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宸和宮人霎時變了臉,「母後……不合規矩……」
我怒了,當年李翠花殺豬刀都能拿,我拿杆紅纓槍怎麼了。
又不是沒跟狗皇帝上過戰場。
我還直入敵營,取過敵將首級呢。
想到這宮中憋屈日子就來氣。
宮人不為所動。
行,我自己去尋我的紅纓槍。
我翻遍了皇宮,木箱內,一個泛黃信封惹人注目。
隻因上面三個大字:和離書。
8
宮人俱是一臉驚慌,要來阻攔。
被我一揮衣袖攔住。
要命,頭疼,這鳳冠也太重了。
我盯著和離書上面落款的倆名字目不轉睛:薛蓉、元小九。
倆名字籤得賊板正。
薛蓉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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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小九自然就是狗皇帝。
時間是四年前,我十二歲剛嫁給他那年。
電光石火間,我一拍腦門。
……對啊,恍惚記得,當初新婚,狗皇帝就說娶我是迫不得已,說好會放我離宮,遊戲人間的。
這和離書還是當著李翠花的面籤的。
但我後來怎麼留下來了,還他娘安心地就待在後宮做他的女人了?
我捂著頭,腦筋果然不能常動,一動就疼。
我是忘記什麼了?
「母後!」
意識消亡前,元宸悽厲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震得我耳朵疼。
小崽子,你親娘李翠花死都沒見你哭這麼兇。
我陷入了昏迷,醒來見到滿眼期待的父子倆蹲在床邊,一大一小,頗為好笑。
「你……醒了?」狗皇帝又對我動手動腳,來摸我臉。
我很生氣。
我想不起來也就罷了。
現在我想起來了。
我原本壓根沒想跟他做真夫妻的。
簡直可惡,趁我失憶佔我身子,禁錮我自由,害我日日擔驚受怕。
我躲開他,目露寒光:「陛下,看到臣妾的和離書了嗎?」
狗皇帝的眸子瞬間暗淡下來,他閉上眼,又睜開,像在平復什麼情緒。
「你還是想起來了?」
9
我堅定點頭,「陛下曾答應放臣妾離宮的,不能看臣妾長得貌美,就食言。」
我隱約見狗皇帝嘴角抽了抽,繼續道:「那皇後……記得翠花是怎麼死的嗎?」
我一臉迷茫,不是說病死的嗎。
狗皇帝搖搖頭,「不是病死。」
「是因你而死。」我如五雷轟頂一般盯著他眼睛,試圖尋個破綻來。
狗皇帝不為所動。
「你們被敵軍同時抓住,朕隻能保一個。
「朕救下你,皇後認為是為什麼?」
狗皇帝寵溺地捏了捏我的臉,在我額前落下一吻,「因為,我愛上了你,很早以前,我們就相愛了,日久生情,你都不記得了而已。」
我瞳孔地震,唇色發白,抓緊身下被褥,默默遠離了狗皇帝。
我的武功、兵法,的確是他教的。
日久生情,志趣相投,那也不是沒可能。
我嘴唇嗫嚅道,「那李翠花……是你的糟糠妻,你們……八年夫妻。」
「但朕現在滿心滿眼都是皇後啊,再也放不下其他人了。
「宸兒自小與你親近,他願意跟著你,朕也放心。」
他擁著我,語氣頗為委屈,「皇後自己願意留在宮中陪朕的,不許食言。」
「那一仗,皇後受了驚嚇,自城樓跌下,丟失了這段記憶,御醫不讓刺激你,朕隻能順著你。
「可你倒好,總懷疑朕對你的好是假的,是圖謀不軌,日日想著給朕下毒,想要朕死啊。」
我推開他,竭力回想一切,隻看到,硝煙彌漫,戰馬奔騰,一片廝殺聲。
恍惚中,我好像真的看見狗皇帝身著戰甲在城牆之下,滿臉血淚,他在痛苦。
「……那,我二姐,薛芸呢?她為什麼成了你的貴妃?」
狗皇帝正色道,「清河王死後,因著天師批命,人人想將她佔為己有,她為給腹中孩子一條生路,隻能躲進朕的後宮。」
「但朕發誓,朕跟她沒什麼……」
我顫顫巍巍擺手,不想聽他繼續講了,蜷縮在被窩裡,蒙住頭,感覺喪失了所有力氣。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不是捧殺,我不用死了。
他對我的好是真的,我該高興的。
但,李翠花竟然是因為我死的嗎?
