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知秋

「知秋，早膳莫要吃太多，這些糕點吃太多容易積食！」

「你喜歡的話讓廚房的人經常給你做！」

我這才回過神，連忙放下筷子，有點羞澀的看向周圍。

葉靜之笑眯眯的看著我，面色無異，公婆的臉色倒是有些驚訝。

完了，他們不會覺得我是餓死鬼投胎吧。

對比葉靜之隻用了半碗粥和半塊糕點，我似乎吃的是有些多了。

可他吃的也太少了些，我阿爹和弟弟每次都得吃三四個大饅頭呢，要不是家裡窮，便是多十個肉包子他們也是吃得下的。

可我見對面的公婆眼中卻充滿了欣喜，毫無意見，便隻好低下頭。

還真是奇怪。

用過早膳後，葉靜之有些疲憊。

婆母急忙讓我陪他回房。

這一趟，似乎耗費了他許多的精力。

回屋後，他便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微微喘著粗氣。

我想了想，轉身去了廚房。

廚房內，聚著一群嘰嘰喳喳的小丫頭。

「聽說了嗎，二少爺可以下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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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假的，不會是回光返照吧！」

「我親眼看見的，能有假，今早，二少爺陪著新進門的二少夫人去給老爺夫人敬茶，那臉色是看著紅潤了不少，要我說，這衝喜還是有用的！」

「這可不好說，二少爺這病打從娘胎裡就帶著了，這些年看了多少大夫，都說治不好，成個親就能好那幹嘛不早點成親？」

「誰家願意把閨女送進來守寡，況且還非要八字相合的，聽我娘說，若二少爺真有不測，衝喜的少夫人可是要跟著陪葬的！」

「嘖嘖嘖，這不是草菅人命嗎？」

「咱家夫人娘家是知府，怕什麼？不過，聽說這二少夫人家裡窮得很，這次還是她那爹巴巴的送上來的，也是，要不是咱二少爺病弱，怎麼也輪不到她啊！」

「要是二少爺真好了，那確實可惜了，二少爺長得好看，又有才，配這麼個鄉巴佬，還是個啞巴，腸子都要悔青了吧！」

「你羨慕啊，那當初你怎麼不嫁呢？」

「可別，我可不想嫁給一個早死鬼，有錢也得有命花啊！」

我站在門外，聽著她們的討論聲不自覺的攥緊了衣角，隨後推門而入。

門內的聲音戛然而止，跟著我來的丫鬟紅璃厲聲呵斥道。

「都幹什麼呢？」

「主子的事情你們也敢亂嚼舌根，都不想活了是嗎？」

說罷，她轉身衝著我溫聲說道。

「二少夫人，念在她們年級還小，您別跟她們多計較可好？」

我抬頭看向紅璃，她雖是詢問的語氣，那架勢卻是已經替我做好了決定。

我又轉頭環顧了下四周，那些丫鬟雖做足了恭敬的樣子，眼中卻滿是輕蔑之意。

像極了阿爹平日裡看我的眼神。

嫌棄又厭惡。

是啊，在她們眼裡，我不過是一個鄉下來的啞女，若不是八字相合嫁給了二少爺衝喜，甚至都不如葉府裡一個燒火丫鬟高貴。

我沒理她，抬腳朝著灶臺走去。

早膳時我便注意到葉靜之似乎胃口非常不好。

吃的那麼少，身體怎麼能好呢？

沒關系，灶上的事我最擅長了。

自我懂事起，家裡的飯全都是我做的，阿娘生病的那些日子，也隻吃得下我做的湯飯。

葉靜之還是太瘦了，我得想辦法將他養胖些。

我在廚房忙活了一上午，見我沒有要去告狀的意思，那些小丫鬟紛紛散去，膽大些的就站在不遠處偷偷看著我。

兩個時辰後，我端著熬好的湯和飯菜朝著院中走去。

走至門口，又被紅璃攔下。

「二少夫人，二少爺的膳食有專門的人負責，更何況您做的的這些東西，二少爺也吃不慣，您還是自個兒找地方自己吃吧！」

這話屬實不客氣，我沒有動作，隻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她。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葉靜之奇怪的看著我。

