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煞

我忍不住唇邊譏诮,淡淡問他:「哥哥又想求我做什麼?」


林澤像是才哭過,眼睛通紅,半張臉也是紅的,樣子懦弱極了。


一瞬間,我懷疑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曾經能馴服烈馬、驍勇無比的哥哥。


他嗫嚅嘴唇:「溪溪,哥求你最後一次,幫一幫公主殿下。」


他非常艱澀開口:「將她送到大皇子身邊去……」


我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


他能忍到這個地步,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低三下四來求我,是為了幫他心愛的女人,成為另一個男人身邊的寵姬。


我笑著,眼睛湿了……


漫天的寒星在我眼底氤氲開。


可笑啊,我前世就是等這麼一個人來救我。


他自己的尊嚴性命,都不及流音重要,更何況是我。


「林澤,我和流音相比誰更重要?」


林澤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如今聽到了,也回答不出來。


我露出痛楚又自傷的笑意:


「我是你親妹妹啊!當初你選了帶她走,一定想過我會遭遇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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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被他們輪番折騰到死!林澤,我會死在男人身子下面,還是那麼骯髒難看的死法!


「你有一點後悔難過嗎?


「你說讓我等,會來救我。也隻是騙我的是嗎?」


我哥蹭了一下衣袖上幹苦力留下的汙漬,眼神躲閃,發白的臉上隻有心虛。


「溪溪,還問那些幹嗎?


「你現在當了二皇子的寵姬不是很好嗎?至少有飯吃,有人伺候,不會被人欺負了……」


我哥聲音卑微地帶著絲祈求:「你別再鑽牛角尖了,幫一幫公主,算哥哥求你。她跪在那裡,給人當腳凳時候,我心都碎了,隻恨自己沒用,讓她跟著受苦。」


「……也許殿下說得對,當初我不該選她。她這麼美,這麼高貴,一定會被皇子帶走,過上更好的日子。」


原來聽到最愚昧可笑的話,是笑不出來的。


我緩緩吐息,月光落在眼底結出冰晶,露出笑容:「這是最後一次我幫你。」


我哥如釋重負淺笑:「溪溪,我隻有你這個親妹妹,我知道你會幫我!」


我轉了語調,冰冷不再包含感情:「從今往後,你別再叫我溪溪,我沒有你這個哥哥。所以無論你下次來求我什麼,我都不會答應你。」


16


流音從奴隸帳篷,調到了我的身邊伺候。


我託赫連珏找來草原最好的舞娘,教她奔放的草原舞。


流音很清楚,這是她攀龍附鳳唯一的機會,學得格外認真。


僅僅三個月而已,她已學會了草原舞的精髓,奔放大氣,嫵媚多嬌。


送流音獻舞前的一晚,我給林澤一瓶藥。


「這藥,你想辦法放入大皇子的飯菜裡。」


林澤臉上閃過一絲猶豫。


「……他吃下去後,就會對流音痴迷無比,這不是你們想要的嗎?」


我看他慢慢捏緊了藥瓶,手指微微發抖。


但我很清楚,林澤一定會放進去,哪怕是毒藥,為了小公主的前程,他會為了她豁出命去。


赫連珏給我帶來消息,似笑非笑地戲謔:「你哥真是個痴情種。」


我剛沐浴出來,赫連珏眸光幽暗,勾著我腰帶,拽到床榻邊,修長的手指拿來布巾為我擦拭頭發。


「他怎麼了……」我隻是隨口一問。


他的死活,早與我無關了。


赫連珏抱我坐到他膝上,舌尖一挑說道:「你也有本事,哄得你哥淨身,從將軍變成了大皇子身邊的貼身內監。」


我不以為意:「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隻有成為內監,才能贏得赫連堯的信任,把藥放入他的飯食裡。


