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向救贖.

那幫人也不多廢話,抓住王招娣就往外拖,嘴裡喊著些汙穢不堪的叫罵,罵法和當年李盼所承受的如出一轍。


我捂著耳朵躲著,大概聽明白了,是養父母和一戶熟人訂下婚約,要把王招娣嫁給那家的小兒子。而王招娣顯然不願,偷跑出來打工。


不是吧,王招娣才十五歲,這麼小也要著急賣嗎?


店長顯然也不敢出手管,由著他們把王招娣拖走了。過了一陣子,這家人走遠了,我才慢慢爬出櫃臺。


「真是太可憐了,」店長喃喃自語,「當年我也是被家裡匆匆忙忙嫁了人,後來......唉。」


李盼回來之後,我跟李盼講了這事。李盼漫不經心地聽了,然後說,可惜沒讓她碰上,不然她也不妨「幫」王招娣一把。


「這小丫頭打你,說明她不是好孩子。但是敢往外跑,那膽子也不小。你媽現在用得上這樣的小姑娘。」


沒想到第二天王招娣又跑出來了。她被打得不輕,雙頰紅腫,甚至帶著皮帶的痕跡。這性子跟李盼還挺像的,但可惜我雖然同情她,也實在忘不了我在她那兒吃過的苦頭。


李盼正好在店裡。


王招娣勇得很,開口就說:「我知道你,你是李盼。」


李盼「嗯?」了一聲:「我好像不認識你。」


「我昨天聽到了,你是李妮的媽媽。」王招娣氣勢洶洶,「我聽說過你的事情,你要是不想我回去說你和李妮在這兒,就幫我從茅城逃跑。」


李盼有些驚訝地笑了。她點著煙,打火機在她手中咔咔作響。


王招娣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梗著脖子喊:「喂,你要是不答應,我就回去告訴他們你回來了,李妮被你接走了!你......」


「好家伙,咱們被威脅了。」李盼向我眨眨眼睛,「招娣,你打我女兒的事兒,我還沒和你算呢。」


王招娣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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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盼看著她,收起笑意:「我本來想給你兩巴掌意思一下,但看你這麼慘,算了。」


