面,冷冷一笑,伸手。


指尖不小心蹭到了他的。


我動作一頓,舉杯,一飲而盡。


「知道這是什麼酒。給我倒著玩兒?」


眼前的人不但沒有道歉,反而目光火辣。


狩獵般的目光在我身上上下逡巡,最終落在某處。


「啊,果然呢。」


池野舔了舔嘴角,笑得很放肆。


「陳律,你身體真的很誠實。」


他叫我什麼!


媽的!


要瘋了。


手指抓住對方手臂的瞬間,一切都朝著失控的方向在前進。


池野親得很用力,像是要把我吃了一樣兇狠。


親完卻開始發飆。


「陳淮序,你他媽讓我等了這麼多年!你還好意思給我擺冷臉!」


我也被他勾起了一肚子的火。


「當初為什麼不籤合同?」


「你還好意思問我!該死的,那人讓你來勸我,把你人都勸沒了,還有臉來找我?!狗屁的合作!沒當面撕了他,算我客氣的!」


「……既然沒籤,你人死哪裡去了?也沒見你來找我。」


「我去了!要不是看你西裝革履人模狗樣,跟人談案子眼睛都發光,我早就衝上去把你打包帶走了!」


他去國外找我了?


「什麼時候的事?」


「拒籤那天就去了,當天晚上就回了。」


我簡直無語,打飛的也不是這麼一個打法。


「為什麼不當面找我聊?」


「我怕我憋不住。你那麼喜歡法律,就去當律師好了。我不想幹擾你的決定。就像你不想幹擾我的決定一樣。」


「……」沒想到,多年後,還能被這人反將一軍。


「我回國後,也沒見你來找我。」


「媽的,說起這個我就來氣!


「你不是要我前程似錦嗎,好啊,簡單啊。不就是一家小小的經紀公司嗎!我不跟他們籤約,照樣能做到。


「但等我做到後,再去找你,你已經從那家律所消失了。


「那群老外嘰裡咕嚕說了一通,我愣是沒聽明白。


「想去找你的導師,他也離職了。離職前還把微信群全都清空了,誰也找不到他。


「去問你同學,也沒人知道你去了哪裡。


「該死的,我之前挺喜歡你冷冷清清的性子,想著這樣就不會有什麼紅顏知己藍顏知己的過來蹭走你的注意力。


「那段時間,又恨死了你的冷清。


「除了樂隊的幾個,誰都沒有你的聯系方式。


「你留下的手機號,怎麼也打不通。


「你說我急不急?!


「我急成什麼樣了,我也沒有地方說理去。


「誰能有我慘!


「沒辦法。


「我隻能定期全國各地地旅遊,每天發夢,想來個偶遇。」


11


手機號的事,是我疏忽了。


出國那段時間,辦了另外一個號。國內的號因為長時間不用,早年間也不是實名辦的,所以被凍結銷號了。


想要補辦,已經辦不回原來的號碼。


通訊錄的號碼,是一個也背不出。


曾經一起唱歌的地方,也早就人去樓空。


明明就在同一個城市,卻怎麼也碰不到。


池野沒有成為明星。


我與他,失去了聯系。


「你是怎麼辦到的?」


「啊?」


「你沒有和他們籤約,沒有成為流量明星。我說的前程似錦,你是怎麼辦到的?」


他大概沒想到,自己說了這麼多。該煽情的地方, 一樣也沒落下。到最後,我竟然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那怔愣呆傻的模樣,無疑戳中了我的笑點。


他皺眉, 卻還是回答了我。


「我把那家公司收購了。」


「你說什麼, 收購?」


池野嗎?


一個唱搖滾的。


誰信?


大概是我表現得過於詫異。


池野的無語也跟著鋪滿了整張臉。


「我也不是天生唱搖滾的,我什麼專業的,你忘了?」


「……」他什麼專業的?


呃。


我好像真的忘了。


「我金融系的!」池野炸毛,「你們一個個都叫我去賣藝, 老子也是大學本科畢業快要保研的!媽的, 就你們能搞個興趣愛好, 我活該靠臉吃飯,靠嘴賣藝嗎?!」


這一頓罵,我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你說。


一個人。


長得好,聲音條件好,還會作詞作曲搞原創,一把吉他彈的手指頭像是在跳舞一樣。唱出來的歌能把人靈魂都帶著躁動一番的人。


就這樣一個人,竟然還是個金融系的天才。


確實天理難容。


很容易讓人忽略他智商滿分的那一面。


「……是我疏忽了。」我誠心道歉。


「咳,倒也沒必要這麼正式地道歉。」


「所以這幾年……」


「對,我承認,好幾個網紅都叫我老板, 但我跟他們都是清白的!」


這坦白局來得有點突然,我還沒想好怎麼回答。他又來了一句:「從古至今, 我心裡隻有你一個人。」


「……」倒也沒有必要從古至今。


不過說實話。


挺開心的。


但是。


「我姐跟你又是怎麼一回事?」


「哦,靜姐啊,她在香榭爾大道看到我彈唱的樣子,一路跟著我回國,特別執著地想要發展我作為她的籤約藝人。


「這麼熱愛工作的經紀人, 當然是要發展到自己公司啦。


「她被我連根拔起種到了自家院子裡的那天,表情真的是好好笑, 哈哈哈哈!她現在是我的合伙人。


「哦對了, 她跟我炫耀自己弟弟的時候, 我特麼簡直震驚了。


「天無絕人之路!絕處逢生啊!


「那種心情, 你知道嗎?


「靜姐說,她的弟弟是律政精英, 精英中的精英。我就想著, 要不裝裝可憐, 求人收留一回。」


「你果然是在賣慘。」


緊繃了一天的思緒一旦松懈,就如同躺在松軟的雲朵裡,短時間內很難再次聚焦。


「—這」我沉默一瞬。


「什麼叫連上了?」


他也沉默一瞬。暗戳戳湊過來。


「我這裡有名詞解釋。靠過來一點, 我悄悄告訴你。」


……


當天晚上。


關於名詞解釋, 我們談了很久。


12


城市很大, 有時候又很小。


這場重逢,像是猝不及防,又像是蓄謀已久。


我們都沒有放棄彼此, 就算流失人海,也依舊心之所向。


雖然有別的事要忙,但池野還在唱歌。


他開了一家酒吧。


流量褪去後,生活的光芒才逐漸顯現。


三兩知己, 一位伴侶,有喜歡做的事,有賴以生存的本事。


這樣就很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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