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紈絝

他卻笑了笑:「二弟一向心軟,她這麼維護二弟,這個弟媳恐怕由不得母親不認了,那不如就先讓她心裡有個準備。」


說著,他看向我道:「沈姑娘,舍弟舍妹這些日子勞你照顧了,他日會有大好日子等著你的。」


我的腦子卻已經恢復清明,看著蕭策的臉,不自覺冰冷了聲音問:「蕭夫人,你可曾聽過一種人叫間婦?」


流放之人為什麼慘,除了苦役和不自由,還在於他們擁有太多苦寒之地沒有的東西,才學、手藝、見識和相貌,卻再沒了可以庇護自己的身份。


前幾者最多被壓榨,運氣好會被招攬,可唯獨相貌這一樣,是徹徹底底的慘劇。


自從可以通婚,城裡多了一種叫間夫或間婦的人,他們用良民的身份娶了容貌出眾的男女出去,然後一轉手倒騰給秦樓楚館,就能大賺一筆。


有些家族流放之前消息靈通知道這件事,就會把長得好的藏起來,可自從前年有一男一女在江南大放異彩,藏起來就不管用了,他們會偷偷摸進家裡看情況,長相特別好的,不想賣也能逼得你賣,比如蕭追兄弟這樣的。


蕭追來的時候那麼大張旗鼓,我本以為他們是不知道,可現下看清他大哥的長相,再想到進村那日,他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根本無人在意的樣子。


他們根本是在拿蕭追做餌,讓人注意不到更出色的蕭策,把精力都耗在蕭追身上,要不是蕭芸先出了事,我來得夠早夠巧,要不是我住在深山連村長也不知道我家具體位置。


蕭大夫人聽懂了我的問話,仍舊面色不改道:「芸兒是女子,被磋磨就沒活路了,策兒善謀劃能帶我們回京,隻有他能用了,我不隻是他一個人的母親。」


她重長惜幼,可隻有蕭追這個排中間的,隻比那個庶出的姑娘重要一點,第二個就被拿來犧牲。


既然他們都覺得他不重要,那就留給我吧。


我的腦子裡突然冒出這個念頭,然後一發不可收拾地蔓延,我想把蕭追留下來。


我聽懂了這對母子的言外之意,蕭策的謀劃成功了,他們快要能回京了,他們要帶蕭追走。


可憑什麼,那是我買的相公,是我沈家的人。


蕭策也看懂了我的臉色,他輕笑著說:「沈姑娘,我是利用了我二弟,可你不會覺得這些日子的平安是靠自己吧?」

Advertisement


他風輕雲淡地說著,說他隻是想利用蕭追爭取一個月時間去做謀劃,縱然那一個月真的出了意外,成功後他也能把蕭追撈回來。


就像這大半年,其實有好幾撥人來找過我的行蹤,妄圖讓我把蕭追賣出去,都是他使計調走了人。


他平靜地望著我道:「一邊是親人和京城的富貴,一邊隻有你一個,沈姑娘真的有把握能留下他?」


12


呵,我還真他娘的沒有把握。


不過沒關系,蕭策不要臉,我也沒有多要,自古拿人拿心,我既貪戀蕭追的溫暖,那趁著他還不知道能回京,就得加重在他心裡的分量。


搓搓手,我拉著五袋草藥就先去了城裡藥鋪,蕭策不是說秦樓楚館那幫人已經被他趕走了嗎,那我就不用拘著蕭追不讓他出山了,跟藥鋪也可以談另一樁買賣。


「小娘子這是送剩下的藥來了,正好,馬上要入冬了,傷寒的那幾種藥我想多收一點。」


我笑著打斷掌櫃道:「不著急,今天來是想跟您談筆更長久的買賣,這藥是我相公炮制的,他從前學過一點,可惜後來耽誤了,現在我想讓他再撿起來,不知道您這裡可收學徒?」


掌櫃一抬眉道:「收是收,但我自家子侄就夠多了,還收不到外人頭上。」


「哦?那您家子侄裡,藥炮制得比這個好得多嗎?凡事都講個天賦,我想我相公起碼於制藥上天賦是不差的,我也知道您擔心什麼,這樣,學成前兩年,我們免費給您打工,後期要是看診也在您的藥鋪,您抽三成,您看如何?」


