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魔

「為了什麼?」他聽到這話,大笑起來,「我們魔族,弑殺是天生刻在血液裡的東西啊。」


「這裡竟還有個蠢貨,說什麼愛啊,原諒的,那我之前殺的那些人算什麼?」他興奮地拍我的肩,「你也是魔族,你明白的吧?」


「對,」我緩慢地衝他露出一個笑,點頭答應他的提議,「我明白。」


得了我的回答,他才終於大手一揮,為我療愈了傷口。


此時禁制外,傳來了神女小聲卻又羞怯的聲音:「司寰,我已經打點好了,你快出來吧。」


但我知道,隻要出去十步,馬上會有弟子警覺,帶來我派從未有過的大規模虐殺。


這麼多生命,都不過是為神女相愛相殺的愛情做鋪墊罷了。


魔尊是一定會走的,他的禁制已被神女消除,無論怎樣,都能出去。


而我能做的,無非是將傷亡降到最低。


哪怕得到所有人的誤解。


我衝他揚揚頭,指了隻有歷代掌門才知道的禁制內密道。


出來時,魔尊氣息的消失引起了長老們前所未有的警覺。可一大幫人追出來看時,卻隻能看見他帶著我離去的背影。


「千華,你竟為了逃脫懲罰,泄露密道信息,放跑魔尊!」為首的師叔氣得發抖,「從今日起,我派沒有你這個弟子!


「遇之,斬之,殺之!」


從小看我到大的師叔字字擲地有聲,而底下向來崇敬我眼神的弟子,也都變成了猜忌懷疑。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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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魔族,我才不會在意那些虛無縹緲的感情。


可底下追出來的神女,卻飽含熱淚地看著魔尊離去的背影,大聲喊:「司寰——」


我眉頭一皺,看向帶著我的背影。


這名字,怎麼和師父告訴我的真名,一模一樣。


9


「你說要讓我改名字?」他臉色奇怪地看我。


「對,」我面色如常,毫不避諱,「你這名字與家師一般,我聽著不喜。」


他聽了嗤笑一聲,隻道了聲「隨你」,便走向外整理他的魔族軍隊。


我收回目光,如此試探他都沒有反應,看來果然不是師父。


魔尊行事囂張,他要攻打天下的事很快便傳了出去,按照劇情,不久神女便會過來勸說。


這時我隱約覺得身邊有什麼動靜,不待我反應,幾乎是瞬間,我便猛地出手,擒住了石碑後的一人。


「唔!」


被我捆住的人臉色通紅,眼裡滿是恨意地看著我。


是凌吾。


「你在門派不好好修煉,一心被外界所擾。就憑你,也妄圖刺殺我?」我目光沉沉,毫不留情地點評。


他吐了一口:「你這惡人,人人得而誅之。芳傾好不容易勸說魔尊向善,你卻挑唆他繼續作惡。」


我聽了忍不住發笑,原來在這,神女就為她的親親相公摘掉了一切。


「就連蓉兒,蓉兒也……」他目光微紅。


蓉兒,那隻斬於我劍下的狐妖。


我聽著實在是沒耐心。那時我一劍而去,他那所謂的蓉兒正露出獠牙,要吸他的精氣,他卻還含羞帶怯地閉上眼睛,等著美人軟玉在懷。


如此不堪中用,耽於情愛之人,留著也遲早成為禍害,不如早日斬殺。


正當我要動手之際,一道彩衣卻飛奔過來,攔在了凌吾身前。


「千華師姐,你醒醒吧!」


10


「你已經造了如此多的殺孽,他可是你的師弟啊,你還要一錯再錯下去嗎?!」


她在這振振有詞,而我感受到身後也靠過來一個陰暗的氣息,我往後一看,恰是魔尊,此刻他正饒有興致地看著我們。


我看著這無端的指控,擰起眉頭,提起劍便想來個一石二鳥。我殺不了魔尊,難道還殺不成這群嘍啰嗎?