「知秋，怎麼不進來？」

還沒等我反應，紅璃搶著接了話。

「二少爺，二少夫人不喜歡我們為她準備的飯食，非要自己做，這不，正準備去偏房吃飯呢！」

說罷，她轉頭看向我，眼裡滿是得意與挑釁。

我沒看她，隻是朝著葉靜之晃了晃手中的飯菜。

葉靜之有些驚訝，隨即了然一笑。

「這是你給我做的？」

我笑著點點頭，隨後抬腳走進房間。

「紅璃以下犯上，去跟母親說一聲，打發她出府吧！」

溫和有力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頓了頓腳步。

他，這是在維護我？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維護我，毫無理由！

4

我將飯菜布好後，伸手將葉靜之扶到了桌旁坐下。

「這湯，你放了百合？」

我點點頭，抬手給他盛了一碗。

「清爽而不膩，知秋，你手藝真好！」

我伸手比了比手勢。

「你喜歡就好！」

他放下碗，開口朝我問道。

「知秋，你識字嗎？」

我搖搖頭，鄉下丫頭哪有資格學認字，家裡有點錢的也隻會送男娃上學堂。

「知秋，我教你認字吧！」

聞言，我眼睛一亮，我也可以讀書認字嗎？

許是我的眼神過於灼熱，葉靜之一愣，隨後抬手摸了摸我的頭。

「以後，我教你認字，你教我手語如何？」

「這樣，你高興了不高興了我都能知道為什麼！」

「知秋，你是我葉家的二少夫人，你不需要忍，在這個家裡，沒有人可以欺負你！」

我怔愣在原地，其實紅璃的做法我從一開始就沒放在心上，在我以往的人生中，我受過的白眼和辱罵可比這多的多。

我也知道，葉家的很多人都看不慣我，特別是看到葉靜之似乎變好之後。

可是，那又如何？

她們一不敢罵我二不敢趕我走，也阻止不了我做任何事，既然如此，我何不跟以前一樣，當做聽不見。

可如今聽到葉靜之的話，我卻感覺自己的的眼眶不由自主的有些酸澀，一股無法控制的情緒從心口升起。

葉靜之。

我默默在心中呢喃著這個名字。

那日，我準備的飯菜，葉靜之隻吃了一半，可從那些下人的眼神中，這似乎是一件不可置信的事情。

我看著剩下的飯菜皺了皺眉。

新婚那日他咳了血，還是得問問大夫，不能一下子補太多。

往後的日子裡，我變著法的為葉靜之做吃食，陪著他散步。

而他再也沒犯過病，不僅人胖了些，臉色也逐漸變得紅潤了起來。

院中擺放的棺材也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葉家的那些小丫頭們逐漸開始羨慕我的好命。婆婆得知那日紅璃的事情後，私下將我叫至房中，給我塞了一盒子的首飾珠寶。

「知秋，這些你都拿著，看看有沒有自己喜歡的，如果沒有，我再帶你去買新的，你放心，有我在，葉家沒有人可以讓你受委屈！」

「靜之身體不好，回門那日，我陪你去！」

「也都怪我們思慮不周，隻顧著靜之的身體了，早該為你準備回門之事的。」

我瞪大了雙眼，回門？

嫁到葉家後我就從未想過回門，那個家我本就不想再有任何關系，該還的恩早就還了，根本沒有再回去的必要。

更何況哪有婆婆陪兒媳回門的，這合適嗎？

不等我拒絕，婆婆便風風火火的準備了起來。

回門一大早，葉靜之陪我走到了門外。

「抱歉，知秋，讓你受委屈了！」

我攥著他的手搖搖頭。

葉靜之，你永遠都不需要跟我道歉！

婆婆掀開馬車的門簾衝我們打趣道。

「好啦好啦，晌午就回了，不會把你媳婦弄丟的！」

我瞬間臊紅了臉，葉靜之反握住我的手，衝著婆婆點頭。

「那就多謝母親了！」

我爹似乎根本沒想到我會活著回門，馬車停到家門口時，院中空無一人。

我下了馬車走進院中，我爹這才打著哈欠從屋內走出來。

看見我，他瞬間氣不打一處來。

「三丫頭，你咋個回來了？」

「好啊，你是不是偷偷跑了，你個死丫頭，你要害死我啊，要死你就自己死在外頭，別連累你老子！」

說罷，便抬手想要抽我。

「住手！」

緊跟上來的婆婆連忙將我護在身後。

「知秋現在是我葉家兒媳，豈是你說打就能打的！」

我爹臉色大變，那手硬生生的頓在了空中。

「這位是.....葉夫人？」

婆婆自幼被嬌養長大，從未見過會如此對待自己女兒的父親，她心中惱火，打定主意要幫我好好撐腰。

於是當下並沒有回應我爹，隻是看向我溫和一笑。

「別怕。」

「秦叔，把東西搬進來！」

身後，葉家的管家秦叔帶著人開始將馬車上的東西往下搬，成箱的禮物被堆在小院中，我爹的臉上逐漸堆滿了笑容。

「哎呀，親家，誤會，都是誤會，這丫頭不懂事，我這也是怕她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丟了你們葉家的臉！」