醫術這麼寶貴的東西本就是傳自家多,但我還記得他第一次見蕭追炮制的藥時驚豔的眼神,再加上免費的白工,不信他不心動。


果然,他捻著胡子思索了片刻,再抬頭就是一副奸商的模樣:「既然以後是自家人了,那這藥材就不給炮制費了,按生藥材來,每斤隻給一半的錢,同意的話,就叫你相公明日這個時辰來上工。」


我利索地點頭同意,拿起錢就緊趕慢趕回家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蕭追。


他望了我好久,好像要把我刻在眼裡,才低著聲說:「謝謝娘子。」


這是他第一次叫我娘子,也是難得不豎起全身的刺,溫和地表達自己的感情,盡管此時我已經明白往日裡他為什麼那麼嘴硬,一直被貶低放棄的小孩,總要留點脾性保護自己。


但這還不夠,我還要他更離不開我。


13


做學徒是看不了病人的,我就去找村長,村裡人沒錢,不舒服要麼挨,要麼按土方子瞎治,還不如讓蕭追這個學徒免費給看看。


他每天都充滿了精力,城裡山裡村裡忙得團團轉,原來那位劉太醫就是他曾經想拜師的院正,他們隻剩一個月的師生情誼,他很珍惜。


等到村裡那些幹瘦的手拉著他一個勁叫他神醫、活菩薩的時候,他眼裡的光亮更是能把人灼穿,不好意思又掩不住驕傲道:「不過是些小病小痛,我還沒出師,離神醫還早著呢。」


真像個終於吃到糖的小孩子。


直到大雪封山,徹底出不去了,他才有時間留給我。


蕭芸噘著嘴說:「你們都是大忙人,天天留我一個人在家忙活,還把我當長輩嗎?」


日子就是這麼奇怪的東西,剛來時還不肯承認,現在慣會拿著長輩名頭壓人的,蕭追拿出一副很小很小的銀耳釘,才把她哄得笑著走了。


等隻剩我們倆,他扭扭捏捏地拿出另一對道:「藥材掌櫃壓了價,等以後出師了,我一定給你買全套頭面。」


我嘿嘿笑了兩聲,一把把人壓下:「等什麼以後,頭面哪有你俊俏,蕭追,我們來生個孩子吧。」


屋外寒風呼嘯,屋內一室春光,行至最後,我在他耳邊低聲問:「說,你是誰的人?」


他懵著一雙眼下意識道:「沈秀,我娘子的。」


於是我很安心地睡去。


14


老天爺還算眷顧我,蕭家人找來的前兩天,我吐得昏天黑地,蕭追一把脈,愣了好久才結結巴巴地說:「沈、沈秀,你懷孕了,我們要當爹娘了。」


「我、我居然要當爹了!」


他一時把手放在我脈上,一時又放在肚子上,最後不管不顧整張臉都貼在我肚子上道:「你聽啊,裡面有孩子。」


我滿意地看著他的傻樣,不錯,留下他又多了一分把握。


我給老爹上了炷香,讓他保佑我心想事成,自家父女,心機不需要藏,我跟他說,成了,以後我們一家三口給他上墳,不成,起碼漂亮孩子我是留下了,我們老沈家不虧。


蕭大夫人領著蕭策來那天正是大雪消融可以出山的第一天,蕭追還在要當爹的興頭上,給我弄早食走得遲了些。


蕭大夫人看著他拿鍋鏟的手,淡淡說了聲:「你們收拾收拾,過幾日出發,可以回京了。」


蕭芸那一聲興高採烈的娘還卡在喉嚨裡,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拉著我興奮道:「二哥媳婦兒,我們能回家了,再也不用算著錢過日子了,等回去了,你住我隔壁院子好不好?」


我沒回答,轉頭看向蕭追,他有些茫然地說:「我在家的院子不大不小,按慣例會給我們配八個丫鬟,八個小廝,孩子生下來就有奶娘,日常開銷都是府裡出,每月你還有五兩銀子的月錢,這種日子,你喜歡嗎?」


五兩銀子,是我追鹿避狼在山裡跑大半年才能賺到的,果然如蕭策說的那般富貴,我隻摸著肚子問他:「用你家的錢養,還保得住這個孩子姓沈嗎?」


我們如今已是恩愛夫妻,老爹的事自然早告訴過他,像是松了一口氣,他眼裡的迷茫散去,肯定地回答蕭大夫人道:「娘,我是入贅的,隻能跟著媳婦兒走,你們回吧,我就不回了。」


