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阮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孩子了,他定會來尋我。」
10
我從不質疑真心,但真心瞬息萬變。
季阮之前或許待我有幾分真心,可五年時間過去,又能剩下多少。我不認為他願意為了我,舉兵攻入汝縣,願意為了我,放棄他一點點的布局和籌謀。
上位者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他們在意的,隻有自己的血脈。
在我被俘後,聽聞季阮又納了幾個美妾。
我在時,他可以對我許諾真心。
我不在時,他亦可以有別的選擇。
可選擇再多,孩子……
他隻會有一個。
此時季家軍營地,季阮把書案的折子摔在地上。
「你騙我?這怎麼可能?
「我怎麼可能生不了孩子,你這個庸醫,騙我,一定是騙我!」
軍醫被拖出去打死。
那之後,季阮又召了幾個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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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脾氣越來越暴躁。
「假的,都是假的,我還沒有孩子,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張文思看著暴怒的季阮,張了張嘴沒說話。
後來又多次驗證,季阮逐漸接受了這個事實,整個人頹唐不少。
他蔫蔫地問張文思:
「大軍何時可以開拔?」
「連夫人陪本將軍從一無所有,到如今坐擁半壁江山,她懷著孩子被擄走,本將寢食難安。」
11
我在營帳裡數著時間。
慢性藥長年下在茶水裡,一旦斷了維持,就會出現端倪。
算著日子,季阮也該發現他身體的不同。
又一月,我的小腹微隆。
我對昭陵道:
「將軍,我懷孕了。」
他笑得張揚,直接把我抱起來,轉了個圈。
「季阮的女人,有個我的孩子,哈哈哈,本將軍的孩子。
「誰說本將軍不如季阮?」
或許因為我曾追隨季阮,又或許他這些年不曾遇到過入眼的女子,又或許是一時的新鮮感,他竟有了幾分少年氣,開始待我好。
上輩子我主動投靠時,他不屑一顧。
如今又巴巴地轉換態度。
他隻是想證明,他比季阮好。
所以待我更好。
不過是虛情假意的真心。
我一邊做戲,一邊數著時間。
終於一個夜裡,季家軍號角的長鳴聲傳來。
我知道,季阮來了。
他來,不是為我。
隻是為了他的「孩子」。
人的本質是利己。
上位者尤甚。
更何況是季阮這樣喜歡權衡利弊的人。
上一世,他生生地拖死了昭陵,害得兩地百姓民不聊生。
這一世為了自己的孩子,竟願意提前出兵。
季家軍這些年日益壯大,兵強馬壯,不過半月,就攻破了城門。
汝縣亂成一片。
昭陵找到我。
「連娘,跟我走,要是季阮追過來,他不會放過你,更不會放過我們的孩子。」
我擠出兩滴眼淚。
「將軍,我在身側隻會拖累你,你一人走吧,倘若真的難逃一死,是連娘的宿命,怨不得旁人。」
上輩子昭陵勢大,自然瞧不起主動貼上去的我,可英雄垂暮,難免對患難與共的美人情動。
他看了眼我,內心掙扎。
隻是還不等他掙扎,庶妹手在空中一揚,昭陵就昏了過去。
當初交給庶妹的東西,總算是派上了用場。
庶妹把磨好的刀遞給我。
「嫡姐,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人日後還有大用處,我知曉你恨他,握緊這把刀,避開心口和肋下三寸,留他一命即可。
「日後,我還要帶他回來。」
我舉起刀,上一世種種在眼前浮現。
當眾歡好,每日數人入賬,生不如死。
還有無數個被噩夢魘住的日子。
我大叫一聲,在昭陵身上砍了數刀。
又在季阮破門而入之前,把庶妹和昭陵安置好。
季阮來時,我臉上掛了傷,一見到他就撲過去。
夫君,我好想你。
「若非連娘自損容貌,怕是不能安然無恙。」
我哭得梨花帶雨,季阮心疼壞了,手忙腳亂地哄我。
想起昭陵,他啐了一口。
「又讓他給逃了,可惡!」
我道。
「天下盡在夫君手中,昭陵就算再不甘心,也不可能卷土重來,不足為懼。」
他這才放下心。
寬大的手掌摩挲著我的小腹。
他自始至終在意的,也隻有孩子。
12
季阮改國號為連,以我的名字冠名國號。
世人都道他待我好,不忘糟糠之妻。
但我知道,他看重的從來都不是我。
不過是我的肚子。
他被慢性毒藥損了根基,再不可能有別的孩子,我這一胎,就成了唯一的希望和寄託,所以他格外看重。
後宮的建設也提上了日程。
季阮初上位,一切願意聽張文思的規劃。
他輕徭薄賦,意在休養生息。
百姓對他和張文思贊不絕口。
庶妹那邊,不知道怎麼樣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生產那天,季阮樂開了花。
我撇開頭去,閉眼休息。
季阮守在床畔,為我擦去額頭的汗水。
「連娘辛苦了。」
我沒有說話。
屋外梨花開得正好。
張文思守在那裡,等著和季阮匯報政事。
不時有兩片花瓣,落在他的肩頭。
13
庶妹與我互通了消息。
還讓人在宮外散布流言,進一步激發昭陵的妒意。
宮外到處在傳,我的孩子血脈有問題。
昭陵自欺欺人,自認為對我用情至深。