婆婆微微一笑。

「知秋很好，親家多慮了，如今這門也回了，還望親家能遵守當日諾言，日後，知秋隻是我葉家的媳婦！」

說罷，不等我爹反應，婆婆拉著我的手便要轉身離開。

「走，跟娘回家！」

我心下一熱，紅著眼點點頭。

我知道，公婆對我好，無非都是因為我的到來讓葉靜之的身體越來越好，可無論怎樣，他們都給了我從未感受過的愛與維護。

原來，我也是可以有家的。

5

離開顧家後，婆婆並未立刻帶我回府，而是領著我去了香滿樓。

「知秋，這家的蟹黃豆腐做的一絕，今兒個，咱娘倆好好下個館子。」

「吃完飯，娘再帶你去逛逛鋪子，我們一起挑些喜歡的首飾和衣裳。」

「你啊，穿的也太素了些，小姑娘家家的，穿點亮堂的才好看！」

還沒等我拒絕，婆婆便按住了我的手。

「不準說不，長者賜不可辭，聽話！」

我咧嘴一笑，伸出手比出了謝謝的手勢。

婆婆一愣，隨後小聲嘟囔著。

「回頭還是要趕緊找個好大夫給她看看啞疾了，萬一能治好呢，好好的姑娘家，不會說話，誰都能欺負她。」

「不過還真要去學些手語了，不然顯得我好像有些聒噪。」

我自小耳力便好，聽見婆婆的話有些哭笑不得。

其實不需要那麼麻煩了，這段時間，我跟著葉靜之學習讀書寫字，現在已經可以用紙筆進行一些簡單的交流了。

於是吃飯時，我想辦法跟掌櫃要來了紙筆，寫下幾個字後遞給婆婆。

「謝謝阿娘！」

婆婆的眼眶突然有些泛紅，她緊緊抓住我的手，聲音有些哽咽。

「知秋，是我要謝謝你才對，另外，娘也要給你說聲抱歉。」

「非要娶你過門，是有我的私心在的，衝喜是我們全家最後的希望了，更何況，我亦不想我的兒子走的時候是孤單的。」

「我也知道，你定聽過那些流言，說我葉家找的不僅是衝喜的媳婦，更是為了要殉葬，娘不否認，一開始我是有過這樣的想法，請你原諒一個母親在面對將要失去自己孩子時因為悲痛產生的不理智行為。」

「知秋，你是一個很好的姑娘，那樣的想法我早已打消，日後，就算靜之有了不測，你想走想留，我葉家絕無二話。」

「靜之是個可憐的孩子，也是一個優秀的孩子，隻因我生他之時誤服了一些藥，這才導致他生下來就體弱多病，可他卻從未怪過任何人！」

「如果老天需要有人遭報應，我希望這個報應可以應在我身上，隻要靜之能好好的。」

「這些年，為了治病他吃了很多的苦，知秋，算阿娘求你，讓他開心點好嗎，阿娘看的出來，你對他來說很不一般，自從你進門後，他連吃飯都吃的多了許多，我和他父親更從未見過他如此開心放松的模樣。」

我眨了眨眼，心中有些感慨。

原來這世上，不僅有我爹那般把子女當做換取利益的人。

亦有婆婆這般為了孩子無條件付出一切的父母。

所以才能養出葉靜之那般溫潤如玉的人吧。

我點點頭，緊緊回握住婆婆的手。

跟葉靜之一樣，是熱的。

回到葉府後，天色已經很晚了。

我踏入房門時，葉靜之並沒有休息，隻是靠在床頭看書。

見我進來，他朝我招招手。

「回來啦，今日可還開心？」

我走過去，伸手替他理了理被子，衝他比了比手勢。

「晚間天涼，小心受寒。」

他有些無奈，隨後笑著點點頭。

「是我疏忽了，下次一定注意。」

我看著他，心中突然冒出一股勇氣，於是毫不猶豫的伸出手抱住他的腰，慢慢的將頭靠在了他的懷中。

面前的身軀驀然一僵，隨後一雙溫暖的大手撫在了我的肩膀上，一下一下的輕拍著。

「看來我家的小丫頭今日有些難過，是不是賣糖葫蘆的錢大爺今日是不是沒有出攤？這樣吧，過兩日，我陪你出去買好不好？」

「再去城南的糕點鋪子裡多買兩盒板慄酥，剛出鍋熱騰騰的可香了。」

「還有，父親給你的那幾張地契裡，我記得有一個莊子上有一汪泉眼，常年湧出溫熱的泉水，我帶你去看看可好？你喜歡的話，我們就多住幾日。」

我靠在他的懷中依戀般的點點頭。

謝謝你，葉靜之。

我一直知道，無論是公婆對待我的態度，還是葉府上下一夕之間的轉變，都是因為他。

就連今日婆婆陪我回門，亦是葉靜之親自去找了婆婆。

他這樣總是對人溫柔有禮的人，卻為了我，親自下令嚴懲了那些總是明裡暗裡欺負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