那一日,身穿紅色紗裙的流音,在赫連堯的營帳中翩然起舞。


已經成為太監的林澤,為大皇子倒了一杯酒。


一杯酒飲完,流音像是腳下一崴,順勢跌入赫連堯的懷中。


我哥哥則目送他們遠去。


一連幾夜,赫連珏都陪在流音身邊,日夜跟她顛鸞倒鳳。


在此之前,我早已和柔然王妃約定好。


在流音受寵的這幾日。


她留下個面容相似的替身在營帳裡,自己混入胡商的隊伍裡,遠走高飛了。


直到了第五天,赫連珏才從流音營帳中出去。


除了柔然王妃,大皇子沒有這般寵過誰。


所有人都以為流音將會成為大皇子身邊的側妃,就連流音自己也這麼想。


她召見了我,衣衫華貴,一臉嬌俏地斜倚在虎皮裘上。


「林溪你得意的時候,想過今天嗎?」


「過來給我倒茶!」流音得意非凡,高聲命令道。


阿茴打算替我去倒茶,被流音身邊的侍女甩了幾耳光:「你什麼身份,我家娘子能喝你泡的茶?」


我把阿茴拽回身後,臉上沒有絲毫羞惱,平靜把茶端到流音面前。


「你是我曾經舊主,我伺候你也是應該的。」


流音看著滾燙的茶水燙紅了我的手指,故意不接,讓我跪著。


我眸光帶上三分銳利:「但也是最後一次,你能喝上我敬的茶。」


不等流音反應過來我話中意思。


赫連堯一臉寒怒,快步走入營帳,一雙手青筋暴起,死死掐住流音的脖子,嚇得侍女四散奔逃。


流音被他掐得奄奄一息,還不明白自己哪裡惹怒了赫連堯。


「殿下……我……」


「賤人!你把我的雪兒藏到哪裡去了!」


雪兒是柔然王妃的名字。


赫連堯發現她失蹤已經晚了,他帶兵搜尋了一天,也沒找到柔然王妃的蹤跡。


盛怒之下,赫連堯殺了不少人泄憤。


終於,屠刀到了流音的頭頂上。


17


我帶著阿茴不動聲色退出流音的營帳。


臉色淡然,聽著裡面傳出的女子求饒和一聲聲慘叫。


這些日子,我故意疏遠了柔然王妃,陪在二皇子身邊。不會有人把柔然王妃的失蹤和我聯系在一起。


赫連堯懷疑,王妃的失蹤和流音有關系。


正是她受寵的那幾日,柔然王妃逃了。


到了晚上,慘叫聲還沒有停止。


阿茴告訴我,大皇子徹底沒了理智,整個人暴戾可怖。


把流音吊起來,一刀刀剜她的肉,逼她說出王妃的下落。


林澤又來了。


他衝破了營帳外的看守,滿身是傷,兩條腿筆直跪了下去,發出極大聲響,求我道:「救救她,她馬上就要被折磨死了。」


我略微抬了抬眼皮:


「這不是當初你們自己選的嗎?


「做人不能太貪婪,既要又要。


「你求我把功勞讓給她,我讓了。你又求我,把她送到大皇子身邊受寵,我也照做了。


「我不會再幫你!」


林澤跪在我面前,頭上沾滿塵土,血流了滿面,還在不停給我磕頭。


「哥哥錯了,放過我們好不好?」


「太晚了!」我睜開漆黑的眼眸,靜靜道。


重生回來,我都在布局這一盤殺棋,欠我的人,我恨的人,一個都逃不掉。


沒過多久,林澤在大皇子飯食中下了媚藥之事,也被大皇子身邊隨從抖了出來。


雖然他們和柔然王妃逃跑沒有直接關聯,赫連堯還是沒有放過他們。


隻是兩個南朝奴隸而已,死不足惜。


亂世之中,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了。


流音最終凌遲而死。


林澤被五馬分屍。


他們的屍首被隨意丟棄在草原上,任由野獸啃食。


赫連珏問我,去不去給哥哥收屍?


他好歹是我唯一的親人。


我含笑看著從柔然寄來的密信。


王妃安然回到故土柔然,和國君團聚。國君對我萬分感激,願意盡他所能報答這份恩情。


聽到赫連珏提到我哥的名字,我目光隻是略微停頓。


「不去!」


我燒盡手中的信,用平常至極的語調說:「我哥哥很久之前就死了。」?