一切都要和季阮比一比。
他定然不甘心我受到危險,不甘心自己的「孩兒」喚別人父皇。
他一定會來。
之後幾天,我一早遣散了宮中人,沒想到與張文思起了爭執。
他並不贊同我的做法。
「天下初定,季阮民心所向,倘若此時出了意外,勢必會再次出現大亂。
「阿宛,你不能以一己之私,毀了季家軍這些年的根基。」
我沒說話,那頭瑤兒打開了門。
她捧著盤杏仁酥。
「姐姐,小廚房做了你最愛吃的糕點。
「快嘗嘗!」
瑤兒小跑著過來,另一隻空蕩的袖子不時晃動。
她今年已經十歲了,每每見到季阮,還是會怕地躲到我身後。
我揉揉她的頭。
「瑤兒喜歡咱們如今的陛下嗎?」
她遲疑了下,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姐姐那次被抓,他根本沒打算救姐姐。
「還找了好多美人,後來不知道為什麼,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才去救姐姐回家。
「我討厭他,他還不分青紅皂白地砍我的手。」
小女孩心思澄淨,我交代她不要亂說,才打發她去玩。
「先生,鈺兒是誰的孩子,您心中清楚。
「倘若您不幫我,他日禍起蕭牆,以季阮的脾性,你我皆是一個『死』字。
「鈺兒也不會例外。
「季阮偽善,並非良人。長此下去,未必不是下一個蛀蟲。
「趁著一切為時尚早,不要因為一時的心慈手軟,就釀成大錯。」
張文思躊躇了,梨花落滿了肩頭。
我輕笑。
「再說了,有先生在,我一個小小女子,有什麼天大的本事毀了天下的根基?」
我獨自回了王宮,去看孩子。
小桃手拿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
季阮不知何時走到我身側,和我寒暄。
不遠處人影聳動。
我不著聲色地站到季阮身後,為他整理衣帶。
沒一會兒,一個身著太監服飾的男子衝了出來,他猩紅著雙眼,一劍刺入季阮的身體。
「憑什麼世間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是你的?
「皇位是你的,連娘也是,憑什麼?
「我哪一點都不比你差,憑什麼!」
昭陵扮成太監,來刺殺季阮。
庶妹抬眸看了我一眼,就退了出去,把自己擇得幹淨。
當初季阮攻進汝縣時,我和庶妹沒有一刀殺了昭陵,為的就是今日。
季阮大驚失色,他一直都是在後方指揮,攏共也沒上過幾次戰場。
根本不是昭陵的對手。
他大叫出聲。
「來人啊,護駕,護駕!」
椒房殿的宮人早已被我遣散,他叫了半天,無人答應。
不過幾個回合,季阮被一劍刺穿左肩。
昭陵朝我伸手,語氣微微發顫。
「連娘,跟我好不好?我聯系舊部,推翻季阮的統治,你和我一起,和孩子在一起,好不好?」
季阮並沒有氣絕身亡,聽到聲音,死死地握住我的手。
「什麼……孩,孩子?」
與此同時,張文思帶人衝進來。
昭陵被摁倒在原地。
我悄悄拔下腰間的匕首,用寬大的袖子遮住,暗中一點一點地磨開季阮的脖頸。
鮮血染紅了身下的白玉臺階。
一如庶妹為我求情那日。
我面色驚恐。
「有歹人刺殺皇上,快救駕,救駕!
「皇上你沒事吧,怎麼不說話,你醒醒啊!」
我哭得聲嘶力竭。
「傳太醫,傳太醫!」
手下一邊用力,一邊埋在季阮的耳邊,一字一句。
「孩子?你說本宮和張文思的孩子啊, 皇上,這事就不勞您掛心。
「您的江山,您的皇位,本宮和文思定會守好, 定會坐得安穩, 不勞您費心。」
季阮口中不時有血泡冒出, 他一臉的不甘心,嗚咽著。
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哦對了, 日後文思輔佐鈺兒,本宮會讓鈺兒感恩,改為張姓。
「自此,鈺兒身邊, 隻知老師,不知季阮, 皇宮更不會有你隻言片語。」
「噗!」
季阮嘔出一口鮮血, 他想跑,狼狽地在地上蠕動。
我一手摁住的傷口,輕飄飄道:
「陛下,當時您發現自己不能生, 是不是很痛苦?」
我當著眾人的面哭,卻在他的耳邊低笑。
「是不是又在想起本宮時, 覺得還好有自己的孩子, 心存慶幸?」
季阮不動了,死死地盯著我, 眼神開始渙散,雙腳用力地瞪了兩下地面,死不瞑目。
他終究是沒有等到太醫來。
14
把陳魚交給庶妹處置後, 我去見了昭陵。
他被下了死牢, 還一直堅定地認為, 鈺兒是他的孩子。
就算被拔了舌頭, 挑斷四肢, 每次看我,依舊是用情至深的模樣。
偏我那個庶妹心腸軟,為他停下了步子。
「(隻」他口中發出「嗚嗚咽咽」的含糊聲。
一見到鈺兒, 灰敗的眸子煥發出生機。
「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
我問鈺兒。
「你知道, 這是什麼人嗎?」
鈺兒認真思索一番。
「母後,他剝削百姓,還縱容軍隊燒殺搶掠, 是前朝亂臣, 是奸臣,是個大壞蛋,是天底下最最卑鄙無恥之人!」
昭陵手指微動, 眼中已然泛著淚光。
我又道:
「告訴他,你是誰?」
鈺兒面色一凜。
「我叫張鈺,更是母後的兒子,張相的學生。
「更是史上繼位最年輕的皇帝!」
那日後。
聽聞沒多久, 昭陵瘋了。
隻會傻呵呵地笑,沒半個月,就死在了牢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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