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宛

我是相府嫡女,國破後,帶著家人投靠將軍。


逃亡路上,庶妹把幹糧分給路邊的乞丐。


之後乞丐起義奪權,庶妹被封為皇後,母儀天下。


可乞丐重色,庶妹空有皇後的名頭,多次被拋棄,被妃妾所殺,生下的孩兒也被拔去四肢,懸掛於城外。


而我被將軍丟入軍營,日日磋磨,生不如死。


命運交錯,結局是一個「死」字。


再睜眼,我搶先打落庶妹手中的燒餅,將精致糕點遞給乞丐:


「吃吧,不夠的話這裡還有。」


1


我抬眸和庶妹對視。


目光交匯的瞬間,我便知道,庶妹也重生了。


她並沒有阻止我,隻是略微遲疑,就收回目光。


我躬身,又把糕點往季阮手邊抻了一下。


「吃吧。」


季阮被打斷了雙腿,趴在路邊乞討。他掙扎著撐起身子,掃了我和庶妹一眼,兀地伸手拉住我。


「救救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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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和上一世一樣。


上一世,他也是這樣,像一條狗,不時出聲乞求。


隻為一絲苟活的機會。


偏我那個庶妹心腸軟,為他停下了步子。


亂世人如草芥,誰願意帶一個傷患。


姜國倒臺後,相府一家死的死,散的散,爹娘也被亂兵打死。如今隻剩幾個丫頭婆子,再帶一個他,何時能到安全地界?


可庶妹偏就不聽,像被下了降頭。


我拗不過,想著先投靠將軍,安穩後再接庶妹團聚。


沒想到分離後,我姐妹二人,再無聚首之日。


庶妹追隨季阮,從起義開始,收納無數能人志士,最終登上高位,還被封為皇後。


而以不敗將軍自稱的昭陵,節節敗退,他不止一次地掐住我的脖子。


「季阮他一個乞丐,哪一點比得上本將軍,哪一點?


「算了,不過一個賤人,連取悅本將軍都做不到,既然如此,就扔給將士們吧。」


無數個生不如死的夜裡,我都在咬牙硬撐。


活著,就代表有轉機。


昭陵被季家軍逼至絕境那日,我作為俘虜,也被下了大牢。


聽聞,季阮登基了。


新封的皇後是連草。


是我那個不爭氣妹妹。


我私心裡想她救我,又盼著她別來。


季阮也曾被追殺,也曾逃命,而我的妹妹,不止一次地被他丟棄。


他說庶妹貌若無鹽,配不上他。


他似乎忘了,是誰在他垂死之際對他伸出援手,是誰衣不解帶地照顧他直至痊愈。


最過分的一次,是季阮把我那五歲的侄兒踹下馬車,隻顧自己逃命。


事後他環抱美人,輕飄飄一句。


「糟糠之妻罷了,生了兒子又怎樣?本王有很多兒子,很多妻子。她一個醜婦,死就死了。」


昭陵以及一眾黨羽,包括我,被判了絞刑。


行刑前,我看到庶妹在季阮面前磕頭。


鮮血染紅了殿外的白玉臺階,季阮無動於衷。


我的傻妹妹……


她明明那麼聰明,一次次被拋棄後,絕處逢生。


卻又那麼傻,明知此局無果,還是不肯放過一絲機會,隻為給我求一個活路。


可季阮不會放過我,不會放俘獲的所有人。


我死後,庶妹僅做了十八天皇後,就被季阮的寵妃害死。


侄兒也被誣蔑是野種,拔去四肢,懸吊於城門外。


而季阮這個負心人,坐擁江山美人。


2


我望著那張布滿髒汙的臉,袖口下的手指在發顫。


上一世庶妹被季阮拋棄,和軍營的傷兵同吃同住,頑強地走到盛都,練就一身好醫術。


而昭陵,向來是個惜才的。


我瞥了眼季阮,對庶妹說道:


