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陳生約了出來,就在醫院樓下的面包店。
「另外,陳欣的手術要做第二場,你不會不知道特殊心位病人做完搭橋需要做復位吧……哦,真不好意思,忘記你的醫師證是我給你擔保的了,你的專業知識水平不足以支撐,抱歉哈。」
我微微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果不其然,陳生面色扭曲,指著我破口大罵。
「你以為你算什麼東西!別對我指指點點的。」
「就是!肯定是你沒安好心,故意安排兩場手術整我!」
陳生話剛說完,陳欣也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給他幫腔。
無所謂她怎麼罵我,在我眼裡,勸告她隻是因為她是患者。
「你的手術隻有我可以做,再不接受的話,會威脅到你的生命。」
「誰知道你會不會趁機弄死我!別在這危言聳聽了!你以為你真是什麼華佗再世?」
「笑話,什麼手術你能我不能?欣欣的手術我會做,用不著你!」
我一心想要勸說陳欣,卻被陳生這條瘋狗神經病犯了一樣攥住手腕的傷口,疼痛和惱怒一起湧入心頭。
「你這是草菅人命!」
「別忘了……」
陳生掐著我手腕的疤眯起眼睛,湊近我的耳朵邊吐出一句事實。
「你現在是個拿不了手術刀的廢物!」
15
Advertisement
陳欣那邊談不攏,我隻好轉移重心去問導師要手術的操作權,卻正好撞見陸洲河滿臉陰沉地從導師的辦公室走出。
他人的事情與我無關,我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也在擦肩而過的瞬間猜到了他們之間的關系。
「導師,江北北和陳欣的手術我想接。」
導師整理資料的手頓了一下,然後面色嚴肅起來。
「人命不是兒戲,你的手還沒有恢復完全,想要接手這兩臺手術是不可能的,好好復健吧……不然也是醫院的損失。」
被拒絕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這兩場手術交給陳生簡直是蓄意殺人!
無奈之下也沒有別的辦法,我深吸了一口氣踏出辦公室,沒想到陸洲河就坐在長椅上,看我出來才站起來。
「我爸從來都是這樣的,感情在他眼裡不值錢,也沒有人情味,就是個鐵石心腸的懦夫。」
他大概是聽到導師拒絕我,年紀小,說的話也不藏鋒芒。
原來陸洲河母親難產的時候,導師分明能換人上手術臺,卻還是親力親為,沒有去見妻子最後一面。
醫德很重要,有時候職業道德和家不能兩全,總歸要背負些什麼才可以走得下去。
我搖搖頭,沒有搭他的埋怨。
「你為什麼要管陳欣的死活呢?做活菩薩?」
我笑了笑,指腹又無意識摩挲起手腕的傷口。
「人在做,天在看,我是活給我自己看的,會不會後悔和心慌,隻有我自己知道。」
我表達的是正常觀點,身邊這小孩跟著了魔似的半晌沒說話,再說話時眼底閃起屬於他這個意氣風發年紀的光。
「學姐,和我談個戀愛怎麼樣?」
我搖頭拒絕:「不怎麼樣,好好上你的學,別不務正業。」
16
「晚晴姐!患者陳欣突然心停了!」
我立馬掛斷電話,火急火燎往醫院趕。
我的手經過復健有了起色,已經不怎麼抖了,但這完全不夠讓導師放心把手術交給我。
出於心急,我隻能讓我的助手幫我看著病人的情況。
「陳生!」
我扶著門框氣都沒喘勻,就看見男人滿頭大汗地轉來轉去,滿臉都是煩躁。
本來就技術不過硬,現在心理素質也差成這樣,我實在難以想象他給病人做手術的畫面。
「做心髒搭橋不要給她用活血抗凝抗血小板的藥,你要好好看看她的造影檢查。」
「滾!」
陳生壓根沒把我的話聽進去,反而使勁兒把我往外推。
「我不比你差!用不著你來提醒我!滾出去!」
得,死男人沒救了。
我皺起眉拎著包一把扇到他臉上,但願他能疼得清醒些。
「她不是你的心上人?不要意氣用事,免得害人害己。」
陳生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似的笑出聲,就這麼在我覺得莫名其妙的情況下紅了眼。
「許晚晴,你從來都是這樣。」
「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對我說三道四,你根本就沒有心!」
說完,他進入了手術室。
17
陳欣的手術不出意外地出了事故,中途大出血導致血管阻塞難以復位,止血失敗也就意味著手術失敗。
