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寒煙

01


「來,喝了它。」


我鉗住柳江月的下巴,不顧她的掙扎,將杯裡的酒強灌入她嘴裡。


柳江月驚惶尖叫:「你給我喝了什麼?!你……」話還沒說話,她的嘴角已經滲出黑紅的血:「你下毒……」


我勾起嘴角:「你害了我的均兒,這麼死,便宜了你!」


「若安哥哥,不,不會放過你的……」


柳江月氣絕的瞬間,我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不需要他來放過我,我已經厭倦極了他。


劇烈的腹痛讓我倒了下去,雙眼變得模糊,我笑了一下,均兒,娘終於給你報仇了。


餘光中,成婚七年,對我冷漠至極的夫君楚亭衝了進來,接住了我的身子。


毒藥讓我有了幻覺,我在他的眼中竟然看到了痛苦。


耳邊響起他瘋了一樣的怒吼:「吐出來!你給我吐出來——」


呵,明明恨極了我,又何必惺惺作態。


「若有來世,若有來世……」


我絕對不嫁給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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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杯毒酒無色無味,卻無藥可解。喝下必死。


我知我活不成了,本以為會到陰曹地府。


可我睜開眼時,入目滿是喜慶的紅。


阿娘站在我身邊,拉著我的手,神情裡滿是不舍:「煙兒,嫁到沈家後,你要孝順公婆,伺候好夫君。」


我環視四周,隻覺得一切陌生又熟悉。這分明是七年前我出嫁那天的情形。


正在這時,明月打簾進屋,她圓圓的小臉上滿是喜悅,一笑起來,兩頰梨渦淺淺甚是動人。與我記憶裡她冰涼蒼白的屍身完全不一樣


看著活生生的明月,一行清淚自我眼裡奪眶而出。


「明月!」


我衝上去,死死抱著明月,嚎啕大哭。


我哭到打嗝,終於仰著臉,看著阿娘。


我脫口而出:「阿娘,我不想嫁了。」


?


02


整間房裡頓時安靜,落針可聞。


阿娘死死攥著我的手,將我攥得生疼:「寒煙!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我點頭,目光直視著阿娘:「楚亭並非良人,我不嫁。」


佛教有種說法叫涅槃轉世。我不信佛,然而涅槃之事卻真真實實發生在我身上。


上輩子嫁給楚亭,七年婚姻,最終我用一壺毒酒了結自己。


重活一世,我想換種活法。


放過楚亭,也放過我自己。


寒府後院,因為我,寒家大小姐寒煙拒不成婚,此刻人人噤若寒蟬。


阿爹一巴掌山在我臉上。他認為我臨陣悔婚,有辱門庭,叫囂著要勒死我。


阿娘不住朝阿爹,朝我磕頭。


「求求老爺,求求你饒了煙兒吧。」


「煙兒,娘求你。你就答應嫁了吧。娘求你。」


咚咚咚,幾個響磕完,她額頭上已經滲出血絲。


我敗在阿娘的淚水中。


「阿娘,別磕了。我嫁!我嫁。」


我勉力扶著阿娘,母女倆抱頭痛哭。


最終,我頂著一張被打腫的臉,坐進花轎。一路晃晃悠悠進了楚家大門。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這一路上,明月一直不錯眼盯著我,生怕我臨時當眾悔婚。


一直到坐在喜床上,明月才微微松一口氣。


喜床上,撒著一床紅棗、花生、桂圓、慄子,象徵著「早生貴子」。可這輩子,我是不準備再給楚亭生孩子了,他不配。


我扯下蓋頭,明月立刻來攔著我:「小姐!規矩!」


不等她說完,我連忙從喜床上撿起一顆棗子塞進她口中。


「別擔心了。楚亭今晚不會來的。他不止今天不來,接下來一直到回門那天,他都不會出現在我面前。」


明月不信。直呼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楚亭的心上人,醋壇子已經翻了。」


我視線看著窗外西面,那裡是嘉芙居方向。


我上輩子的情敵柳江月,就住在那裡。


?


03


當晚,楚亭果然沒有來新房。


趁著闲來無事,我靜思前世記憶,想找出能破局與楚亭和離的辦法。


漸漸地,我有了些思緒。


上輩子我懷著莫大的開心,嫁給楚亭。新婚當晚,寄居在嘉芙居的柳江月借口著涼發熱,纏著楚亭。害我新婚夜獨守空房。


我當時就察覺那倆人關系不一般,於是在天亮後不顧一切衝去嘉芙居,要把楚亭帶回來。可結果呢?楚亭斥責我歹毒心腸,還罰我去祠堂抄寫家規。


重活一世,我根本不想見那兩個人。


有仇我上輩子就報了,這輩子,我隻想離開楚亭。


楚亭一連三天都沒有出現在我面前。


府裡漸漸有了流言,說我不得楚亭喜歡,八成是棄婦的命。


我完全不放在心裡。


三朝回門當天,我獨自回到寒家。


阿爹阿娘見我一個人回來,滿是訝異。


我根本不想給楚亭遮掩,更不想粉飾太平說些我過得很好的假話。


「之前被爹你上奏折參奏貪汙的禮部侍郎,他的女兒柳江月是楚亭的青梅竹馬。如今柳江月寄居在楚家,這段時間柳江月身體不舒服,楚亭在她身邊照顧著。他忙的連新婚洞房都沒時間來,哪有時間陪我回門。」


