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的東西……倒是可能也有。」
「就是你哥對你的一片真心吧。」
「裴錚,宋懷瑾明裡暗裡照顧你那麼多,你怎麼能在宋叔葬禮的時候都不回來?」
我大腦已經一片空白:「葬禮?」
男人也愣了:「你不知道嗎?年前宋叔病重去世了,這個世界上,宋懷瑾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我不知道。
我滿臉茫然地同男人對視,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從探究怪異,變作無語鄙夷。
「你可真行,宋家好歹養了你十年,你竟然連宋叔的消息都不知道,宋懷瑾居然也不告訴你。」
我嘴唇動了動,卻吐不出一個字。
「正好過兩天中元,你要還有良心就去宋叔墳前看看吧。」
男人給了我一個墓園地址,不禁唏噓:
「你們家,甭管姓不姓宋,好像沒一個過得好的。」
17
沒有一個過得好嗎?
我一直以為,沒有了我的存在,宋懷瑾會過得自由。
可現在看來,卻像是他舍棄了自由,換我一路無阻。
Advertisement
隔天一早,我便按照地址,打車去了墓園。
我不知道宋先生喜歡什麼花,他不喜歡我,也從來沒給過我了解他的機會,便隻在園外隨大流買了一束白菊。
墓園布局合理,我一路順著臺階走,很快就找到了位置。
出乎意料,墓碑前已經站了人。
是宋懷瑾。
時隔三年,他再一次站在了我面前,不是隔著冷冰冰的屏幕,也沒有隔著大洋彼岸。
而是猶如每一次的夢境般,擁有生動鮮活的眉眼。
但這一次不是夢,是時隔經年的現實。
我一時間沒能動作,也沒能說話,隻能看著他轉過身發現我,露出驚訝的神情來。
「裴錚。」半晌,他衝我點點頭,「好久不見。」
嗓子幹啞,許久我才擠出一個哥字。
宋懷瑾似乎也覺到了尷尬,隻道:「你怎麼會找來?」
我隻好和盤託出。
「這樣啊。」宋懷瑾點了下頭,又轉身去看墓碑,「我知道你倆沒什麼感情,他也不怎麼喜歡你,就沒有通知,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今天隻穿了簡單的襯衣,顯得越發消瘦,眼鏡後的雙眼帶著抹不去的疲憊。
我看著他,忍不住問:「出國留學的事,是你……」
「是我。」宋懷瑾漫不經心道,「你既然想走,那我做哥哥的哪有不支持的道理?」
我一時有些啞然:「為什麼要這樣偷偷摸摸地幫我?」
「為什麼?」
聞言,宋懷瑾笑了下:「就當……」
「就當補償當初對你的傷害吧。」他說。
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免費的東西呢?
虛與委蛇的恭維要錢、狀似真心的聯姻要錢,就連父親葬禮上,來往賓客的一滴淚都要錢。
不要錢的,隻有數年前少年的一顆真心。
他說喜歡的樣子是免費的,也是無價的。
「這次是放假吧?會待多久呢?」宋懷瑾輕聲問。
我閉閉眼,最後懷揣著一點希望問:「你希望我待多久呢?」
宋懷瑾像是笑了,淺淡的笑意卻不達眼底,看起來有些悲涼:「我希望……你永遠不要留下才好。」
18
話語像冷水,將我還未燃起的希望毫不留情地澆滅。
我以為我們能冰釋前嫌,但現在看來,恐怕是不行的。
出了墓園,我已經開始看機票,宋懷瑾卻倏然出聲問:「吃飯了嗎?」
我愣了下:「沒有。」
宋懷瑾把車鑰匙扔給我:「去原來那家粵菜館,還記得位置吧?」
當然。
那是宋懷瑾最喜歡吃的一家。
宋懷瑾居然沒有換車,還是幾年前那輛黑色的奔馳,調整座椅的間隙,我看到了扶手箱裡的胃藥,下意識問:「你胃怎麼了?」
在後座閉目養神的宋懷瑾懶洋洋道:「沒事,老毛病。」
不對,我仔細搜索了藥名,發現這藥是止血和凝血類藥物,專門治療胃出血,心底驟然一緊:「胃出血……你到底怎麼了?!」
宋懷瑾微微睜開眼,在後視鏡中與焦急擔憂的人對上眼。
其實真的沒什麼,就是裴錚出國的那幾年,他總跑到德國去過除夕。
年底本就忙碌,他還一個勁地拼命趕時間趕進程,自然隻能壓縮自己的休息時間,直到身體受不住,在酒局上嘔出一口血。
倒下的那一瞬間他在想什麼呢?