早在他進去之前我就提醒過,結果也正如我所料。
曉曉抱著病案本在我旁邊一邊嘆氣,一邊又搖頭。
「早點聽晚晴姐的話不就好了,就這麼白白葬送一條命,陳生也太畜生了。」
我看了一眼緊閉的手術室,沒說話,卻沒想到緊接著男人就紅著眼崩潰又惱怒地衝出來,一把就要往曉曉身上抓。
我眼疾手快地拽著曉曉躲開,皺著眉一腳踹在他身上。
「發什麼瘋?誰不知道高傲如你啊陳生,手術失敗了知道喊媽了?別在這丟人現眼。」
我知道他有野心,可他的水平壓根支撐不住那滿身沒用的傲骨,到頭來也隻是自食惡果。
「你滿意了?這下你滿意了?」
陳生赤紅的眼裡似乎要噴火,死死抓住我右手手腕,疼得我倒吸冷氣動彈不得,眼見那能扇斷鼻梁骨的巴掌快要落在臉上的時候,我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意料之中的疼痛感沒有傳來,反而是陳生殺豬似的慘叫聲貫穿了整個樓道。
周遭烏泱泱圍滿了看熱鬧的病人家屬,也有病人,從老到小,其中不乏偶爾幾個跟陳生處得還算不錯的病人。
陸洲河拎著他的白大褂領子,幾拳頭下去把他砸老實了,眼前直冒金星。
我面不改色地用一種厭惡的眼神睥睨過去。
「陳生,你誰都不愛,你隻愛你自己。你就是個自私自利愛慕虛榮的畜生,你根本不配站在醫院,更不配做一名醫生。」
18
我剛剛趕去 ICU 穩住陳欣的情況,導師也帶著將陳生調離江北北的手術的決定走來。
那邊被圍得水泄不通的陳生,到底出於維護醫院秩序,被導師暗自聯系保安救了出來。
「你讓二院的臉,讓我的臉往哪兒擱?」
導師氣得一把將失敗的方案砸到了陳生的腦門上,連帶著他的眼鏡被掀飛,摔在地面砸得粉碎。
「我本以為你雖然天賦不如小晴,但也是個踏實肯學的。學了這麼多年,你就幹出個這?連最基本的知識都忘了?!」
我靜靜地在聽著他們對話,手機錄音的紅點閃爍不止。
「我不管您怎麼說我……」陳生的手撐著桌面,「江北北的手術是早就預約好給我的,絕對不能將我調走……老師,這次是意外,我可以證明自己的!隻要江北北的手術做成了,我可以翻身的!」
「到時候你的名聲、醫院的名聲不就都回來了?」
導師震驚地抬起頭,眼裡滿是:你瘋了?
在我和導師都沒反應過來之際,不知何時蹿進門的中年婦女手裡拿著掃帚橫打在陳生毫無防備的腰窩上。
「都是你!害得我丈夫本來可以站起來的腿,復健了三年還需要拄拐!要不是他今天瞞不住了,我還被蒙在鼓裡!庸醫!庸醫!滾出醫院!」
我眨眨眼,發現門口那群人不知何時已經圍堵過來,前排的人氣勢洶洶,似乎都是被陳生耽誤病情的相關人。
其中有一個女人長得很眼熟,手裡抡著板磚一把將陳生的腦袋砸破,男男女女的罵聲拳腳全部落在他身上。
我想起來,這江如海遠在農村的妻子,調查時我見過她的照片。
「陳生!如海要是獄中有知,也一定會支持我!你這個庸醫!畜生!為了害人不惜以我兒子的命要挾他,不然我老老實實連雞都不敢殺的丈夫怎麼會平白無故挑了人家好醫生的手筋!」
「你不得好死!」
一時間導師辦公室混亂不堪,我抬頭看了眼導師,發現他並沒有找人來維護秩序,而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向我走來。
我把準備好的江北北的手術方案遞過去,耳邊是警察嚴肅的聲音。
「警察!嫌疑人陳生涉嫌蓄意傷人惡性事件,其他人散開。」
躁動不安的人群退了出去,倒在地上狼狽不堪滿身血汙的陳生還沒來得及說話,冰涼的手銬已然將他捉拿。
三天後,按照我提出的方案,江北北的手術進行得很順利。
但陳欣最後還是無力回天。
我已經盡力。
但時間緊迫,壓根找不到能接受她二次手術的人呢。
她活不了,隻能說是報應。
19
也許是想要給這段將近十年的感情一個交代,也許是我心裡對他還有點殘留的疑惑。
陳生被判刑後,我挑了個好日子去看他。
「陳欣今天下葬。」
我神情毫無波瀾地看著裡面頹唐的男人。
短短一段日子,他已然與之前判若兩人。
「你知道一次又一次被你比下去的感覺嗎?你知道他們說我連你都不如的時候,我有多討厭你這個醫學天才嗎?」
「明明我也很努力,為什麼你一定要壓我一頭……我恨你,許晚晴,我一直都恨你!那些榮譽和獎章本該是我的,怎麼偏偏和你在一起,就成了我沾你的光?你一個女人,憑什麼要那麼厲害?」
我沒說話,隻是靜悄悄地在眼神中加了幾分可悲。
實際上我也不知道我該怎麼說。
他確實努力,但是實力不行就是不行。
沒有金剛鑽非攬瓷器活兒,最後都是我兜的底,他獲得的獎勵都不該是心安理得,還想過河拆橋?
