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魔

作為正道大師姐，我每天早起蹲點抓怪。

天降神女卻聲淚泣下地指責我心狠手辣：「每個人都有變好的機會，我們應該給他第二次機會。」

她號召眾人關我進牢獄，又放走一直被鎮壓的魔尊，揚言他已改邪歸正。

而她口中愛她愛得死去活來的魔尊，卻在當晚打開我的牢房：「你我既同為魔族，不如一起滅了這天下？」

1

今天是我誅殺第一萬隻魔物的日子。

身旁跟著的新弟子剛要規勸，就見我掌心白光一閃，接著如大炮般的光芒閃過，摧枯拉朽般勢如破竹而去——

方才求饒的魔物瞬間便連渣都不剩。

我垂眸，收劍離去，淡淡道：「走。」

我轉身離去時，卻圍觀我行刑的村民們竊竊私語：

「它方才好像是要求情吧？」

「我看那魔物也不過我家小兒年歲，也許隻是一時迷了心竅……」

「快住嘴！」一位青年趕忙拉住他們，「這位千華仙子，根本沒有心。連自家師弟的戀人都能眼也不眨地殺死，千萬別激怒她。」

我聽著，本來要趕回去參加繼承大典的事兒也沒那麼急了，頭也不回地飛出一指。

瞬間，那青年頭頂掠過一片空地。

隻差一點，這劍意便能削了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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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一聲：「你倒是清高，它剛才還殺了你的親哥哥，真可惜死的不是你。」

2

師父死前曾下令，誰殺滿一萬個魔族，便可登上掌門之位。

今日便是我的繼位大典。趕去的路上，小弟子抖著身道：「師姐未免過於冷酷無情。」

我懶得回話。因為我知道這發抖並不是畏懼，隻是為了遮掩向我灑迷藥的舉動。

早在很多年前，我便知道這個世界不過是一本書。

而我是書中用來襯託女主角的反派。

作為魔族，我自小被師父抱養，得師父教誨，兢兢業業恪盡職守地斬妖除魔。

故事卻評判我：視生命為草芥，魔族生來無情無愛，所以才這般殺伐果決。

而穿越而來的主角神女，則是大愛天下，被世人追崇善良。

可我往後一翻，又忍不住發笑。

她說魔族無情無愛。所以縱然我為民斬殺了不下數萬妖魔，發現我是魔族後，他們依然將我審判殺死。

而害死許多條人命的魔尊，卻說他隻是不懂愛。

這世界真是一個巨大的愛丁堡。

繼任大典，便是我從人人敬仰的大師姐跌落到人人喊打的魔族的轉折點。

因我自己是魔族，知曉魔族都是一根筋的東西，跟他們講廢話還不如趁早扼殺在搖籃。

所以我自小蹲點殺魔，每天兩眼一睜就是開幹，斬魔數早已到了任何人都望塵莫及的地步。

可師父遺言一出後，不少人對掌門之位虎視眈眈，我曾經的為民除害也成了別有用心，他們隻好另闢蹊徑拖我下馬。

有心的，倒還真是查出我魔族的身份。

在今日前，已有不少謠言，說我為求掌門之位肆意屠殺妖魔，全然失去人善之心。

所以他們在繼任典禮上為我準備了一份大禮：逼我魔族的身份現行，並喚來了那位神女。

3

就在師叔要將象徵掌門的權杖遞給我時，門口突然大呵了一聲：「停下！」

正是那個被我殺了戀人的五師弟。

他惡狠狠地盯著我：「她根本不配做掌門！」

臺上的師叔分明組了這一切的局，卻故作驚訝：「凌吾，你可莫要亂說！」

「她是魔族！」

此話一出，一時間所有人都向門外看去。

這才看見充滿恨意的眼神的凌吾邊上，站在一位滿面歉意的女子。

即使她身上粗布麻衣，那可真是叫天地為之失色，五官豔麗奪目。

我聽到臺下有人竊竊私語，冒犯地來回瞄了我們倆好幾眼：「從前都說大師姐是天下第一美人，如今和這位姑娘比起來，也不過頑石之姿罷了……」

我聽聞不由皺了下眉。得我教誨，在我門下，修仙之人，竟還會受這種皮相困擾。

想罷我瞬間手起劍落，在眾人不察時，頃刻間一劍貫之，待眾人回過神來，便隻剩下一具涼透的屍體。

「你，你……」

師叔顫抖著用手指向我，而神女的話也在這時跟著響起：「她為何從來都不曾因為求饒而猶豫半分，便是因為她自己便是心狠手辣的魔族！」

而我跟著抬起了一雙冷漠的眼睛，耳邊也響起了無數的「拿下她」「仙門敗類」的聲音。

一陣無力和眩暈感襲來，我知道是那個弟子下的藥起作用了。

此番結局我早已預料到，可再失去意識之前，我竟還想問問這些人，到底記不記得我劍下也有數萬妖魔亡魂這些事。

4

我醒來時，身上無數鎖鏈加深，數枚釘子從我的命脈穿過，滲出絲絲血跡，帶來蝕骨般的疼痛。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真稀奇，我竟沒想到他們如此怕我，甚至用上了最高規格的壓制術法。

