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向救贖.

「我不管!」李盼媽媽突然尖厲地哭喊,嚇得我在襁褓裡一哆嗦,「我閨女好模好樣地來上學,怎麼就生了個娃兒,娃爹都不曉得!你們學校必須給個說法!」


李盼爸爸還沒有收手的意思:「說!小雜種的爹是哪個!」


「李盼家長,你們不要激動,不要激動。」校長慢條斯理地說,「我們老師問過李盼的同學,據他們反映說與李盼有早戀關系的男生,有好幾個。」


他輕咳一聲:「也就是說,李盼同學的男女關系……比較混亂啊。」


聽聞這話,李盼的媽媽把我往桌子上一扔,跺著腳大哭起來:「我怎麼這麼命苦!生了個賠錢貨,好吃好喝地供她上學,淨在學校裡丟人現眼!」


李盼爸爸打得更狠了:「你這小賤種!小小年紀就出去賣騷,當初生你後就該直接溺死!」


我心驚肉跳地轉過臉,看到校長一雙肥厚的大手交叉,將他那雙下巴擠出了三層。他眯著眼靠在真皮沙發椅上,堂而皇之地欣賞著這出家庭慘劇。


地上的李盼卻忽然掙扎著轉過身來。她在雨點般的皮帶陣中下跪坐起,對著校長,咬牙切齒地說:「那都是他們造謠的。我從來沒有和別人亂搞。」


校長的眼睛眯得更深了。


李盼雙手撐地望向校長,我分明從她的眼神裡看到了痛恨:「你身為校長,不想著澄清謠言,卻助紂為虐、顛倒黑白,隻顧著學校名聲幫霸凌者遮掩……」


「李盼同學,你一向目無法紀,藐視尊長。偷東西、早戀、打架,老師們多次教育也不能把你掰回正軌。」校長依舊慢條斯理,但語氣裡多了不容拒絕的嚴厲。


「而且你與同學一直難以相處。電子班的同學就屢次向老師反映你品性頑劣。我從事教育行業多年,像你這樣無可救藥的『壞種』,我還真是沒見過啊。」


李盼臉色慘白。她不顧爸爸越發兇惡的謾罵和鞭打,死死盯著校長那張圓潤的大臉。


校長嘴角噙著一絲微笑,說:「領回去吧,我們學校收不了這樣的學生。」


「我不管!事情出在學校裡,那我就找學校!」李盼的媽媽大喊起來,「必須給我們一個解釋!」


「對!鬧出這樣的事來,我們一家都在村裡抬不起頭!這下回不去了,你們學校看著辦!」李盼的爸爸停下手,撒潑般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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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看上去有些為難:「這是你們家女兒自己不檢點,學校也沒有辦法。而且孩子的父親也找不到,不能讓學校負責啊。」


「那是你們的事!老師沒管好我女兒,不賴學校,賴誰?」說著,李盼媽媽往地上一躺,大哭起來,「沒法活了!孩子丟人現眼,學校欺負人!欺負人啊!」


「不給我們個說法,我們就住這不走了!」李盼的爸爸也往凳子上一坐,「老師你看著辦吧!」


「哎,哎,李盼家長,不要激動,不要激動……」面對無賴,校長肥碩的臉上也淌下幾滴汗來,「咱們好商量,好商量。」


他們三個吵作一團。這空檔,我瞧見地上遍體鱗傷的李盼悄悄爬了起來,然後撿起桌上的手機溜了出去。


我目光追著她來到門外。她舉著電話,聲音空洞而壓抑:「110 嗎,我要報警。


「我被人強暴了。九個月前的事。


「名字?李盼......今年十九歲,對的,是成年人......我ŧṻ₄之前也報過兩次警。


「罪犯也是成年人。他是我的同學,茅城職高的學生,付元韜。」


04


現在李盼那對難以形容的父母,改到了派出所裡繼續抽李盼耳光。


李盼被她爹摁著左右開弓:「你這小畜生,自己丟臉還不夠,還要把你爹媽的臉丟到這兒來……」


我用我嬰兒的目光鄙視他們:除了凌虐女兒,你們還會幹什麼?