我實在理解不了,這也不該是我要考慮的。
陳欣臨走前曾對我說過。
高中時,她為了陳生輟學,打工供養支撐他的學業乃至後來的事業。
為了這個男人,甚至每天連泡面都分兩頓吃。
可她心心念念的男孩,卻被校內傳聞不斷的醫學天才少女迷住了眼。
在一個夜晚,她在自己碎了屏的手機屏幕裡,看到了陳生對我的深情表白。
我和陳生成為大家眼中豔羨的小說男女主標配,天才醫學少女和上進努力的男孩。
她不甘心。
所以多年以後,又找到了他。
兩人很快便舊情復燃。
其實我很不理解。
這種人渣有什麼好留戀的。
我靜靜地看著玻璃對面的陳生發完了瘋。
淡淡地告訴他:「陳欣本來是能活的,隻要你能忍到我給她做完第二場手術,可你好像一點也等不及。」
「你為了虛無縹緲的一句輸贏, 選擇以她的命來證你的名,你這顆心從來都不純粹。」
「人一死不過意識飄散,肉體腐爛,記憶也隨之淡去,那些你們吃過的苦,那些她為你付出的一切, 都會因為生命的逝去而消失。」
「作為醫學生,你真的不知道生命意味著什麼嗎?」
「你不隻不配做醫生, 也不配為人。」
那天之後我沒再關注過陳生如何。
20
這天,和父親鬧了十幾年別扭, 終於敞開心扉後的陸洲河,狼狽地從他爸辦公室裡退出來。
似乎是又被訓斥答辯為什麼還沒過。
他打開了我辦公室的門。
「許教授,我有點學術問題要咨詢你。」
我笑了笑,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我的復健到底是不能完全恢復, 手間歇性地還會抖。
考慮到這樣的手做手術風險實在太大, 我最終甘心選擇退居二線, 做一名問診大夫, 同時也是母校大學的醫學教授。
給陸洲河輔導完問題已經天黑,我難得沒有拒絕他的散步邀請。
不拒絕的原因很簡單,他今天開心,我也就不掃他的興。
「所以他很早就後悔沒有見母親最後一面了……許教授,我現在明白, 為什麼那時你拼死也不肯放棄陳欣了,所謂醫生, 心中有病人社會, 家就得退而求其次。」
我點點頭,望向了天邊閃爍的北鬥七星。
一連七顆, 像我以後會一帆風順閃閃發光的人生。
「母親難產……也是為了生下我, 我不該這樣的。」
「陸洲河, 生命隻有一次, 別總讓自己後悔和遺憾,因為你沒有回頭路。」
21
我的右手手筋被挑斷的事, 在我復健差不多了才告訴父母。
他們年紀大了,也不在我身邊, 但說到底還是需要坦白一下。
無非是接受了兩個小時的男女混合教育, 埋怨我為什麼不早說。
這些年工作太忙, 導致我常常沒時間陪伴家人。
那即將到來的第二場復位手術,全世界能做的,也隻有我。
「永但」父母也沒有再催促我的婚姻問題。
平平淡淡的日子過去,又到一年畢業季, 我夾著厚重的解剖學理論前往屬於我的講臺。
陸洲河一身學士服, 半路捧著花攔住了我。
「許教授, 我是你的粉絲,我叫陸洲河,我想和你合張影, 可以嗎?」
我淡淡一笑:「當然。」
時光荏苒的腳步從不等人,新舊更迭的腳步永不停歇。
但我、陸洲河,千千萬萬為了醫學致力探究的人。
永遠都在路上。
字體大小
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