她從兜裡拿出來一沓鈔票:「我這個人心腸好,還是打算幫你一把的。我沒法幫你從茅城逃跑,但是,我可以送你去茅城職高上學。」


「我?」王招娣被搞不會了,「我連初中都沒讀過......」


「茅城職高黑得很,交兩萬『擇校費』,跳蚤都能上。」李盼拿出一支錄音筆,「但我需要你幫我錄點東西。」


「啊?」王招娣接過筆,不知所措。


「幫我去錄老師、宿管,特別是校長,違法違規的舉動和言論。」李盼語氣很嚴肅,「比如毆打辱罵學生,或者隨意非法處分同學。」


「我需要你好好搜集這些證據,然後在放假的時候拿給我。錄滿一支我會再給你一支,如果你不好好幹,或者走漏什麼風聲,我會把你丟給你父母。」


王招娣眼睛瞪得老大,大概沒想到被反過來威脅了。她眼珠子轉了又轉,然後把錄音筆搶過來:「我幹,我幹。」


李盼點點頭,去安排她入學了。


有一說一,王招娣是真的可憐。不過在這些愚昧的村莊裡,不可憐的女孩才是少數。


辦好這茬事,李盼在省城又租了房子。她說,有一些事情需要到那邊去辦。


我倒並不意外。李盼本來就一天天地在外面跑,但如果我問她在做什麼,她就說:「講了你也聽不懂,大人的事情,小孩別管。」


可惡啊。我大聲抗議沒辦法和她聯系。足浴店雖然有固定電話,但也不能單給我用。我隻能孤零零在家等她回來。


「唔,這確實是個問題。」李盼沉思。


「所以媽媽,給我買個手機好嗎?」我淚眼汪汪地看著李盼,「我現在是大孩子了,我可以用手機給你打電話!」


真的,作為一個現代人,沒有手機簡直沒法活。


李盼經過認真的思考,覺得確實有必要給我一個通訊設備。然後,她斥責了我想買手機的企圖,並給我買了一個小天才電話手表。


「小小年紀玩什麼手機?給我去看網課。」李盼給我戴上手表,放心地走了,留下我抱著死亡芭比粉的艾莎公主手表欲哭無淚。


李盼離開的時候,把我託給店長照顧。


店長是個離婚的女人,做事情非常幹練。正好到了寒假,她把自己的女兒從鄉下接來給我做伴,每天三餐給我們弄飯吃。


店長的女兒年紀比我小,眼睛看到我的手表就不挪窩。真的,沒有小女孩能拒絕艾莎的誘惑。


於是我一邊陪她玩手表,一邊發現了拍照、發短信,甚至打遊戲的功能。如果我給它裝一個破解程序,應該能當一個小型平板用——別忘了我上輩子是程序員,嘿嘿。


可惜我現在沒有電腦,沒法寫程序。我把日歷撕下來一頁,看著日期。


快要過年了。年檢將至,車間停產,工廠應該是一年中最冷清的時候——其實還是因為這家鋼廠根本沒有好好地生產經營。


據李盼的調查顯示,大多數時候,車間裡產出的都是些壓根不合格的次品。這間工廠存在的主要意義,還是作為走私業務的重要一環。


李盼雖然不說,我也知道她急需證據。而車間生產現場的第一手證據,應該會比較管用?


我跑去和店長阿姨說:「我要去玩遊戲機,過一會兒就回來。」


「我也要去!」店長的女兒喊道,然後很快被店長捂住了嘴,「哎!你自己一個人去能行嗎......」


「去去就回!」我大喊著朝她揮手,然後跑了出去。


16


鋼廠的廠房在茅城縣的西南邊上,並不算太偏遠。大量茅城職高的學生畢業之後在此籤了「賣身契」,然後下車間不知道做些什麼工。


我從路邊文具店買了個滑板,一路蹬著跑去了工廠。上輩子我在福利院收到過好心人送來的滑板,這個玩意我玩得還挺熟練。


我跑到廠區邊上,隔著鐵絲網向裡看。車間應該已經停工,工人們可能在宿舍,冷冷清清的,沒什麼聲音。


我考慮著該怎樣溜進去。我曾經聽到小孩子們談論翻進工廠裡玩,以為這裡並不嚴格。


可我到這裡一看,雖然沒有保安,可是這麼高的鐵絲網,我怎麼進去啊!


我繞著半邊廠房轉了一圈。這家鋼廠從外觀來看絕對屬於年久失修,我懷疑年檢都是花錢買通過去的。以付衛平父子和付元韜的能力,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我舉起手表,對著賓館的外牆拍了幾張。


這也不算事兒啊,該怎麼進去搞第一線的照片......


「看,她有電話手表!」


我聽到身後傳來喊聲。我回頭,突然看見四個男孩正往我這走來。


他們髒兮兮的,看到我,那幾張小臉上都帶上了不懷好意的笑容:「走,咱們給她搶過來!」


什麼?


「這是我媽給我買的!有本事,也讓你們的媽媽買啊!」我對著他們大喊,「不會吧不會吧,眉目清秀你們不會隻佔了前三個字吧!」


那幾個男孩氣得大喊著向我衝過來。然而其中個頭最矮的卻愣了愣,然後對我喊:「李妮?」


我定睛一看,好家伙,這不是王傳宗嗎?


才見了他姐姐,今兒個就見著他了,真是冤家路窄啊。


我蹬上滑板就跑。王傳宗在我身後叫道:「她是從我們家跑了的,快抓住她!」


我心裡頭的火噌地冒起,但隻管往前跑。


那群小崽子雖然大多歲數比我大,但兩條腿畢竟遛不過輪子。我繞著工廠轉了還不到半圈,就把他們累得氣喘籲籲了。


他們在工廠側門的一邊停下。我躲在轉角的陰影處,偷聽他們的談話。


最壯的男孩捶著腿,問王傳宗:「她是你們家的?」


王傳宗咋咋呼呼地大嚷:「對啊,她是我爸媽買來伺候我家那個傻子的!之前就跑了,怎麼也找不著。」


一個瘦高個打了他一下:「她有個滑板,肯定是抓不住她的了。我們還是按原計劃,摸進廠裡偷點鋼去賣好了。」


啊?原來這幫混小子在打這個主意。我不禁對這家鋼廠的安保產生了深深的擔憂。


他們聽起來也不是第一回這麼幹了,隻怕曾經,大小混混們都非常喜歡溜進去偷點東西去賣。以至於這幾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兒,也在打這個主意。