宋懷瑾恍惚地回憶著,好像是在想他問裴錚要不要在一起的那天,裴錚錯愕又滿懷驚喜的眼。
他問:「真的嗎?」
他說:「真的。」
原來那一刻是真心的,隻是他自己沒有發現而已。
車子在晨光中行駛,直到停穩在飯店門口,宋懷瑾也沒有說話。
我扭頭去瞧,發現他靠著椅背,在暖色的光暈中睡著了。
19
上一次見到毫無防備沉睡的宋懷瑾是什麼時候?
我記不清了。
我隻是覺得很懷念。
我很想宋懷瑾。
打開後車門,我輕輕喚他:「哥,到飯店了,醒醒。」
宋懷瑾眼睫微微顫了顫卻沒醒,像是陷在夢境裡。
「哥?」
我想叫醒他,手指堪堪伸出幾寸,在觸碰到那猶如鴉羽的眼睫時霎時頓住。
宋懷瑾哭了。
哭得無聲無息、無知無覺,隻有眼淚一直在流,一直在流。
「宋懷瑾……」
我看著那滴淚,手指止不住地發顫,第一次感受到一種除卻皮肉外,更加令人窒息的痛苦。
呼吸聲驟然一頓,宋懷瑾猛然睜開眼,隔著幾寸的距離、隔著三年的光陰,對上了我的眼睛。
「宋——」
話未出口,我已經被宋懷瑾一把抱住,他第一次這樣緊地摟住我,好像在害怕著什麼。
但還不等我欣喜,宋懷瑾已然回過神來,猛地後退,就要推開我的肩:「抱歉,我——」
「宋懷瑾。」
我不給他後退的空間,按著他的腰,直接把人擁進懷裡,他臉上未幹的淚蹭滿我的肩頭,燙得我忍不住發抖:
「我好想你。」
20
和宋懷瑾分手的時候,我沒想到我們能分別這麼久。
知道宋懷瑾結婚的時候,我沒想到我們能分別這麼久。
哪怕是出國留學的第一年,我都沒想到,我們能分別這麼久。
宋懷瑾從一開始的抗拒掙扎,變成後來的沉默妥協。
許久,他啞著嗓子問:「為什麼要想我?裴錚,你應該恨我才對。」
我知道,我知道我應該恨他才對。
在國外的這些年,最開始我會想起他對我的惡語相向,會想起他對我的愚弄嘲諷,但後來,我隻能想起宋懷瑾帶笑的眼睛,想起他問我,要不要談戀愛的模樣。
他當初說在一起時,真的隻是玩笑嗎?
我一遍遍拼命回想當日的情形,卻隻能憶起那一天他裹挾著光亮的眼睛。
以至於到了最後,我也已經無從分辨,那一天那一句,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你不應該回來,你應該一直留在德國,你在那裡有很好的發展與未來,你會成為年輕的科學家,會做出一番成績……」
宋懷瑾哽咽著:「可你回來這裡,隻有數不清的痛苦和回憶,隻有對不起你的我。」
「為什麼要回來呢,裴錚。」
我緊緊抱著他,眼淚隨著宋懷瑾的話往下淌,苦澀順著心髒的跳動往四肢百骸流:「離開的那一年,我以為不再相見對你我都是最好的結局。」
「我以為你已經開始了新生活,可你卻過得一點都不好。」
「宋懷瑾,你過得不好,我怎麼能不陪在你身邊。」
「我是想開始新生活,想過得好一些。」宋懷瑾枕著我的肩,苦笑一下,「我很想那麼做,但是我做不到。」
「你拍拍屁股走人,把我自己留在這,在這個熟悉的城市熟悉的學校熟悉的公寓面對一切過去,我怎麼能開始新生活?」
無法掩飾的哭聲從宋懷瑾喉嚨裡溢了出來,他抓著我的領口,眼底一片通紅:「後來我想,這或許就是報應吧,是我當初戲弄你的報應……」
我握住宋懷瑾的手,心底泛起酸澀的抽痛,那感覺真的太過劇烈,讓我無法忍受,隻能低頭去蹭他柔軟的唇,想由此獲得一點慰藉。
「別親我。」
宋懷瑾別開臉,眼淚又溢出來:「別親我……對不起……我欠你一句對不起,而不是一個吻……」
「可我不想聽對不起。」
我貼著宋懷瑾的唇,啞聲開口:「我已經不在乎那場大冒險,不在乎那一句謊言,如果我還耿耿於懷,我根本不會飛回這座城市。」
「宋懷瑾,你還不明白嗎?我根本不在乎當初是不是欺騙,我也不想要那些虛名,不想要那些自由,我隻想要你。」
我隻想要宋懷瑾的愛。