我話音剛落,阿娘的眼淚就下來了。直呼:「我可憐的女兒……」


阿爹沉著臉,銳利的目光直刺向明月:「小姐說的是真的?」


明月在我爹面前像隻鹌鹑:「回,回老爺的話。姑爺不僅洞房夜沒來圓房,成婚這幾天,他就壓根,沒,沒出現過。」


阿爹氣得拍桌。


我問阿爹:「阿爹,你看到了,女兒在楚家過得一點都不如意。女兒想和離。阿爹支持女兒嗎?」


阿爹嘆口氣:「自古女子三從四德,你動輒談及和離二字,算什麼三貞九烈的好女子?我教你的規矩,都被你忘在腦後了嗎?」


阿娘一邊抹眼淚,一邊哄我:「煙兒。做女人這就是你的命。你別怕,你是正室夫人,姓柳的越不過你去。你現在當務之急是趕快給楚亭生個兒子,有了兒子你下半輩子一切都會好的。」


我低眉斂目,遮住眼底瘋狂洶湧的不甘。


上輩子,我和楚亭關系不睦,開始時我還在阿爹阿娘面前遮遮掩掩,假做恩愛模樣。可最終被阿爹阿娘看出破綻,那時就是這樣教育我的。我聽了信了,結果呢?


這輩子,我懷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如果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楚亭非良人,會不會支持我和離?結果再次讓我失望了。


我自忖說服不了阿爹阿娘,所以幹脆閉口不言此事。


用罷午飯,阿娘便催著讓我回返:「你盡早回去,免得惹你婆婆不喜。」


我也無意在這裡假裝孝順女兒。


我坐上馬車,啟程回楚家。臨行前,母親遮遮掩掩塞給我一本書:「煙兒你拿著。爺們大多好顏色,你讓他得了趣,他自會好好待你。」


說完,她紅著臉,匆匆回了內宅。


馬車上,我展開書頁。果不其然是男女床笫之事的畫冊。


我合上書。心思卻飄到遠處。


上輩子,也有個人滿臉羞紅,吱吱嗚嗚往我手裡塞書。


隻不過,那人是個男子,塞給我的是一本醫書。


怔然間,他的模樣在我腦海中浮現。


秦明楠,你還好嗎?


算算日子,再過兩個月,你就要進京城了。


這輩子,不用你苦苦等著我,我會自己跑到你面前。


很快了,我們馬上就能見面了。


?


04


馬車停在楚家二門院外。


我剛出馬車,就見到楚亭在院門口等著我。


「抱歉三朝回門給忘了。你怎麼不遣丫鬟尋我,讓我陪你回去?」


我沒搭理他,自顧自往裡走。


他大步向前,幾步走到我前面,將我攔住。


「寒煙!你在耍什麼脾氣?我已經道歉了你還要我怎樣?江月病了我才去照顧的,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停住,直直看著他:「楚亭,好狗不擋道,你讓開。」


「寒煙!」


我看著他的臉,一股怒火猝然升起:「楚亭,我知你為何娶我。你認定柳江月的爹是被誣陷的。你覺得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痴戀於你,甚至是為了嫁給你,才伙同和我爹羅織罪名構陷清官。你娶我,隻是想要折磨我,給你的柳江月報仇罷了。」


他的臉色,在我話語中越來越白。


「寒煙,你在胡說什麼?」


「我是否胡說,你心中應當有數。我告訴你楚亭,我寒煙行得正坐得直,從未做過虧心事。我爹是督察員御史,檢舉揭發貪官是他職責所在。至於我……」


我直視著他,一字一頓在他耳邊宣告:「我寒煙今生所願,就是從此再無牽扯。我這輩子,絕不會愛上你。」


在他震驚失神的瞬間,我拉著剛剛遲到,被嚇傻了的明月離開。


回到房裡,明月緩了半天才理清思路。


「小姐,你剛剛說的,是真的嗎?這……這也太荒誕了。」


我點頭。


三個月前,柳江月的父親因貪汙瀆職被判斬立決。柳家女眷被貶為官奴。楚亭費盡心力才將柳江月贖買回來,安置在楚家。除柳江月外,柳家其餘女眷皆因不甘受辱自殺身亡。


楚亭始終認定柳江月幹淨如同白月光,愛屋及烏,柳江月的父親,絕不可能是貪官。他們一家家破人亡定是被人構陷。


至於我爹作惡的緣由……我愛楚亭,楚亭喜歡柳江月。所以我嫉恨柳江月,撺掇我爹做了惡事。以上就是楚亭的推理過程。


是的,前世就是因為這種可笑的猜測懷疑,楚亭娶了我,婚後折磨我。上輩子我所有苦難,都源於曾經的我太愛他。


?


05


明月立刻攥住我的手,立刻流下眼淚來:「小姐,那你該怎麼辦?」


我替她拭去淚水:「別怕。我已經有辦法了。一個月後,我帶你離開這裡。」


接下來的一個月過得並不平靜,柳江月時不時就要發動宅鬥技能,我一般將她當成跳梁小醜,對她視而不見。


就在她得寸進尺,設計誣陷我在她的補藥裡放巴豆時。我幹脆將那碗藥親手灌進她嘴裡。讓她一連三天流連於茅廁不能自拔之後,她終於認清我有多強硬。


事後,柳江月向楚亭告狀。楚亭跑來與我對質。


我隻回他一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隻要你們別再我眼前晃,我便隻當你們都是死人,大家都清淨。」


將楚亭氣個仰倒。


日子一天天過去,柳江月幾次想用言語激怒我,都被我無視了。


一個月後,我借口出門買胭脂水粉,再次坐馬車離開楚家。


黃昏出發,傍晚才歸。


待我回到楚家時,有婆子就守在二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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