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鬼纏上我了。
不是怨靈,是色鬼。
鬼壓床時,我臉紅耳赤:「你再亂摸試試?」
隱形的力量動作未停,被子裡依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1
我是墓地保潔員。
最近身邊總發生靈異事件。
無風自動的窗簾,不翼而飛的領帶,從天而降的玫瑰花瓣。
即使如此,我也不打算辭職。
鬧鬼而已,多大點事。
鬼還能比人可怕麼?都死過一次了。
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強迫自己和人類社交,那和鬼相安無事也挺好。
我若無其事地打掃著花瓣,心想,這個鬼還挺浪漫。
2
無害的小打小鬧仍在持續,我開始對靈異事件免疫。
水龍頭突然流出血:「想吃番茄醬?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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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莫名其妙碎裂:「我今天帥炸了?謝謝。」
電視機自動放鬼片:「哈哈哈這是你朋友吧。」
鬼沉默了,像是對我的已讀亂回相當無語。
「這屆鬼心理素質不行啊。」
剛吐槽完,屋裡的電器全部被打開,齊聲哀號。
「好吵,別哭了!」聲浪快把屋頂掀掉,我捂住耳朵大叫。
噪音戛然而止。
隻剩燒水壺還在跳著,鳴聲像委屈巴巴的抽泣聲。
服了!還是個愛哭鬼!
3
半夜輾轉難眠,房頂上的彈珠聲持續不斷,像是誰的指尖在輕叩牆面。
執著,連貫。
傾聽片刻後,我確信響聲的間隔有某種規律在裡面。
這鬼喜歡把一切都搞得戲劇化。
難不成是莫爾斯電碼?我胡亂猜測著。
三短三長三短,如是重復。
總覺得很熟悉。
好奇讓我睡不著覺,翻身坐起來查找破譯資料。
拼出含義的瞬間,我冷汗直冒。
鬼一直在敲的是:SOS。
該不會是被怨靈纏上了吧?
捫心自問,我可沒害過人。
「喂,我問你答,」我對著空空蕩蕩的牆壁說話,「敲一下表示是,兩下表示否。」
「你最近一直在我家?」
「嗒。」
「是被困在這裡了嗎?」
「嗒。」
「最近的惡作劇是不是要引起我的注意?」
「嗒。」
果然如此。
我逐漸理出頭緒。
「希望我幫你?」
「嗒。」
「幫助的方式會給我造成傷害嗎?」
「嗒嗒!」急促的兩下,想自證清白似的。
我重新躺下,四仰八叉:「那隨便你吧!」
倒是比想象中容易溝通。
醒來以後研究一下怎麼幫他吧,就當做好事了。
我如釋重負,漸漸睡熟。
未曾察覺到下陷的床角,留下了一個成年男性手掌的形狀。
4
好熱。
好重。
奇怪的動靜傳來,我疑惑地睜開眼。
被子隆起來,勾勒出跪坐著的人的姿態,我卻什麼也看不見。
久遠的記憶復蘇,過去我養的狗也經常半夜爬上床來。
我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摸著鬼的頭。
「別鬧了。」
在接觸到的瞬間像被凍住,不得動彈。
下一刻,看不見的手解開我睡衣的紐扣。
下巴被抬起來,有什麼又湿又滑的東西進入口腔裡面。
我瞳孔地震。
被鬼強吻,聞所未聞。
5
五分鍾後,我氣喘籲籲地靠在牆邊,舉起掃把自衛。
鬼影捂著頭滿屋亂竄,哭成了旋轉咖啡杯。
「嗚嗚嗚……痛死鬼了,我要往你的孟婆湯裡加瀉藥,在奈何橋上偷偷把你絆倒!」他大聲密謀著。
滾落的眼淚是某種暗黑小圓球,落到地上後又彈起,再急吼吼追上鬼,和他融為一體。
我看得目瞪口呆。
真熱鬧,一個鬼像一支隊伍。
「別號了!」我被吵得心煩,揉著太陽穴,「誰叫你莫名其妙親上來。」
說罷用力敲擊掃把,達成有效震懾。
鬼瑟瑟發抖,蜷縮到牆角。
「鬼,我問你,」我突然反應過來,「我為什麼能聽到你說話?」
「因為我得到了你的體液。」
「哈?」
雖然鬼的形體隻有一團黑影,但是從輪廓看來,總感覺他在抱著膝蓋。還在悄悄地戳手指,朝我的方向抬頭,又迅速垂眸。
他該不會是在害羞吧?