21
說來也可笑,最不想要自由的我,做到了滿世界各處飛。
最想要自由的宋懷瑾,卻一直困在國內,困在宋氏,困在過去的回憶裡。
命運弄人。
哭了一通,把宋懷瑾餓得夠嗆,晚上光是粥就喝了兩碗。
我其實特別喜歡看他吃飯,他身形偏瘦,身子骨弱,小時候三天兩頭生病,吃飯和吃藥一樣費勁,所以每次看他能大口吃飯,我都特高興。
「你光看我幹什麼?」宋懷瑾瞪我,「因為你我才特意來的粵菜館,你別白瞎我的好意。」
我不明白:「因為我?」
宋懷瑾嗯了一聲:「你不是很喜歡他們家的粥嗎?」
我瞪大眼:「不是你喜歡嗎?」
宋懷瑾不幹了:「這也要推給我?每次看見他們家粥就兩眼冒光的不是你嗎?」
我明白過來,哭笑不得,合著我每次看他吃飯高興,到了他眼裡成了我喜歡這裡的菜色。
「行,是我喜歡。」我給他夾了幾筷子菜,「這個也好吃,山藥南瓜還對胃好。」
宋懷瑾輕哼一聲,又有點熟悉的金貴樣子了。
吃過飯,我們一前一後出了包廂,都快走出飯店了,他突然想起來:「眼鏡忘拿了。」
「我回去給你拿吧。」我在他眼前晃晃手,「近視了嗎?度數高嗎?」
宋懷瑾含糊地應了兩句。
拿到眼鏡,我下意識往眼前擺了擺,卻發現這就是一副平面鏡,沒度數,頂多就是防藍光。
宋懷瑾在停車場抽著煙等我,他身姿颀長,不笑的時候有些冷漠,看人都帶著疏離。
「怎麼抽煙了?」我奪過他的煙,直接踩滅,「本來氣管就弱,還抽。」
宋懷瑾白了我一眼,伸手找我要眼鏡。
我奇怪:「你不近視,戴什麼眼鏡?」
宋懷瑾不耐煩:「你管我,給我。」
我把眼鏡小心架在他鼻梁上,看著他鏡片後的雙眼凌厲又陌生,下意識就把眼鏡拿了下來:「別戴了,你不適合戴眼鏡。」
宋懷瑾動作一僵,幾秒後,他嘲諷一笑:「是,我不適合,可惜適合戴眼鏡的人你已經錯過了。」
「什麼戴眼鏡的人?」我一頭霧水。
宋懷瑾卻已經上了車,冷漠又趾高氣揚:「送我回家。」
我隻好鑽進了駕駛座。
路上,我腦子裡一直循環播放那句話,什麼叫戴眼鏡的人已經錯……
天吶,宋懷瑾說的不會是好幾年前酒吧裡的那個眼鏡男吧?
車子在宋家別墅院內停穩,宋懷瑾看著外面擰著眉:「誰讓你——唔!」
我打開後車門,直接彎腰吻住了他的唇。
宋懷瑾錯愕又震驚,瞬間瞪大了眼。
我抓住他的手扣在掌心裡,低頭又去蹭他的唇角,帶著憐惜與心疼:「傻不傻,我隻有你,沒有什麼眼鏡男。」
「你不用跟任何人比,也不用學任何人的模樣,隻要是你,我就喜歡。」
22
宋懷瑾臉紅得好像西紅柿,他推搡著我的肩,仰著下巴:「什麼眼鏡男?什麼學模樣?眼鏡我想戴就戴,你又在瞎想什麼?!」
我順毛哄:「嗯,是我瞎想了。」
宋懷瑾聞言又不樂意了:「哦,什麼都是瞎想的是吧,你嘴裡就沒句實話是吧?」
我忍笑去吻他:「我愛你這句,是真心的。」
宋懷瑾臉又紅了,怎麼這麼愛臉紅。
我看著就喜歡,忍不住輕輕咬了口他的臉蛋。
他生氣的時候像那種龇牙咧嘴的炸毛豹子,順毛哄好了,又變成了乖順的小貓,怎麼揉搓都可以。
「好了別親了。」乖順小貓體驗卡結束,宋懷瑾又開始推我,「我不住這,趕緊開車走。」
「不住這?」我愣了下,「這不是宋家……」
「喲,稀客啊。」
別墅大門打開,熟悉的人影站在門檐下,似笑非笑地瞧過來:「裴學弟,好久不見啊。」
是陸嫣然。
我表情一時有些空白。
她為什麼會住在宋家別墅裡?
似乎是察覺到了我的疑惑,陸嫣然衝著下車的宋懷瑾一揚下巴,示意著:「我老公家啊,我住這有什麼不對嗎?」
她說著促狹地挑眉,好整以暇地瞧著我倆:「你剛剛在我和我老公的家門口,抱著我老公又親又摸,幹什麼,挑釁我這個宋夫人啊?」
字體大小
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