「此處向東一百五十裡,是昭陵的營地,在我尋你前,好好活著。」


庶妹什麼也沒說,隻是攥緊掌心。


她道:「誰稀罕你找。」


末了,又添了一句。


「嫡姐,過好你的生活,日後莫來尋我。我自有法子護住相府的舊人。」


說罷,她和一眾家僕向東。


季阮再次發出微弱的聲音。


「救救我,求你。」


我彎腰,隔著帕子輕輕捧起他的臉。


「好。」


我和季阮在破廟修整,他因為腿傷,發了三天的低熱。


我坐在他對面,看著他生生地熬過去。


沒有服用任何草藥,臉色卻由之前的蒼白,逐漸轉為紅潤。


這樣的環境竟也沒死,更深一步驗證了我心中的猜想。


上一世的結局不是偶然,他果然是氣運之子。


在他醒來後,我端了碗水過去。


「照顧了幾日,先生可算醒了。」


我一身布衣,發絲稍顯凌亂,臉蛋和手臂卻是幹淨的。


季阮冷不丁地呆住。


結結巴巴道:「多,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他問我姓名,我道。


「連草。」


那個記憶中的相府嫡女,連同「靜宛」這個名字一起,早死在上一世的洪流裡。


這一世,我隻想肅清我姐妹二人的仇怨。


季阮欠庶妹,我便頂著庶妹的名字,讓他一一還回來。


3


前朝皇帝沉迷聲色,剝削百姓,自從姜國倒臺,天下更亂,各地爆發大大小小的戰爭,還出現了天災,秋谷顆粒無收。


路有凍死骨,百姓易子而食。


昭陵是前朝武將,天下大亂之初,他自命不凡,直接帶著大軍盤踞在東邊,自立為王,還縱容手下的士兵燒殺搶掠。


天下苦暴亂久矣。


季阮和一些能人志士一合計,去了最怨聲載道的春城,振臂一揮,揭竿而起。


一開始零零散散地隻有幾千人,從南邊一路打到了北邊,人數也越來越多。


夜裡,季阮拉著我的手。


「連娘,我想和昭陵碰一碰,都說他是不敗將軍。


「若能挫一挫他的銳氣,必定士氣大漲。」


回想上一世的時間線,我隻是輕輕一笑:「好。」


我揣著假面,笑得溫柔,以至於自己都覺得自己陌生。


季阮幫我把發絲掛在耳後。


「我們一定,會帶著天下人過上好日子。」


我依偎在他懷裡沒說話。


二人初次的戰爭,一早就注定了結果。


季阮自起義開始,屢戰屢勝,以至於極度自負。


他無視散漫的軍隊,無視季家軍破破爛爛的兵器,隻想挫昭陵的銳氣。


是夜,寂靜無聲。


我心緒不寧,在營裡走動。


或是心有靈犀,我看到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巴,把她帶到營帳裡。


庶妹見到是我,面上浮現出笑意。


「放心,相府一家老弱,如今都好好活著。


「不過,我可不能保證護住他們一世。」


庶妹有醫術傍身,昭陵惜才,自能護住隨從一時。


而季阮鍾愛美人,我亦有我要走的路。


命運交錯,未嘗不是最好的結果。


我輕輕擁住庶妹。


「等我,接你回家。」


說罷,我踢倒了燭火。


軍營亂成一團,庶妹成功混了出去。


漫天的火光在夜幕中尤為扎眼,季阮聽聞我在賬內,想也沒想就衝進來。


彼時,帳篷的木架被燒得搖搖欲墜,我藏在暗處,冷眼看著火舌越燒越旺,木架「噼啪」作響。


而季阮還在盲目尋找。


在倒塌的瞬間,我推開季阮。


「當心。」


肩頭重重一擊,我被季阮護在懷裡。


他緊張地大叫:「軍醫,快請軍醫!」


我便知道,他待我又多了幾分真心。


4


這場戰事季阮敗得很快。


他急於求成,手下又多是烏合之眾,如何敵得過訓練有素的軍隊。


季家軍死傷大半,他抱頭懊悔。


「怪我,都怪我。」


還和另外兩個伙伴起了衝突,季家軍開始割裂。


眼看所有的努力化為烏有,途經蜀地的時候,有人在跪在路邊賣身葬母。


季阮情緒低迷,可我看到那個人,卻走不動路。