師父第一次和我說我命中會有此劫時，我冷笑一聲，昂起腦袋道了句：「敢如此負我，全殺了便是。」

「唉，不行。」師父無奈道。

「你在當時在書中便是這麼行事的，直接讓神女的名聲大噪，你更成了板上釘釘人人喊打的魔族。」

我：「……」

算了，我就是魔族。隻有師父才固執地認為我孺子可教。

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和神女一樣，覺得魔族可以被感化。

但隻有我自己知道，感化不了的，魔族生來便是會弑殺還沒有感情的東西。

當我擁有自我意識的第一個反應，便是張嘴咬了師父手臂一口。

彼時師父也不過堪堪一少年，感受到胳膊上的疼痛，又看了眼我滿嘴裂齒地牙，「哎喲」了一口。

「你這樣子，我真的能指望你拯救世界嗎？」他看著我嘆了口氣。

師父，才是那個異世者。

5

師父一早便知道劇情走向。

譬如劇情讓我因神女剛正不阿地揭穿我魔族的身份而產生恨意，而我因此墮魔後，成了魔尊的左膀右臂。

魔尊的一切惡事便都成了因我挑唆而起，他摘得幹幹淨淨。

所以後期隻有我一個天生壞種反派，神女也有充分理由落地鬥我。

「書上說她是為了救世，我倒不這麼覺得。」那時師父笑眯眯摸上我的臉蛋，「我們家千華長得好看，在魔界也是擔得第一美人的稱號。她如此針對你，是擔心你搶走了她的親親相公吧。」

我面無表情地就想拿刀往臉上割去，而師父趕緊阻止了我。

我一臉忍辱負重：「容貌不過表象，你莫要如此侮辱我。」

「嗨呀，我這也不算空穴來風嘛，」他輕搖扇子道，「畢竟她總是愛與你的樣貌做比較，分明是在乎得緊了。」

「留著，」他笑著衝我眨眨眼，「以後氣死她。」

我放下刀，嘆了口氣。

「那竟然神女拯救了天下，你又為何要與她作對呢？」

「拯救？」

他意味不明笑了一聲，目光放得極遠。

「犧牲了數萬人性命，彰顯他們愛情的偉大，然後迎來了看似和平的結局，這樣的拯救，也叫拯救嗎？」

他看向我：「千華，我要的，是真真正正不流血的和平。」

我看他看我的眼神堅定而又充滿信心，忍不住想告訴他，我也是一個魔族。

6

掌門交接儀式中，我本不該如此大動殺念，是凌吾那戀人狐妖留下來的媚術，才催化了我的惡念。

這件事情，神女是知道的。但似乎隻要事情不是她做的，她便永遠聖潔無瑕。

「這段劇情你必須要走，」師父摸了摸我的腦袋，「那會兒神女已經關懷在獄中的魔尊多日，自詡奪得了他的心，不日便會將他放走。

「他出來的那天，造成了無數人的慘死，同時也帶走了正被囚禁的你。」

師父嘆了口氣：「你得阻止他。」

可我見過仙門對發現的魔族人的手段，看著便叫人悽厲不已。

「可是囚禁，很疼。」我握上他的手臂，直直地盯著他，「你要讓我受著嗎？」

他拍拍我的腦袋：「我可不舍得我家小千華受如此困苦。

「千華，我會陪著你的。」

可他食言了，我想，他先走了一步了。

這時疼痛感又順著手臂而來，實在是叫人難以忍受。

我不由自嘲，千華啊千華，明明他先食言了，怎麼你還遵守諾言呢？

可這時我又想起來，我斬殺最後一個妖魔離去前，村落裡那個孩子開心快樂的笑容。

算了，我閉上眼睛，師父實在是，陰險歹毒。

叫我見這人間的風風雨雨，喜樂哀愁。

7

於是為了走劇情，我還是選擇殺了一個人。

那種易被表象所迷的人，留著也是幫助神女放走魔尊為虎作伥的弟子。

師父說魔尊很強大，殺不死，這也是門派隻能鎮壓他的原因，這樣讓我的任務又變得困難。

就在這時，寂靜無聲的山洞中，突然響起了腳步聲。

黑色的衣角翻過，帶來強大而又神秘的氣息。

我神色一凜，這個在我人生中出現了不下百次的魔尊，終於要出現了。

「你……」

對方清越優雅的聲音剛開了句口，我卻如雷擊般不由自主愣住了。

這個聲音，我實在是，太熟悉了。

而隨著他樣貌慢慢顯現，我終於掩不住眼底的震驚之色，脫口而出：「師父！」

來人還是那不變的俊美從容，隻是比起從前飄逸的白色道袍，換成了一身烏黑的玄衣。

可他卻是全然陌生的神色，隻是挑了挑眉：「攀關系？」

他看了眼我經脈俱斷、往外滲血的手腳，漫不經心道：「我可不會收那麼蠢的弟子。」

8

他說著，一把將我扯了下來，全然不避開我身上的傷口。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已疼得慘叫。

而他隻是從上而下掃了我一眼：「靈力充沛，殺伐果決，是個好苗子。」

不是師父。我默默想，小時候學步，他都要牽著我的手，唯恐我磕了碰了，他絕不會如此待我。

「既同為魔族，不如一起滅了這天下？」評價完，他興致勃勃地提議。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