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髮妻死了

皇帝的發妻死了。


他火速封我為後,並把發妻唯一的兒子交給我撫養。


望著小崽子如狼似虎的眼神,我被荔枝噎了一下。


壞了,這父子倆是來要我命了。


1


李翠花,皇帝還在村頭耕地時娶的發妻,昨晚上病逝了。


她病逝的時間剛剛好,就在朝臣逼著皇帝立後這節骨眼上。


她,寒門出身,我是世家女,驕奢淫逸。


於情,她陪皇帝起於微末,同甘共苦,遭了不少罪,又生下了太子元宸。


於理,我是世家女,皇帝起兵少不了世家支撐,他娶我,為的是我身後的兵將。


選誰為後,其實都得罪人。


選李翠花,得罪世家,選我,失民心,連糟糠妻都能棄的人,百姓如何看他?


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李翠花兩腿一蹬人沒了。


她沒了不要緊,要緊的是第二天皇帝就施施然下旨封我為後,還順帶把太子元宸送到了我宮裡。


這是什麼意思?


這不就是明晃晃告訴所有人,她李翠花的死跟世家,跟我脫不開關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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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小崽子如狼似虎的眼神,我難得被荔枝噎了一下,仿佛看到十多年後,小崽子面目猙獰,拿劍死命往我身上砍:「毒婦,汝殺吾母,迫吾認賊作母,實在狠毒!」


「母後,您怎麼了?可是身體又不舒服了?」


不對勁,看著小崽子雲淡風輕的樣子,我試探著問,「宸兒……就不想你母親,不難過?」


元宸神色一黯,將小臉埋在我懷裡,望著我,滿臉孺慕,「父皇已經下旨,以後,宸兒的母親就是母後,還望母後不要再提起舊人舊事了。」


我驚了,勉強喝了口茶水,推開他,更害怕了。


何謂舊人、舊事,舊情是能隨意拋卻的嗎?


她李翠花可是當了你六年的娘,給你把屎又把尿,又跟你父皇舉案齊眉做了八年夫妻。


八年啊。


這小崽子果真隨他爹,是個薄情的,我咂巴了一下嘴。


話說過來,他若果真是個白眼狼也就罷了,我養著他,他孝敬我,也算有個依仗。


我頂多為李翠花那個薄命的女人感到心寒。


但這小崽子不是,明顯不是。


2


我不止一次見小崽子黯然神傷,手裡抓著他娘給他繡的香囊,邊緣都破損了也不舍得扔。


也見過皇帝對著李翠花的畫像獨自垂淚,下面寫了「生同衾,死同穴」六個大字。


落款是,「元小九,李翠花。」


元小九,就是皇帝的名諱。


所以我現在很害怕,這父子倆將來會把李翠花的死算我頭上。


現在對我的好,將來都要百倍奉還。


誰讓我是世家女,天生跟出身寒微的皇帝發妻是死敵。


話本子上都這麼寫。


說來都怪我爹那個大奸臣。


仗著從龍之功,非要逼皇帝立薛家女為後,生生割斷了李翠花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沒有女人能忍受被丈夫貶妻為妾。