什麼為自己爭辯,抑或是爭一個好名聲,我向來不屑於做這事,我也從不會迷茫。


就在我一劍光華真逼近了神女時,她的眼神終於變了,再不見那咄咄逼人,滿是驚恐。


「咚——」


「夠了」,最終是魔尊出手,打掉了我的劍,淡淡道,「這人我還有用。」


神女劫後餘生,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時更為驚喜:


「司寰,我就知道!你和那群殺伐果決的魔族不一樣,你是有感情的!」


可她似乎忘了,方才我動手之時,他就如好戲般一直這樣看著,神色萬分冷漠。


他怎麼可能會有感情,大概是覺得,這人天真可笑,留著看看還能翻起什麼浪花吧。


「你,你就是蓉兒口中無所不能的魔尊嗎?」


就在這時,凌吾突然期期艾艾地開了口。我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瞬就聽他急忙道:「魔尊大人,我願意為你做一切事,求你復活我的蓉兒吧!」


不用看我就知道,此刻魔尊的臉上定滿是戲謔。我心中暗叫不好,玩弄人是魔尊最愛做的事情,與其叫他未來生事,不如現在就結果了他。


可我手還未動,就感到一石子擊打在我的手臂上,疼得我摔掉了劍。而魔尊此刻已興致勃勃地去扶起了他的身:「好啊。」


神女也在旁邊開心道:「凌吾,有司寰的幫助,你和蓉兒定能終成眷屬的!」


在她的世界裡,似乎隻要是愛情,便比天大。


11


出事了。


今日的空氣中夾著血腥和焦躁,我隱約覺得有什麼不對,就看見神女哭著過來抓我:「都怪你!」


我連忙抓住她,就聽她神志不清地斷斷續續道:「我好不容易才勸司寰向善,你為什麼要把他推回去……


「他竟然讓凌吾屠城,他原本可是風光霽月的仙門弟子啊!」


我一驚,我的寒霜劍隻對魔族的動向靈敏。而魔尊竟然選擇讓凡人屠城,難怪我日防日防,卻始終不得要領。


她哭得實在是讓我心煩,我一把拽起她:「在這哭哭啼啼有什麼用!還不快帶路!」


隨著離出事地越來越近,血腥味和哀鴻遍野的哭聲也越來越令人心驚。


遙遙看見那個提著劍,身著白袍卻滿是血染的背影時,這一次我沒再猶豫,驅使劍就結果了他。


神女卻抓緊了我的胳膊,眼裡滿是對我狠辣的控訴:「你做什麼!」


「就算五師兄做錯了,或許他有什麼苦衷,隻是想念蓉兒了,又或是,又或是魔尊逼他!


「你總該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吧!」


凌吾一死,也令魔尊注意到了我們,他站在滿地屍體中,卻神色未變笑吟吟地看著我:


「不愧是我魔族,殺伐如此果決。」


此地動靜鬧得太大,其他仙門終於匆匆趕來。恰巧聽見了魔尊的話,又看見了地上凌吾死不瞑目的屍體。


他們一個個咄咄逼人:「千華仙子,縱然這位弟子再有錯,也不該動用私刑。從前不信,如今看來,你倒真是魔族本性,斬魔也隻是滿足自己的弑殺欲罷了!」


「當然啊,」還不待我反應,魔尊便立刻替我接了對方的話,同時大放殺招,一時間仙門眾人全都陣腳大亂。


他從容不迫地看向我,要坐實我叛逃的身份:「歸我魔族後,千華仙子明顯隨心所欲多了呢。」


神女立刻看向我,眼裡寫滿了「果真是你」的指責。


12


「司寰不像你,他還有感情。」她冷冷地說完,然後在魔尊聚集下一個法球時趕緊抱住了他。


「司寰,你醒一醒,」她急切地說。


「你想起我在牢獄中給你遞綠豆糕的時候,你為了回報我,幫我替我擊退侮辱我的侍衛嗎?你跟那些魔族不一樣啊,你是有良善之心的!」


被魔尊對準的仙門弟子瑟瑟發抖,緊張著注視著面前的一舉一動。


眼看著魔尊竟然真的慢慢收攏了自己術法,停了下來。


「這次,就先聽你的。」他溫順地說。


神女立刻喜極而泣地抱上他:「司寰,我就知道,你是可以改過自新的。」


一時間這一大動幹戈的場面以皆大歡喜結束。


神女緊緊跟在魔尊身邊,覺得自己就是那拴住狗的鏈子,而仙門眾人屏退時也滿是對神女的期望。


喧囂褪去,最後隻留我一人在這滿地的屍體裡站著。


雨落下來,衝刷走了地上汩汩流淌著的血液,就好像罪行從未發生過一般。而我一個人默默地為那些枉死而不能瞑目的人閉上眼睛。


神女說要聽凌吾解釋,可誰來問問這些人有沒有機會解釋呢。


殺無辜之人的人,便應該償命,縱使他未來能改變,也不能抹去這個事實。


一路走過去,我也不由皺起眉。這些人看似死得雜亂無章,卻又好像隱隱有什麼將他們的死連了起來。


終於,走到最後,我閉上眼睛,心想,縱使我殺不死魔尊,哪怕以卵擊石我也要再試一試。


等不及我去發現他的弱點了,原來方才的一切,都不過是他惺惺作態地演戲。


難怪他不急著殺那些人。那些趕來的仙門弟子,已被他精心籌劃的陣法染下了魔族邪佞的種子,終有一日會造成世間大亂。


13


我不欲將此事告知他人,先不說他們不會相信我,其次得到的回答,估計又是頭頭是道地改過自新論。


我自小得師父引導十八年,才將這股殺欲引到兇殘妖魔的身上去。而趕來的仙門幾乎都是個個不諳世事的弟子,一旦被此所染,可以說毫無懸念地抵擋不了。


按照我簡單粗暴的想法,先一個個揪出來殺了,免得未來釀成大禍。


可就在我找到第一個人時,剛提劍要接近他,一時間突然金光大盛,然後猛地一個法陣亮起,將我捆得死死的。


神女冷冷的聲音也從裡面傳來:「盯著你果然沒錯。」


我掙扎地動了一下,便感受到鑽心的疼痛,想來是可以針對我的陣法。


好吧,我無奈地想。成王敗寇,是我一時不察,倒也沒什麼好說的。


如此,失約一事,將來到了黃泉,師父可不能怪我了。


而就在我甘願赴死之際,突然又來了一股陰沉的氣息,將我從法陣中卷走。


落地後,現身的人正是魔尊。


許是他還有事要我辦完,這倒也不算稀奇,我隨意擺了擺手,道謝後便要離去。


可他下一句話,卻讓我愣住了。


「小千華,出門行事還是要惜些命。」他看向月亮。


「按照劇情,」他挑挑眉,「你可沒那麼早死。」


這些話,隻有師父會對我這麼說。


14


我站定,死死地盯著他:「你是……師父?」


不,不可能,如果他是師父的話,為什麼要言行相悖?


「師父,」他輕笑一聲,看向我,「也是啊,這個師徒遊戲,我都有些玩膩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看著他一步步走過來,感覺身體根本動彈不了,而他盯著我的眼睛,彎下腰來:「看在你叫了我十八年師父的分上,我便好心告訴你一句。


「你的師父,真的是我嗎?」


我盯著他的深邃的瞳孔,仿佛要把我吸進去,一時間覺得毛骨悚然。而漸漸地,腦海中竟出現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


他和藹卻又苦惱地摸著我的頭:「千華啊,雖然你是魔族,弑殺欲除不了,可我還是不想放棄你。


「千華啊,你看這世間的萬物百態又如何呢?守護他們不止有盾,也可以有劍。」


而這些話,我記憶裡那個少年師尊,竟說過一般無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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