「入贅」兩個字刺痛了蕭大夫人,她的臉上終於有了情緒,哀傷地說:「是不是她跟你說了什麼,娘那時候也是沒辦法,但凡有,你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寧願是自己遭罪。」


我趕緊衝蕭夫人搖頭,那件事我從沒打算告訴蕭追,我不想他知道又被放棄了一次。


蕭追疑惑地看著我們的互動,突然笑了:「沈秀,你別搖了,我這麼笨,是猜不出娘他們又做了什麼的,這世上大概隻有你,才會花這麼多心思想留住我這種庸才。」


他看懂了,看懂我這些時日在做什麼。


我回道:「笨怎麼了,我老爹更笨,要不是那份膽小傻氣,我還未必要你。」


從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他不是世人眼裡的大丈夫,可我要蕭策那種大丈夫做什麼,還不夠被他賣的,我隻喜歡這種傻子。


15


「既然知道自己笨,做大哥的就幫你做決定了,回吧,帶著沈秀一起,蕭這個姓,不會辱沒你的孩子的。」


從進來就沒開過口,一張嘴,就想決定整個局面,蕭策一揮手,屋外突然闖進好多精壯的漢子,顯然他一開始就沒想商量,真是個獨斷專行的當家人。


可惜我也是個獨斷專行的當家人,比那些人更快地,我用箭抵住了他的喉嚨。


「蕭大人,活著回京了你那些謀劃才有用,為個在你眼裡不成器的弟弟,不值當。」


蕭策笑了笑:「我畢竟是他大哥,他會恨你的。」


我也笑了笑:「我畢竟是他娘子,哄一哄會哄好的。」


他似乎不信我真的敢,於是我把箭往前伸了伸,有鮮血流出。


黃家在這座小城有錢,窮鄉僻壤的地方,誰敢跟富戶作對,放出風聲不讓其他人家買蕭家的人,想逼蕭家隻能賣那個小姑娘。


「(未」「大哥,我問你,若我跟你回京了,是不是這入贅就不算了?我可還能學醫?」


蕭策的眉頭蹙了蹙,還是如實回道:「不能,蕭家不能有贅婿,也不能有醫匠,或許很久以後可以,但現在不行,這裡發生的一切,我都會掩蓋掉,如果你不跟我們走,我就隻能宣布你死了。」


聽上去,他回京要做一件很大的事,大到整個家族不能有一點出格的事,這樣的事,一定很危險。


我眯了眯眼, 腦中生出一個主意。


「蕭大人,聽著你帶我們回京也隻是多養兩個米蟲,不然這樣,我們談筆生意, 談成了, 或許大家就都不用為難了。」


蕭芸搶著回道:「二哥媳婦兒, 你說,你趕緊說,你跟大哥這樣我害怕。」


我放下箭,走到蕭策面前道:「大伯哥,其實你對回去要做的事也沒有把握吧,那不如穩妥點, 你留下蕭追,若有一日蕭家沒了,我答應你,我會再生一個姓蕭的孩子,如何?」


像他這麼心志堅定的人,利益永遠比感情有用,我在告訴他,我是一條後路。


閉眼思索片刻,他再一揮手,窗外那些漢子又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仿佛剛剛的一切都沒發生過,他向我一拱手道:「那我這個不成器的弟弟就託付給弟媳了, 隻是我要再加一條, 若真有那一天,我會盡量送芸兒也回來,到時候就拜託了。」


你看, 這世上的人好不好, 可真是難說。


16


蕭芸又在山裡賴了幾日, 走的時候哭紅了鼻子, 蕭追的情緒也很低落,那畢竟是他的家人。


但很快他就沒心思想這些了, 我的月份大了,近一年都進不了山,家裡那點銀錢都要一點點算著花, 他隻能更用心地搜羅能找到的草藥。


蕭策說了他不會幫我們,隻有我們能自力更生,才有資格說自己能成為蕭家的後路。


日子過得忙忙碌碌的, 一點也不輕松,偶爾我會想問他後不後悔, 放棄從小的富貴日子, 陪我養大一個姓沈的孩子。


可沈朝陽滿月那日, 他喝了點酒,抱著我又哭又笑道:「阿秀,真好, 我們能靠自己養大這個孩子,謝謝你,謝謝你們需要我。」


那一刻我突然懂,他給了我家的溫暖, 我給了他從小就沒人給過的肯定和在意,我們是這世上最天造地設的一對。


未來很多很多年,我們會一直這麼攜手走下去。


(全文完)


字體

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