我爹現在蹦跶得有多歡,將來我們的下場就有多慘。


我必須討好皇帝,沒準他一開心,將來能留我一命。


晚上,皇帝來鳳鸞殿用膳,我邊布菜邊試探著問,「戰事既平,臣妾想在宮中做一場法事,以告慰亡魂,陛下以為如何?」


皇帝執箸的手一頓,眉頭緊皺,黝黑的眸子望著我。


我有些怕,立馬跪下恭敬地行了個大禮,「隻是……隻是姐姐去得突然,妾於心不忍,想請大師超度姐姐,為姐姐辦一場隆重的喪儀。」


這他總不能拒絕吧。


身後哀榮,都是虛的,這不是說給就給了。


他看著我,神色凝重,像是如臨大敵。


估計怕我使什麼幺蛾子吧。


我能有什麼壞心思,我隻是可憐李翠花那個女人。


「隨皇後安排。」


我松了口氣,如聽天籟,賢惠大度的皇後真是不好當。


哎,其實我本來的志向是做個女將軍,多肆意,多瀟灑,奈何現在必須雌伏在狗皇帝身下,卑躬屈膝。


後宮女人命苦的,又豈止是她李翠花。


我勾起腿,將狗皇帝腰腹纏得更緊,既然他想寵我,這場恩愛的戲碼,我可得演足了。


皇帝喉結滑動,聲音喑啞,一下一下蹭著我的脖頸。


「……皇後今日的補藥可喝了?」


我羞澀地點了點頭,惹得狗皇帝動情更甚。


腰都快斷了。


天殺的,真當我是傻子,不知道那玩意是避子湯藥。


日日給我灌著,說是補身子,實際上就是不想我這個中宮有皇子,威脅元宸的地位是吧。


避子湯涼寒,像他這樣整日給我灌著,不定哪天我就一命嗚呼了。


我才不喝,全喂了殿內花草。


狗皇帝真是好算計。


一番雲雨過後,我含羞依偎在皇帝懷裡,聽他微喘著氣,輕撫我的發絲,「皇後,跟朕講講以前的事吧,朕睡不著。」


哎。


狗皇帝就這一點對我不好,侍寢已經夠累了,每晚還要纏著我瞎編故事。


3


我跟他能有什麼過往?


不就是他看我年歲漸長,含苞欲放,起了色心,背著李翠花睡了我,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說到李翠花,作為女人,其實我真的挺同情她。