我竟然真的為色所迷,跟狗皇帝相愛了。
太可怕了,她該多傷心啊。
所以,始作俑者不是我二姐薛芸,而是我。
10
李翠花很愛元小九,他們共同出生在雙溪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她對我也很好。
寒冬臘月,她會給我抹凍瘡藥。
會給我做棉衣。
會給我做大肘子吃。
我長那麼大,從來沒人這麼關心過我。
見我對兵法感興趣,還會樂呵呵讓她的丈夫元小九手把手教我功夫。
她說,女孩子學些本事,以後自保也是好的。就算是世家女,也有世家女的活法。
她一點也不吃醋,哪怕名義上,我也是她丈夫的女人。
她隻會摸著我的頭,笑眯眯道,「小蓉兒,你年紀還小,我跟小九,都把你當作親妹妹對待。
「我知道,這門婚事,你也是不得已。
「都是為了天下百姓。」
那麼好的李翠花啊。
但我幹了什麼,我搶了她的丈夫,搶了她的兒子。
我真是該死啊。
我躲進鳳鸞殿兩個月,不見任何人,羞憤欲死。
狗皇帝日日在我殿外轉悠,他在等我想通的那一天。
我想了一下,這後宮,現在除了我,好像真沒其他女人了。
……接受他,好像也不是不行。
怎麼過不是一輩子呢。
所以,那日,天光大好,我打開鳳鸞殿殿門,提了食盒去找他。
裡面是甜米糕。
還是李翠花教我做的。
我記得狗皇帝很喜歡吃。
說是他們的定情甜米糕。
11
果然,狗皇帝看見乳白的糕點,神色微動,喉結上下滾動。
「這是……你做的?
「皇後,朕很久沒吃你做的糕點了。」
我微笑。
所以,你快吃吧。
狗皇帝眼睛笑得發亮,捏起一塊在嘴邊,「皇後,朕真的吃了。」
我不耐煩了,你要吃就吃,廢這麼多話幹啥。
煩不煩,一會都涼了。
一塊,兩塊,三塊……
狗皇帝狼吞虎咽,塞了滿嘴。
我的心突然有點痛。
慌亂中,習慣性給他倒了杯茶水遞過去,再抬眼,已經見他臉色青紫,嘴角溢血。
「皇後啊,你就那麼想讓朕死嗎?」
我抖著手,他搖搖欲墜低頭,就著我的手,將那盞茶水一飲而盡。
「皇後,你遞來的,不管是什麼,朕都甘之如飴。」
死到臨頭了還在笑。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是不是。
狗皇帝,你活該。
我在鳳鸞殿閉關了倆月,還是覺得狗皇帝不能背叛李翠花。
他怎麼能愛上我呢?
他不能愛上我。
所以,他得死。
我打開門,我爹那個大奸臣,已經帶著御林軍包圍了皇宮,我走過去,「爹,這可是你謀朝篡位當皇帝成就千秋偉業的大好時機。」
我爹拍開我的手,依然是那副冷漠臉,「我薛家,沒有你這種弑君的女兒!」
我撇撇嘴,你不認我也是你閨女。
12
我沒想到的是。
我爹好像還真不是奸臣。
他火速控制了一切,扶持剛下太學的元宸登基為帝。
元宸很是沉穩,得知他父皇驟然駕崩,隻是面容蒼白了一小會兒。
而後穿起龍袍,像模像樣登上了太極殿,眉宇之中,盡是威嚴。
跟他爹還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瞧著百官之首,我爹那個小老頭,感情他瘦成這樣,真的是忙朝政累的啊。
我成了太後,元宸登基後很孝順我。
但我心裡很慌。
如果他知道我弄死了他父皇,我絕對沒命活。
不過我後來又想開了。
人生在世,活一天算一天。
等他得知事情真相想殺我再說吧。
不過,為何這心裡總是空落落的。
還挺難受。
這一日,天朗氣清,元宸扭扭捏捏走到我身邊,小臉紅撲撲的,對我說,他父皇給他託夢,要他送我一份大禮。
我眯起雙眼,看著打他身後走出的,一襲白衣的俊秀男子。
別說,跟他父皇還挺像。
就是眉目間多了份清冷感。
我咂巴了幾下嘴,低下頭思索著。
翠花姐姐,我找個跟狗皇帝長得像的替身,你不會介意吧。
人生苦短,譬如朝露。
能享受則享受。
來年春天的時候,柳枝抽了嫩芽,生機盎然。
宮裡組織了場馬球賽,看著烈馬飛奔,我想起我之前跟狗皇帝行軍時御馬的風姿來。
興高採烈命人牽來一匹馬,利落上馬馳騁。
不想行至興頭上,頭忽然一陣眩暈,我搖搖欲墜,跌落馬下,身後突然傳來兩道刺耳的尖叫。
「母後!」
「翠花!」
(完)
皇後番外
我自馬背跌落,昏迷過去,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到了那日的場景,血色殘陽。
城牆之上,我和李翠花一左一右被敵軍綁著。
李翠花披頭散發,形容狼狽,硝煙彌漫下,瞧不清面容。
隻與城牆下的元小九遙遙相望。
我在夢裡拼命呼喊,想讓元小九救李翠花,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直到——