6
經過了鬼的一番解釋,我總算明白了他最近所有疑似惡作劇行為的原因。
鬼需要我的體液才能顯形,以及發出我能聽見的聲音。起初試圖從眼淚入手,才折騰出來一堆幺蛾子,但我完全不害怕,他才換思路直接上嘴的。
「你之前大費周章,其實是想嚇哭我?」
鬼點點頭。
好神奇的腦回路。
我很頭痛。
但腦補出他傻傻地飄在一邊等著接我的眼淚,忍不住笑出聲。
我們本來各自佔據房間對角線的兩頭,鬼察覺到我心情有所好轉,又偷偷摸摸朝我爬過來。
……怎麼像小狗似的?
我舉起掃把,兇神惡煞:「站住。」
「嗚嗚……你好兇,」鬼撤回想扯我衣角的手,語氣可憐兮兮,「之前說過要幫我的,還算數麼?」
早點幫他去投胎,我也能清靜點。
「說說需要我做什麼吧,聽完我再決定。」
「由於對某個重要的人執念太深,我困在這所房子裡成為怨靈,」鬼娓娓道來,「如果你能讓我以原本的容貌見他最後一面,執念得解,我就可以入輪回了。」
我挑挑眉毛:「我有這麼大能耐?」
「你可以的。」
他的語氣十分篤定,我不禁一愣。
面前的鬼依舊是模糊黑影,沒有除了嘴之外的五官。
等等……
「讓你恢復容貌的手段該不會是……」
鬼趁我冥思苦想時拉近距離,指尖撫上我的唇角:「沒錯,是你的體液。」
7
鬼再次被我暴揍,捂著嘴蹲在一邊隨地大小哭。
「不準哭,沒完了是吧?誰讓你摸我的。」我罵罵咧咧,內心的焦躁卻沒得到解決。
就算再樂於助人也不會毫不猶豫地給陌生鬼親吧,也太扯了。
但我不想和鬼接下來都生活在同一空間,也不想被迫搬走。
「真的隻有這一個辦法嗎?」我嘟囔著。
親一口才變成混沌形態,得親多少次他才會長出臉。
「也存在更有效的方法。」鬼驀地出聲,仿佛知道我的所思所想。
我的大腦瘋狂轉動。
體液……體液……
難不成他想要我的血?