薛家是河東望族,我是薛家五女,也是最不得寵的女兒。


我爹很有意思,很會見風使舵。


當初,昏君無道,天下豪傑並起,冒頭的不止元小九一個。


相反,元小九一介農戶,仗著天賦異稟,還有那隔了幾個輩分的皇家血脈,打了幾場勝仗,在一群王公貴族中,是贏面最小的一位。


但,贏面再小也得賭。


我爹一揮手,就將時年十二歲的我,送到了元小九帳篷。


他腆著一張大臉聲稱,「若想得到我河東薛氏鼎力支持,務必迎娶小女。」


其實就是廣撒網,沒準哪條魚就中了,能圓他國丈夢呢。


我上頭那幾個姐姐就是被他這樣嫁出去的,其中,二姐薛芸姿容最好,天師曾批命,得我二姐者,得天下。


她嫁的郎君,清河王,贏面最大。


元小九不願意娶我,他道貌岸然再三推辭,說他的發妻兒子正在投奔的路上,讓我爹歇了心思。


結果他那一眾部下跪地死諫,畢竟是河東薛氏,振臂一揮,一呼百應,謀士不願錯過這次聯姻的機會。


元小九就應了,甚至沒有再多掙扎兩下。


其實我覺得還是他自己想娶。


所以,一路吃盡苦頭,風餐露宿,帶著兒子投奔丈夫而來的李翠花,蓬頭垢面,一到晉城,但見滿城煙火,絢爛非常,就聽到了他的夫君迎娶新婦的消息。


我不知道她當時是個什麼心情,如果是我,我一定恨不得將元小九大卸八塊。


但,李翠花抱著兒子,不吵不鬧,就蹲在城牆外頭哭,冰天雪地,一整夜。


一直到過了洞房夜,元小九才騎著高頭大馬,一臉愧疚和心疼將他的發妻接回了城。


然後,他們就和好了。


這讓我一度認為李翠花是個軟包子。


我爹也這麼認為,他三番五次讓我使壞,搞死李翠花,搶走她兒子,這樣我的地位就穩固了。


直到,我望見赤膊抄起菜刀在軍營殺豬,雙手沾滿血腥的李翠花。


徹底歇了使壞的心思。


就我這細胳膊細腿,誰搞死誰還不一定呢。


但不得不承認,李翠花是個好人。


我記得她見我第一面,就揪著元小九耳朵,當著一眾部下的面,罵元小九不是個東西。


畢竟我才十二歲,毛都沒長齊,豆芽菜似的身材,冬日裡手上還起了凍瘡。


我是舞女所生,我爹跟大夫人平日都不甚在意我,縱容僕人欺負我,若非我下面一個妹妹剛斷奶,他們絕不會拉我來湊數。


所有人眼裡,我隻是個政治籌碼。


可慢慢地,我一天天抽條似的長大,越來越含苞欲放,元小九看我的眼神就變了。


李翠花看我的眼神也變了。


她開始變得,怯懦自卑,整日望著手上薄繭傷神。


4


李翠花應該早點看清的。


元小九會寵幸別人,遲早而已,不是我也會是別人。


比如說我這二姐,薛芸,如今的芸貴妃,膚如凝脂,長得明豔又嬌媚。


何況她還有天師批命:得薛芸者得天下。


是個皇帝都得把她搜羅進宮。


但我這二姐腦子沒我好使。


她看不出來狗皇帝捧殺的伎倆,仗著寵愛,使勁在後宮作妖。


當初給李翠花添堵,現在給我添堵。


在李翠花的靈堂上,滿宮缟素,仗著懷了狗皇帝的孩子,姍姍來遲不說,竟然連行禮都很潦草。


對,潦草,這群貴婦也是,個個一臉倦怠,滿不在乎。


真不把我這個皇後放在眼裡。


當著滿殿貴婦的面,我命人卸了薛芸的釵環,讓她在李翠花靈前跪一整夜。


薛芸抬眼瞪我,一臉不服氣,「臣婦……臣妾並無過錯,皇後何故罰我?」


「你等著,陛下不會放過你的。」


我走到她面前,給了她一巴掌。


其實我很早就想打她了。


在薛府她就經常欺負我,仗著是爹爹最寵的女兒。


到了皇宮,她還欺負我。


真是豈有此理啊。


當年薛芸入府那會,李翠花的身體就已經不太好了。


她隨軍,跟著皇帝南徵北戰,身子早落下了病根,一次敵軍來襲,從馬背跌落,失去一個孩子。


軍醫說她傷了根本,再也不能有孕了。


皇帝那會兒情意綿長抱著她,眼眶紅紅,滿臉愧疚,說此生定不相負。


結果,那一戰後,清河王失蹤,城牆上靜待丈夫歸來的李翠花,就見到了我二姐薛芸小鳥依人依偎在皇帝懷裡。


皇帝望著懷中嬌弱的美人,滿臉寵溺。


那是我第一次從李翠花眼裡看到心如死灰四個字。


李翠花,我心疼她,也心疼我自己。


「皇後,你放肆!」


這不,狗皇帝顛顛跑過來就為他心尖上的貴妃撐腰來了。


演得還真是那麼回事。


如果我們不是薛家女,他欲除之而後快的權臣之女,我還真信他對我們姐妹是真心的了。


看著他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我突然很想笑。


他都沒發現自己身體變差了嗎?