李翠花奮力挑起一支紅纓槍,與那敵首同歸於盡,又奮力將我拋到城下元小九面前,聲音悽厲,劃破長空,「姐姐,走!」
我瞪大雙眼,也在那時,看清了李翠花那張血汙的臉——
那分明是我的臉。
死的人是薛蓉。
我才是李翠花。
而薛蓉,是為救我而死。
那日,河邊浣衣的我被敵軍擒住,他們想威脅元小九,薛蓉發現,單槍匹馬追了一路,奮戰之中被折斷手腳。
她想救我出來。
而本來,她是不用死的。
她應該有個很美好的人生,等戰爭結束,帶上她的紅纓槍,背上一個包裹,去看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江南流水,再遇見一個很好的男子。
像我跟她說的那樣,世家女,有世家女的活法。
「我可是雄鷹一般的女子,上過戰場,不會困於後宅。」
可她永遠留在了那一天。
這是我虧欠她的人生。
所以,我也留在了那一天,薛蓉的十六歲。
我時常神經錯亂,把自己幻想成是薛蓉。
我擁有她年輕的軀體,姣好的面容,我懂她所想。
我就是她。
那麼,死的人理所當然就成了李翠花。
我以此來減輕內心的愧疚感,因為太過痛苦,不願再想起那抹血色殘陽。
所以,我以為的避子湯真的是補藥。
元宸對我百般孺慕,是因為我真的是他親娘。
薛丞相對我說,他沒我這樣的女兒,是因為我真不是他女兒。
最後那一刻,我夢到了薛蓉,她著一襲紅衣,騎在馬上,持一杆紅纓槍,走在大漠的孤煙中,笑意吟吟:「翠花姐姐,你該回去了。」
我睜開雙眼,揪起床邊大哭包的耳朵,「元小九,都九五至尊了,還哭,丟不丟人。」
父子二人抹起眼淚。
「翠花,你終於回來了。」
「母後,你終於記起我了。」
元小九番外
翠花的病又犯了。
真刺激,每天早上醒來都不知道枕邊人會是誰。
唉。
你還要這樣折磨自己多久。
還非要大張旗鼓給自己辦喪禮。
誰沒事會咒自己死啊。
每次都揪著那些命婦不放,靈堂一跪就是跪三天。
前朝那些大臣對你都頗有微詞,上奏說你不堪為國母了。
我能有什麼辦法,我隻能趕緊放那群女人回去。
回到鳳鸞殿一查,得,你又把湯藥倒了,還倒在花盆裡, 你沒發現那些葉子都卷邊了嗎?
至於薛芸,看見就頭疼。
御醫說不能刺激你, 隻能順著你。
那我隻好繼續把你當成薛蓉那丫頭了。
當初都說好了演場獨寵薛芸的戲, 迷惑敵人, 你當時配合還挺好, 怎麼現在還在入戲呢。
還把我幻想成了個寵妾滅妻、好色的大渣男。
翠花, 俺不是這樣的人啊,你又不是不了解我。
我這輩子就你一個女人。
你還老擔心我會要薛蓉的命給李翠花報仇。
怎麼可能?
我拼命對你好, 拼命打消你的疑慮,拼命說我愛你。
結果你倒好, 死活不信, 還想要我的命, 我百般防著你,你一計不成想二計。
讓薛芸給我下毒。
人家不過是正常跟夫君調笑, 被你當成她偷人。
也行, 將計就計,讓薛芸別再出現在宮裡了, 是我對不起她們夫妻倆, 對不起薛家。
也見過皇帝對著李翠花的畫像獨自垂淚,下面寫了「生同衾,死同穴」六個大字。
「翠罷」但這跟你沒關系啊。
翠花, 我從來不怪你。
隻怪自己來晚一步, 沒能護住你們兩個人。
我也沒想到薛蓉那丫頭血性那麼大, 竟然當場跟敵首同歸於盡來保你。
我後來寫了道聖旨,封薛蓉為護國長公主,享監巡各郡之權。
不知道她泉下有知會不會高興。
但你, 好像再也走不出那天的陰影了。
我怕你再跑出宮外,讓你遭遇不測, 失去你。
跟你說,咱倆是日久生情, 感情深著呢, 所以你不用擔心我要你的命。
不算騙人,我跟你,就是青梅竹馬,日久生情啊。
但我沒想到你的腦回路獨特,還是把我臆想成了個大渣男。
背叛李翠花的大渣男。
身為薛蓉的你, 內疚搶了李翠花的丈夫。
也憤怒, 李翠花的丈夫變了心。
你把自己關鳳鸞殿倆月, 我以為你想通了, 沒承想,你還是想要我的命啊。
取了我的命給李翠花報仇,誰讓我變了心。
發現糕點有毒那會兒, 我嘴角溢上一層苦澀。
行。
要是我死能讓你好受點, 那我就「死」吧。
再拜託鞠躬盡瘁為國為民的薛丞相演一場宮變的戲。
我成功被你毒「死」了。
元宸這小子聰明,有我和丞相在旁邊提點, 出不了什麼大錯。
對外就稱我提前退位, 成了太上皇。
可給你過了把太後的癮。
看著你難過糾結,我也難受。
我自知薛蓉的死這道坎兒,你是邁不過去了。
罷,我就以元小九替身的身份, 陪你演一輩子戲吧。
翠花,這樣你心裡的負罪感,會不會減輕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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