稍微放點血也比不知道被親多少次強。
我認為找到了捷徑,高高興興。但找好位置下手之前,刀被打飛了。
鬼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刻都更像怨靈。
他學著恐怖片,直接貼臉,周身的黑煙絲絲縷縷,圍著我打轉:「不行。」
生氣的樣子挺唬人的。
但我折騰半天沒法睡覺,精神瀕臨失常,毫不畏懼地給了他一巴掌:「我說了算,乖乖待著吧你。」
「放足夠的血之前,你就會死。」鬼沒有因為挨打妥協,桎梏住我,力氣比想象中大得多。
「那算了……所以更有效的方法是什麼?」我秒慫,放棄一夜之間解決他的問題,「先別說了,我還是之後再聽吧。」
我爬上床,實在太累,倒頭就睡。
明天還得早起去擦海悠的碑呢,不去他該生氣了。
朦朧之間,我仿佛看見鬼飄到身邊蹭我的臉:「程子矜,晚安。」
他好像叫我的名字了。
8
第二天,我提著一大堆清潔工具來到海悠的碑前。
先除草,掃灰,再拿軟毛刷蘸取洗滌劑旋轉著刷,清水衝洗幹淨,最後用布擦。
墓碑閃閃發光了。
我習慣邊幹活邊和他聊天。
「家裡有個怨靈,又慘又菜,還是哭精。
「鬧鬼是不是因為你沒有好好保佑我啊?不許偷懶,我都給你收拾得這麼幹淨了。
「雖然有點麻煩,但我還是決定幫他。
「為什麼?因為我善。」
自言自語了半天,回應我的隻有簌簌作響的花瓣。
我靠著墓旁的樹休息。
和海悠初次相遇時,這棵白玉蘭就在。
為了把他葬在這個位置,我可費了不少心思。
我們當初為了記錄身高,留在了樹幹上兩道淺淺刻痕,如今已經被時光拉遠,更接近天空了。
【死並非生的對立面,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曾在書中讀過的字句湧入我的腦海。
我並非獨自一人,而是帶著關於海悠的記憶生活。就像他從未去另一個世界,隻是在遠遊。
碑前的遺照中,海悠穿著校服,目光無意識躲閃鏡頭,展露依舊青澀的笑容。
我隔空用指尖描摹他的臉:「我去繼續工作啦,明天再來看你。」
說罷,拎上叮當作響的水桶,轉身離開。
沒注意到石碑上的異動。
海悠的眼睛以恐怖的速度轉過一個角度。盯著我的背影,目不轉睛。
9
乒乒乓乓做飯。
回憶起小時候爺爺帶我去給他朋友掃墓,會認真擺上老式糕點,說是人是鬼都得吃飯。
於是做到一半,突發奇想:「鬼,要不要一起吃?」
原本懶洋洋掛在我肩膀上的鬼松開手,歡快地翻了個跟鬥:「可以嗎?我想試試!」
真的好像小狗。
我啞然失笑:「對味道別抱太大期望。」
出鍋前提鮮,大火收汁,裝盤。
擺好一桌子素菜和粥,映得雙眼綠油油。
我工資是正常水平,但還在還貸,吃不起肉。
葬海悠時挑了最好的位置,墓地 15 萬一平,還完貸款之前,我要省吃儉用。
鬼貌似吃得津津有味,可是菜絲毫沒有減少。
嚯!還是演技派。
「幹嗎!假裝吃有意思嗎?」我無情揭穿。
鬼扭扭捏捏:「桌子很大,一個人坐著顯得空空的。而且你說了……一起。」
他的重點在這裡?
我心一軟。
爺爺去世後就沒人陪我了,確實挺寂寞的。
「要是願意,你就那麼待著吧。」我眼睛發酸,低頭扒飯。
10
漸漸地,我習慣鬼在身邊飄來蕩去了。
可是新的問題出現。
我住殯葬公司給配的單人宿舍,不知為何,浴室的玻璃門完全透明。
獨居的話,確實不要緊,可是現在有鬼在,我感覺別扭得不行。
「鬼,不許偷看,聽到沒有?」我邊脫衣服邊惡聲惡氣地威脅,「被我發現的話就去偷吃你的祭品,再在你墳頭蹦迪。」
鬼發出尖銳爆鳴:「惡毒!惡毒至極!」
但還是乖乖飄到牆角罰站。
我哼著歌去洗澡了。
嚇唬他的,連他的墳在哪都不知道呢。
水汽彌漫,我閉上雙眼。
至於盡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鬼處於紅溫狀態,我自然無法看見。
11
我整天都在打掃墓園,本來就疲憊不堪,洗完澡之後更是眼睛都睜不開。
我裹著浴巾,躺在床上,望著鬼喃喃:「對了,還要幫你恢復容貌。」
「累了就睡吧,我會看著辦的。」鬼飄過來,低語聲如同晚風輕拂,很催眠。
看著辦是指……
問清楚之前,鬼用手蓋住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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