我掏出從李盼那裡順來的錄音筆,把他們的對話一一錄進來。


「對啊,我們早點去收破爛的死老頭那裡,他還能多給我們點。有錢了早去網吧,不然好位置都被佔滿了。」壯小孩罵罵咧咧地說。


好,很好。我跟在他們身後,看著王家的寶貝蛋子王傳宗像隻哈巴狗一樣跟在大孩子們身後,被他們推來搡去,不禁覺得好笑。這幾位不知道又是誰家的太子爺呢。


側門是兩扇鐵絲門,高度比圍牆稍矮些。拴住門的是一條鐵鏈,風刮過來,兩扇門不嚴實地晃動。隻見混小子們將兩扇鐵絲門掰開,卡住門中間的縫隙,就往裡鑽。


「靠!」壯小孩叫了起來,「這群老畢登是不是換鐵鏈了?鑽不進去!」


另外兩個大孩子也鑽不進去,紛紛發出了粗俗的喊聲。隻有王傳宗,今年才八歲,骨架子剛好夠鑽進去。


原來不是大小混混都能進,隻有 mini 混混才能進。


我大喜。那個窟窿我差不多也能鑽進去。如果隻有王傳宗一個人在裡面,那就好說了。


「我不信,我要從上面翻進去!」瘦高個不信邪地往上翻。他身手輕便得跟猴一樣,很快爬到了上面。其他幾位正屏息凝神看著他。


不行,你不許進去。我想著,趁他在做翻越的關鍵性動作時,猛地從陰影裡衝了出來,大喊了一聲「哇」!


「哇啊啊啊!」瘦高個被我一嚇,一骨碌摔了下來。他抱著腳踝,坐在地上痛苦地哀號。


「你!」壯小孩和另一個小胖大叫起來,向我衝了過來。


我聽見瘦高個指揮著王傳宗:「你給我先進去偷,一會兒出來找我們!不許私吞,知道嗎!」


好機會。我蹬著滑板將那兩個小孩不近不遠地遛了半圈,在他們氣喘籲籲的時候猛地加速,從另一頭繞回了側門。


我過來一看,很好,瘦高個估計一瘸一拐地走了,王傳宗也不見身影,應當是進去了。


我不費多大勁就鑽進了門縫,並將滑板也撈了進來。多謝養父母,你們把我養得個頭如此之小,就是為了此時來坑你們的兒子吧,哈哈哈。


我溜達著找王傳宗。


工廠廠房外坑坑窪窪,廠房一側竟有好幾個大坑。我不明所以,先透著窗戶去看地上的廠房。


窗明幾淨,我看不出問題來。我拿著手表拍了幾張照片,留著備用。


忽然,我聽見腳下傳來了什麼聲音。我扭頭,卻見一號車間的一側,竟有一個貼著牆根兒的一人多高的大坑!


我趕忙跑過去,卻見那竟是一個地下二層的廠房。二層廠房大門不在地面,就在這大坑之下。不用想,這裡頭肯定有問題!


我在坑的一旁看到幾張薄如紙皮的木板。可能平時,負責人用這木板遮蓋大坑,掩住痕跡。


我聽見那地下廠房的門口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定睛一看,果然是王傳宗,他順著梯子爬下去,正在從二層廠房裡偷鐵錠出來。


證據!


我趕緊趁他不注意,將梯子一把抽起。待王傳宗捧著一捧鋼錠出來,卻見自己已經出不去了。


「哈哈,」我奸笑,站在上面環抱雙臂看他,「你上不來了,小子!」


「李妮!你,你!」王傳宗看到我,臉色變白又變紅,「你把梯子放下來!」


「那是不可能的,小子。」我拿著石子兒丟他的腦袋,笑容愈發邪惡,「你剛才不是還罵得挺難聽的?姐姐我啊,要生氣了!」


我拿出錄音筆,開始放了一遍剛才的錄音:「你們想偷鐵賣錢,這是違法的!我要把證據交給警察叔叔,讓你們蹲大牢!」


小孩兒就是好騙,王傳宗急得滿臉冒汗:「你,你,你快讓我上去!」


我安靜地看著他從命令到哀求,最後匍匐在地,哇哇大哭。


我看得過癮了,才說:


「你幫我幹一件事,我就放你出來。」


「什麼事?」王傳宗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仰著紅腫的雙眼看我。


我把手表摘下來:「你用我這手表,去車間裡面,上上下下都拍個照。然後把你這鋼錠從哪裡拿的,放在那兒一塊拍個照。最後你把鋼錠拿給我,我再放你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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