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向救贖.

付元韜一巴掌把我打得倒了下去:「死野種!你說什麼鬼話!」


我掙扎著仰起脖子,朝他淬了一口:「你這種惡魔,就該下地獄!」


付元韜的拳頭如雨點般落在我身上。這和我小時候挨過的打不同,這些拳頭,都是照死下勁的。


我掙脫不得,隻覺得身體好痛,眼前越來越模糊。


也許我就要死了。死了沒事,也就是再次回到地府。


我眼前走馬燈般閃過這短暫的人生。我看到自己戴著生日帽,吹著蠟燭。我感受到奶油蛋糕在嘴裡的口感,香香的,細膩綿滑。


謝謝啊,媽媽。蛋糕真的很好吃。


謝謝你讓我知道我的生日也值得被慶祝。


失去意識之前,我仿佛聽見破門而入的聲音。然後我墮入了黑暗,直直地向下墜去。


......


四周都是滴滴的設備聲。好像是生命監測儀。


我沒死?


我恍惚地睜開眼。眼前的景象十分模糊,我感覺指頭上一陣痛,摸索著將上面的夾子摘了下來。


「哎哎哎,誰讓你把血氧飽和儀摘了?」一個白色的身影跑過來,把我的手指再次夾上,「醒了?醒了別動!」


我沒聽明白,就再次昏了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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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睜眼,看到自己在潔白的病房裡。李盼坐在我身邊,眼睛有些紅,似乎哭過。


她哭什麼?我伸手去抓她的手。


「終於醒了。」李盼摸了摸我的頭,「護士說你在 ICU 醒過一次,醒了就沒事了。好孩子,現在沒事了。」


她把我的手覆在眼睛上。我感覺有點湿湿的,還沒出聲安慰,她已經把我的手放了回來。


「想吃什麼?媽去給你買。」她起身。


「我怎麼樣了?」我虛弱地問她。


「付元韜把你打昏迷了好幾天。之前在 ICU 醫生懷疑你有顱腦損傷,還好第二次做核磁,發現出血都被吸收了。差點就要做開顱手術了。」她定定地看著我,似乎想把我吸到眼睛裡去,「還好你醒了。小孩子恢復就是好,再觀察幾天,沒事就可以出院了。」


她去給我打飯。我昏昏沉沉,沒多久就再次睡了過去。


我住院了半個月。護士告訴我,我被打得肋骨骨折,需要休養三個月。其間李盼一直陪著我,偶爾她不在,店長會來看我。


「可憐的孩子,」店長替我擦腦門上的汗,「可惜喲,那個殺千刀的罪犯最後跑了。」


「跑了?」我驚得要坐起來。費了這麼大勁,花了這麼多工夫,最後讓付元韜跑了?


憑什麼?


李盼回來之後,我問李盼。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不怕他跑。他不跑。我還愁沒法收拾他呢。」


我出院之後,被李盼帶去省城的房子休養。我看到新聞報道,付衛平伙同子侄走私一案即將開庭,若按這個判,付衛平恐怕難逃一死。


同期審理的還有陳國林和朱久巍的貪汙腐敗瀆職等案,他們分別被判了十幾年。


付元韜還在通緝中。


還有一個好玩的事情,李家寶失蹤了,失蹤前欠了一百八十餘萬的債務,被討債人帶走,不知所終。


新聞上頭發花白的李父李母佝偻著身子,痛苦萬分。


李盼看著新聞,久久沉思。


半晌,她說:「這兩個人從小就對我很壞,但他們是我父母,我沒法做到親手殺了他們。就這樣吧。」


「那其他人呢?」我問她。


「其他人咱們得去好好會會。」她整理著東西,「你想不想出國玩?」


「出國?」我問,「去哪兒?」


「緬甸。」李盼說,「等你傷好了,我們就走。」


19


六月,我和李盼踏上了去往緬甸的航班。下了飛機李盼也不說幹什麼,帶著我逛了緬甸皇家植物園、仰光大金塔、賓得雅石窟,一連旅行了三天。


不會是真來玩的吧,我嘴裡含著烤肉糯米飯,疑惑不已。


第四天一早,有人旅館門口接我們。


黑色的轎車走了六個多小時,一路走到了十分荒涼的地界。下車時,腳下已經沒有了路,隻有一片片植被和黃土。


來了一個小個子男人:「李盼姐是吧?等你好久了,這邊走。」


我拉著李盼的手,感覺有點害怕。這一片幾乎沒有人煙,隻有前頭幾座吊腳樓,從外面看灰暗卻敦實。


李盼領著我,穿過吊腳土樓,來到了一片幹涸的河灘。我看到這裡有幾座土包,上面歪歪斜斜插著木牌。


李盼嘆了口氣。她摘下墨鏡,拍了拍我:「孩子,再看看你爸和你舅舅。」


我大吃一驚,感覺腦袋裡嗡嗡響:「誰?付元韜和李家寶?他們,他們......」


「他們就在底下。」李盼的聲線冷漠而不帶一絲情感。


旁邊的男人摸了摸鼻子看我:「你是盼姐的女兒?我來給你講講吧。」


他指了指一個墳包說:「這個姓李的,欠了一屁股債,還不上了。我們跟他說緬北遍地是黃金,他就信了。屁顛屁顛就跟過來了。」


他的手指移動,指向其他土堆:「這兩個是逃過來的。一個是逃犯,聽說是什麼走私案的,交了一大筆錢讓我們帶他來緬北,嗨,來了就給我們幹苦力。」


「還有這個女的,好像跟這個男的有牽扯,以為自己也是逃犯,傻乎乎地調查了這個男的的逃跑路線,自己也跟著來了。」


不用再說了,我想。緬甸什麼情況大家都知道,被騙到這裡的都不是人,是肉豬。敢跑到這裡來,真是迫不及 die 了。


男人又摸摸鼻子問我:「他們好像得罪過盼姐,是嗎?」


我笑了笑,問他:「你會唱那個嗎?」


他:「什麼?」


「戰歌,我給你示範一下。」我清了清嗓子,高聲唱了起來:


「為所有愛執著的痛——


「為所有恨執著的傷——


「我已分不清愛與恨,是否就這樣——」


李盼扭頭看我:「你給我閉嘴,肋骨還沒長好呢,就在這鬼哭狼嚎!」


小弟樂壞了。我轉頭跑到付元韜墳前,打開電話手表放歌,將聲音調到最大。


「血和眼淚在一起滑落,我的心破碎風化——顫抖的手卻無法停止,無法——原諒!」


「吵死了,關掉。」李盼拍了拍手,把我摟住,「走,去跟媽媽的朋友打聲招呼。」


身後,從荒灘傳來的風聲漸息。


李盼帶著我走回到吊腳樓裡,大廳中,一個戴著大金鏈子穿著花襯衫的壯漢正等著我們。


「盼,」他點點頭,我發現他叼煙的姿勢和李盼頗為相似,「處理完了?」


「謝謝馬哥這些年幫我的忙,不然憑我自己,怎麼可能搞得定那麼些人?」李盼拉著我坐下,語氣感激又疏離。


「客氣什麼,要沒有你當年替我擋的槍子,我早就掛了。救命之恩,我這點報答還不夠看呢。」他從煙鬥裡噴出煙氣。


我腦海裡一震,想起李盼背上的槍傷。原來如此!


「你還打算回去?我之前和你說的,你......可考慮?」馬哥眯起眼睛,說得很慢。


「謝謝馬哥,但是不考慮了。我要帶孩子回國,她還得上學呢。」李盼客氣地微笑,把我摟在懷裡。


馬哥似乎被煙嗆了一下,皺著眉點了點頭。煙霧裡,看不清他的神色。


「你當年非要回國,我就知道會是這樣。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回去過日子。」


李盼帶著我回了國。她開著車,帶我最後回一趟茅城。


「其實,你媽沒賣過。」車裡煙霧彌漫,李盼抽著煙,我看不清她的神色,「我身上都是傷疤,沒人要。」


她趴在方向盤上:「之前我跟你說的是氣話。我做過荷官,發過牌......但是你媽從來沒賣過。」


她好像哭了,又好像沒有。


我知道,那是她曾經破碎一地的自尊,如今終於有機會能重新拾起,拼湊起來。一如多年前那個倔強的李盼,什麼也打不倒她,什麼也打不垮她。


李母因為兒子的失蹤,已經瘋了,天天在村口徘徊著找兒子。李建紅更是逆天,一大把年紀了尋思著再找個小老婆生兒子,最後遇上殺豬盤,身上最後一點錢也被騙走了。


金老柱覺得娶妻無望,想拐賣個老婆。結果剛要動手就被李盼舉報了人口拐賣,新的警署可不慣著他,直接把他抓了進去,監獄給養老。


最慘烈的是我養父母一家。王招娣偷偷上學的事還是被發現了,王家父母連拖帶拽把她弄回家,鎖在屋裡,嫁給老熟人家。結果沒想到王招娣在接親那天直接把煤氣灶點了,兩家人一起上了西天。


「喲呼,這下真成老熟人了。」我感嘆。


雖然我討厭王招娣,但是她剛烈的精神還是很令人佩服......以及唏噓的。


我悄悄地到了爆炸的地方,放了一束花。


至此,李盼死亡筆記上的人終於全部得到報應。


我們搬到了另一個省的省會,開始了新的生活。


20


我終於落了戶口。落戶那天,我擁有了媽媽給我起的新名字。


「『李澤芝』,澤芝是荷花的別名。那句叫什麼來著?『出淤泥而不染』,對。小丫頭,你的人生,絕不會再像你媽一樣了。」李盼拿著新戶口本,滿意地說。


李盼把我塞到小學裡直接去讀四年級。學校一開始不幹,說我沒上過學,應該從一年級開始讀;但當我做了一遍三年級的考試卷並且拿了滿分後,學校還是同意了。


「真不愧是你媽的女兒。」李盼把我的試卷看了又看,然後扭過去,悄悄地落淚了。


我知道,讀書是李盼曾經的夢想。她本來是多麼優秀的學生啊。


新學期開學的那天,死了多年的系統又跳了出來:「檢測到玩家已完成所有遊戲任務,可以退出,是否選擇退出?」


「我退你奶奶個腿兒,滾。」我坐在私家車後座,吃著李盼給我做的熱乎乎的雞蛋灌餅。


嗯,我決定在這裡生活下去,和李盼一起。


媽媽到底愛不愛我?我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了。


現在的我們走在一起,就像所有正常母女一樣。我們手拉著手,一起在樹蔭下散步,在夕陽下歌唱,走向那個越來越美好的未來。


有時遇到路人,會笑著說:「你們看上去像姐妹一樣哦。」


是啊,雖然歲月流逝,但李盼看上去更加年輕了。她的愛在救贖著我,也許我的愛,也在救贖著她。


別笑,現在我是真的覺得:


好日子,也許真的在後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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