5


薛芸望著他,梨花帶雨,委屈巴巴。


狗皇帝將人扶起來,柔聲安撫,「貴妃無過,無須罰跪。」


說完,他還擰著眉,一揮手將我招來的命婦們全部退下了。


他是真不把發妻李翠花當回事啊。


我還打算讓她們守滿三天靈,以示對太子生母的敬重呢。


「皇後娘娘也太為所欲為了,陛下,臣妾腹中可還懷著你的龍子呢。」


「她分明是要戕害皇嗣。」


薛芸撒嬌。


狗皇帝扶額。


狗皇帝罰了我禁足。


我就知道。


虧我昨天晚上那麼賣力地伺候他。


不過,他對薛芸越好,我心裡越暢意。


因為啊,我跟薛芸做了個交易。


我抓到了薛芸把柄。


她偷人。


在宮裡養了個跟她前夫身形相似的男人,想混淆龍脈。


但她不知道狗皇帝一直給我們服用避子湯,我告訴了她。


這個傻女人,當場就白了臉。


為了活命,她隻能跟我合作,給狗皇帝下毒,推她腹中孩子上位。


本來弑君這事我想自己幹的。


但不知道為什麼,每回來我宮中,凡經我手的吃食,狗皇帝都慎之又慎才下口。


我隻能把毒給薛芸。


反正現在後宮就我們姐妹倆。


狗皇帝忌憚薛家權勢,還不敢選秀,因此不是宿在我宮中,便是薛芸那。


狗皇帝死了之後,我打算就讓薛芸當太後,有我爹這個大奸臣在,把持朝政,總不會出什麼岔子。


我美美死遁離宮,瀟灑快意。


此計劃,甚妙。


就是不知道,狗皇帝臨死會不會悔過,畢竟後宮真心待他的隻有李翠花這個糟糠妻。


「母後,您笑得口水都出來了,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了嗎?」


望著一旁給我搖蒲扇的白面團子元宸,其實我的良心還是有點痛的。


罷了,畢竟是李翠花的兒子,如若事成,便打斷了手腳送去封地做個瀟灑王爺也好。


我正憧憬著當太後的快活日子,皇帝身邊的蘇公公急急奔來鳳鸞殿:「皇後娘娘,不好了,陛下他……」


我一個翻身鯉魚打挺。


莫非,薛芸得手了。


6


是了,幾包砒霜下去,大羅金仙他也活不了。


我給眼睛抹上辣椒水,拿帕子捂住上揚的嘴角,眼含熱淚,「陛下,您再傷心,也千萬不能有事啊……」


「皇後以為,朕該出什麼事?」


我的腳步一頓。


我想縮回去,但皇帝已經在衝我招手。


他已經看到我了。


屏風後,但見一身明黃寢衣的皇帝,一雙清冷眸子,正盯著匆匆而來的我,嘴角含笑,眉頭高挑,端的是肆意風流。


我一噎,當初要不是這張臉看得過去,我才不會忍著伺候他這麼久。


薛芸披頭散發,想去扒拉狗皇帝大腿,卻被侍衛一左一右攔住,一臉的視死如歸,「狗皇帝,你賜死我啊,你以為人人把你當回事嗎?」


薛芸掃了我一眼,我捏著袖口的藥包,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背著你養男人怎麼了?你也不是真心對我,你還殺了我丈夫搶佔我。


「我就是要毒死你當太後。


「你殺了我啊,我不活了。」


我腦門突突,袖中骨節泛白,突然覺得氣血有點翻湧。


不是,咱二姐,你這麼輕易就把一切計劃和盤託出了,我還怎麼演,我怎麼替你開脫。


「不,芸兒……」


一個黃門打扮的人滑跪在狗皇帝腳下。


我定睛一看,不是那清河王的替身,薛芸的姘頭又是誰。


「陛下,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您就成全了我們吧。」


狗皇帝一抬手,「那便依你所言,來人,將這二人亂棍打死,趕出皇宮……」


「慢著!」我舉起右手,眉頭緊鎖。


三人屏氣凝神望著我。


我小心翼翼地問,「陛下,這麼罰,是不是有些重?至少……陛下現在不是沒事嗎?」


狗皇帝背著手,來回踱步。


「那就……來人,將芸貴妃,打入冷宮,將這黃門,亂棍打死,以儆效尤。」


我驚了。


這一點不帶傷心的神情。


無論人前裝得多麼柔情蜜意,他今日能利索發落薛芸,明日就能砍了我項上人頭。


在那二人的鬼哭狼嚎中,狗皇帝眉目含笑,勾了勾我鼻子,「皇後在想什麼?」


我渾身一個戰慄。


開始了嗎?


這就開始清算薛家了嗎?


7


「陛……陛下以後也會要臣妾的命嗎?」


狗皇帝抿嘴輕笑,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仿佛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


「皇後乖乖的,朕保證,以後後宮,隻有你一個人。」狗皇帝目光堅定,執起我的手,看起來頗為認真。


我信嗎?


我呸,我才不信。


他就是想麻痺我,麻痺我爹。


最後再一招斃命,為他的發妻報仇。


那鼎鼎有名的漢宣帝就是這麼幹的。


救命,我不想死,我想活,我才十六歲啊。


我火急火燎去冷宮見了薛芸,我讓她放心,我一定找機會把狗皇帝幹掉,救她出來。


薛芸眼神閃躲,「不,皇……五妹啊,冷宮挺好,二姐就喜歡住冷宮,陛下很英明,你也別老琢磨害他了,他對你挺好的。」


說罷就關起門,不留一點情面。


風吹,葉落。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思索間,宮道上碰見了我爹。


我爹,那個權傾朝野的大奸臣。


他老了很多,也瘦了很多,沒說兩句話,咳個不停。


聽完我的話,他驚了。


「什麼,皇後娘娘想讓微臣起兵造反?


「娘娘是嫌微臣命長嗎?」


我捂住他的嘴,正要遊說一二,分析其中利害。


我爹一甩絳紅官袍走了,臨走嗫嚅著嘴唇,留下一句話,「你不是我女兒,我不認你。」


我自知他是因為二姐的事生我氣,畢竟二姐是他最疼的閨女,就那麼被我拉下水了。


可天可憐見。


本來我的下毒計劃天衣無縫,誰能料到二姐蠢到自曝呢。


她將我的計劃和盤託出,我還怎麼玩。


回到鳳鸞殿,宮人調笑著,又要逮著我喂補藥,說是皇帝的命令。


「陛下期待娘娘早日為宮中添上一位小皇子呢。」


見鬼,他這幾日都未曾踏足我寢殿,我喝什麼避子湯藥。


我看這是我的催命湯才對。


元宸那小崽子捧著蜜餞到我嘴邊,「母後定是怕苦,吃顆蜜餞就不苦了。」


謝謝,更苦了,命苦。


「取我的紅纓槍來。」


心中煩悶,不舞幾槍難解我心中煩憂。


看來總歸要死,那我不如任性妄為點,裝什麼端莊賢淑的皇後娘娘。


我又不是李翠花那個孬種,生生把自己憋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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