李盼的媽躺在地上撒潑:「天殺的一群人淨逮著我家欺負,我小兒子還要在村裡上學呢,這下把我家的臉面丟地上踩,我一把年紀也不活了嗚嗚嗚嗚嗚……」


哦,還會生兒子。


付元韜的媽一看就不是個善茬。她的穿著一看就比李盼家裡好了一大截,她用戴著翡翠手镯的胖手斜指著李盼:「哪裡來的賤種,在這裡誣告我家元韜。我家孩子念書念得好好的,她自己死皮賴臉貼上來,也不知道這野種是誰家的。」


李盼鬢發凌亂,雙頰紅腫。但她目光堅定而冷漠,越過她暴怒的父親,直直鎖定在付元韜的臉上。


那個看上去一臉無所謂的黃毛男人——呃,男孩——大概就是我的親生父親。


我期待地看過去,盼望系統能給我一個解釋。


黃毛吊兒郎當地拿出一根煙:「關我屁事。」


一個年輕的警員及時喝住了他:「派出所內禁止吸煙。」


我又期待地看向警察。按理說,此刻警察該開始調查,然後核對 DNA,打破黃毛和黃毛媽媽傲慢的偽裝——


「李盼啊,這是你第三次報假案了。」一個年紀頗大的警員走了進來,神色不悅地開口。


假案?


李盼掙脫了她的父親:「我從來沒有報假案,是你們……」


「你這種小丫頭我見多了。在學校不學無術,談朋友,不小心搞懷了,就想嫁禍給別人。」那警察聽起來比黃毛更傲慢。


「你放屁!」看上去瘦弱的李盼爆發出一聲國粹,「上次你也是這麼說的,上上次也是你……陳國林警官,你憑什麼不立案?!」


「喲喲,嗓子倒不小。」陳警官粗聲粗氣地諷刺道,「你第一回過來報案,說話顛三倒四,問你案情你都說不清,問你證據你啥也拿不出。我問你,憑什麼立案?」


喂!那種反應下,不應該懷疑受害人是剛受過侵害,精神狀態並不穩定嗎?她怎麼可能有條不紊地拿出證據啊!


名叫付元韜的黃毛站在一邊抖腿,仿佛一切不關他的事。


李盼渾身哆嗦,但說不出話來。


她爹倒一副同仇敵愾的樣子,撲上去抓住付元韜,喊了起來:「老子閨女就叫你白玩了?玩出人命來,你小子還想拍拍屁股就跑?」


李盼的媽也撲了上去,和付元韜的媽廝打起來。


陳警官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才拉開了他們。


這架勢引來了隔壁的文員圍觀,他們一陣陣說著風涼話:「就她,茅城高職那個差點把親生孩子掐死的。」


「她啊,看上去就是個中學生。」


「什麼中學生,不要臉又狠心一女的!」


李盼聞聲,狠狠地瞪著她們。


那文員也不怕,戲謔地瞥她一眼:「孩子不想要不會打掉啊?」


「我沒有錢做手術。家人、醫院,還有派出所,沒有一個人幫我。」李盼咬著牙,一字一字地蹦出了這句話。


那文員翻了個白眼:「一個破鞋,誰願意幫你?」


為什麼這裡的人都對一個學生抱有如此大的惡意?沒有人願意信她一字半句嗎?