我怔在原地,耳中一片嗡鳴,最後耳中隻有一個名字。


張文思。


上一世,自從張文思投靠季阮,季家軍再無敗績。


他指引季阮,壯大勢力,收復民心,一步步成為國家新主。


世人都贊季阮,知人善任。


都贊張文思,是在世孔明。


誰又知道,季阮坐穩帝位三個月後,一道密旨送入張府。


季阮多疑,張文思的民聲隱隱有蓋過他的趨勢。


為了穩固帝位。


一壺鸩酒,送走了追隨他十多年的謀士。


對外,張先生為國操勞,暴斃而亡。


季阮假惺惺地流了兩滴眼淚。


對內,他擁著妃妾歌舞升平。


這片土地風雨飄搖數年。


姜國亡了,新主已立,又好似仍在。


5


出神的工夫,一個衣著破爛的小女孩走過來抓住我的手。


「姐姐,我好餓,給點吃的吧。」


她怯懦出聲,整個人又瘦又小。


我剛想說話。


下一秒刀起,鮮血糊滿我的手臂。


季阮收刀,為我披上外衫。


「什麼髒東西,也敢靠近夫人。


「當心砍了你的頭。」


地上的半隻手鮮紅了灰黃的土地,我隻覺通體冰涼。


沒一會兒,斷手被一個乞丐撿走。


女孩小小的身子蜷在地上,目光看著一個方向,一邊伸手求救,一邊痛苦地悲鳴。


遠處的一對夫妻面露驚恐,忙把兒子護在身後跑開了。


女孩抽泣了兩聲,不哭了,絕望地望著天,疼昏過去。


季阮在我身側安撫。


我隻覺得胃裡翻騰得惡心,擠出一個笑。


「無事。」


天空烏雲密布,沒一會兒無數雨點砸落,冬日的雨帶著寒氣,街上的人陸續散開,隻剩下張文思。


我撐著傘走過去,傘面向他傾斜。


「先生葬母,不知需要多少銀錢?」


他僵著身子沒動,半刻後睜開雙眼。


「你們不是我要等的人。」


季阮有些不耐煩。


「天下可憐人多了去了,哪兒管得過來,大軍還需要休整。」


他催我走。


我拍拍他的手背安撫,徑直走到張文思身側,掀開了他身側的草席。


雷聲轟鳴。


哪兒有什麼屍體,隻有幾束雜草。


我道。


「每逢亂世,就會有謀士出山,尋找有志之士,助他匡扶天下,先生,王朝危難,百姓需要您。


「季家軍,也需要您。」


最後,張文思被季阮綁了,強行安置在營帳裡。


那些說法還有傳聞,季阮不懂,但張文思不簡單,他勢必要留在身邊。


上一世,是如何幾經輾轉,張文思是如何選擇季阮的,又是否有庶妹的殘貨。我不曾經歷。但此時,我要把這張牌,牢牢地握在手裡。


大軍走了兩個月,安頓之後,我在季阮身側吳儂軟語,討了說客的身份,去勸張文思歸攏。


不時有風透過縫隙吹進大帳,燭火搖晃。


兩個守衛不時打哈欠。


我道:「先生是否在借賣身葬母的契機,尋求良人,想要救這個動亂的王朝。」


張文思被綁在刑架上,並不言語。


我又道:


「我是小小女子,自然不懂天下大勢。


「但我明白,病入骨髓,需得刮骨療毒的道理。


「再不濟,就以毒攻毒,拔了這些蛀蟲。


「天下人,也需要一個方向。


「安定安定,先安後定。


「季阮聽勸,未嘗不是一個好選擇。」


他依舊不為所動。


帳外一句「姐姐」,徹底拉回他的思緒。


小女孩的傷口已經結痂,整個人比初見時圓潤不少。


她埋在我的懷裡撒嬌,我問她:


「瑤兒,你想家人嗎?」


她一怔,搖了搖頭,瑟縮地躲在我身後。


那一截空蕩蕩的衣袖搖來擺去,格外扎眼。


七日後,張文思松了口。


季家軍有張文思坐鎮,日益壯大。


瑤兒在我身邊,成天嘰嘰喳喳,說自己跟著爹娘走了好多路,是如何乞討要飯的,被人打後是怎麼逃跑的,若是遇到貴人是怎麼乞求食物的。


還說自己妹妹被領養那次,是娘親第一次笑。


領養的那戶人家心善,給了好多錢,那是全家人第一次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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