他用一生守護他的小公主,早已弄丟了我。


18


神武十六年的冬天,草原爆發了一場大戰。


二皇子赫連珏起兵反了。


二皇子身邊的親兵不過三萬人,遠不是大皇子赫連堯十萬鐵騎的對手。


赫連珏帶著我一路馳騁撤退,來到了前世他葬身的地方——縛龍臺。


冬天的寒風,裹挾著無情霜雪,從蒼茫草原上呼嘯奔騰而過。


兩軍對立,似乎早已勝負已分。


坐在大宛馬上的赫連堯,高傲猶如天神,嘲諷盯著我們這些蝼蟻。


當年南朝亡國。


赫連堯也是這樣不可一世騎馬闖入皇城,刀刃上血跡斑駁,屠盡了整座城池,老弱婦孺全無放過。


當著婦女的面,摔死襁褓中的孩子,再將人強行帶回軍妓營,供他們凌辱踐踏。


「野種而已!」他不屑冷嗤,「當年的巫師也是有眼無珠,竟說你能夠一統草原!诓騙我父親收養了你這隻野狼!」


「赫連珏看清楚沒有,誰才是草原上真正的王?」


赫連珏捏了捏手中的刀,附在我耳邊問我:「怕不怕?」


「我們一起死在這,還能做一對鬼鴛鴦……」到了生死關頭,他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姿態。


我笑了起來:「死的人是誰,還很難說!」


手指放到嘴邊吹了一聲口哨。


突然,赫連堯坐下的大宛馬發狂起來,不聽控制,將馬背上的人抖落下去,馬蹄高高抬起踩下。


赫連堯飛快避讓,還是被他的愛馬踩斷了手臂。


他眼中煞氣四溢,剝皮抽骨的眼神盯著我:「是你!你對我的馬做了手腳!」


我直直對上他的目光:「大殿下,不要小看一隻蝼蟻!南朝人不死,復仇之心不絕!」


隨著我的口哨聲落下, 茫茫草原深處響起滾滾馬蹄聲。


柔然人盡舉國之力,調用所有兵馬幫我報仇, 也是報赫連堯的奪妻之仇!


三個月後,在赫連珏和柔然人的圍剿下,大皇子兵敗, 還被他多年來看不起的野種弟弟,一刀斬下了頭顱。


一年之後,赫連珏以他的手腕,奪下的兵馬, 統一了整個草原。


巫師的預言, 在這一世應驗了。


統一草原的那一天, 他騎在馬上,像一支箭,從草原和天空相連的盡頭,飛奔到我面前。


「溪溪, 我做到了!


「明日是我的加冕禮,我將是整個草原的王!你做我的王後。」


我眸光沉靜望著他:「殿下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嗎?我幫你統一草原, 你還我自由。」


他皺著眉頭:「成為王後,也比不上自由嗎?」


「我愛你, 重你, 可以將天下一切與你分享!」赫連珏挽留我。


我跪了下去。


我也待在軍營裡,臉色慘白地望著他,望著我的親哥哥。


「(我」「可是南朝已經滅亡了, 你們又能去哪?」他不解,眉頭緊皺著, 「有國才有家!」


「不,有家就會有國……」我雙眸堅定望向他,「一代又一代南朝人繁衍生息,可以建造出新的故土國邦。」


「請放他們自由。」


最終, 赫連珏答應了我,我帶著剩下的幾千南朝人,其中大多是軍營裡傷痕累累的女子。


大家蹣跚而行,離開草原,我沒有強留他們。


他們遇見合適的人和地方,可以隨時離開。


赫連珏騎馬跟在後面。


一直護送我們回到中原大地, 我朝他揮了揮手:「回去吧。你屬於草原。」


赫連珏沒有說話,隻是站在山丘上, 遠遠凝視。


直到我帶著南朝人, 從他視線中消失,他追了上來, 眸底壓抑著翻滾的情緒:「你會記得我嗎?」


我愣了一下,莞爾點點頭:「我會記得,這些南朝人都會記得。」


「是你還了我們自由。」


從那天之後,我和赫連珏再也沒有見過。


南朝人至此隱姓埋名, 重回中原, 開始新的生活。


直到我成婚那天,在門外發現一件賀禮,一隻精心打磨出來的木雕。


少女騎在馬上,神採飛揚表演馬術, 從發絲到唇邊的笑都栩栩如生。


我知道,草原上的那個人沒有忘記。


我亦不會忘記他,隻是永不會再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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