旁邊一個看上去年紀大些的文員唏噓不已:「既然生下來了,那也是你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你怎麼狠得下心?」


我抻直了脖子,想去看看這是何方聖母,可惜嬰兒的脖頸無力,我使出吃奶的勁也看不見。


李盼冷冷地看著她:「傷害我的人都狠得下心,我怎麼狠不下心?」


她盯著鬧成一團的人群看了一會兒,然後指著我喊道:


「她就是證據。」


幾個人安靜了下來,看向李盼。


「去驗 DNA,她就是付元韜的孩子。」


陳警官冷笑一聲:「你說驗就驗?你知道驗 DNA 多少錢嗎?」


付元韜的媽也不屑地別過臉去。


李盼的父母齊刷刷地看向陳警官:「這是個什麼玩意?要花多少錢?」


李盼不理他們,聲音裡帶著一種豁出一切去的冷酷:「付元韜,你看著她,摸著自己的良心,再說你什麼都沒做過!」


「你不承認沒關系,我會拔你的頭發,去做基因檢驗!我會把結果打印幾百份,發給茅城縣的每一個人,貼在鎮上的每一個角落!我會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幹的好事!」


我嘆了一口氣:我的媽呀,你連人流手術的錢都沒有,司法鑑定的錢就更別提了。


但付元韜顯然被李盼不要命的氣勢嚇住了。付元韜的媽也吃了一驚:「你這丫頭,你……你不嫁人了?」


李盼爸下意識就要打出降女十八掌:「死鬼丫頭,你哪來的錢?」


李盼媽面目猙獰地要罵,突然眼神一閃,回過味兒來了:「對,做鑑定,搞臭你家兒子的名聲!」


她指著付元韜的鼻子斥罵:「你大爺在縣政府也沒用!老娘要叫鎮上人都知道,你在外頭搞出來了個野女兒!」


野女兒本人:你禮貌嗎?


付元韜媽終於有些慌了。她拿出手機,似乎要打電話找人。但她的黃毛兒子沒給她機會。


這個一看就沒少霸凌別人的家伙,如今被人威脅,一點就炸:「就是老子的種,怎麼著?」


「叮!」系統提示音適時響起,「恭喜玩家完成任務:找到親生父親。下面請玩家憑借頑強的努力,在當前環境中生存下去。」


我先被嚇得一哆嗦,發現是這個沒屁用的系統時,心裡頭一股無名火噌地燒起:「狗太陽的系統!有本事你能多給點信息嗎?」


「檢測到玩家訴求,正在啟動背景信息模擬:10%,40%,70%……」


「啊?什麼背景模擬?」我一頭霧水。


我這清脆的兒啼吸引了大人們的注意。李盼媽走過來,貼心地給了我兩巴掌,讓我閉嘴。


?你厲害,我給你......


我暈過去之前,聽見陳警官漫不經心的聲音。


「這是民事糾紛,你們接受調解吧。」


05


一片漆黑間,我看到了李盼。


她身後跟著三個女孩,是她的三個妹妹。


當然,三個都沒活。


第一個妹妹被丟到了玉米地。李盼曾在蹣跚學步中撞見過妹妹腐爛的身體。


第二個妹妹有幸出生在醫院。爸爸抱著她,挨個病床去問:「收不收女兒?剛生的,健康。」


沒人收,她被遺棄在醫院的角落裡。


第三個妹妹直接沒出生。小診所收錢辦事,她媽媽看著 B 超裡的女胎,滿臉陰沉:「不要,打了。」


終於,萬眾矚目之下,第五個孩子終於是個男孩。李家太子爺降世,普天同慶,賜名李家寶。


李盼就慶不了了。


她作為父母的出氣筒和弟弟的保姆長大,從夠得上灶臺開始,家裡的活兒——燒水添柴洗衣做飯,還有地裡的活兒——播種打藥澆水收糧,一樣也沒落下。


幹得不好呢,她會被父皇母後掛到房梁上抽;幹得好呢,也難逃爹賞一腳,娘賜一擰,打不打全憑二位陛下的心意。


六七歲,其他小孩背起書包上村小,李盼還在家服勞役。要不是村支書找上門去,她一天學也上不了。


她九歲,終於讀了一年級。書沒讀幾年,她就在四年級、六年級、初三三度輟學,每次都是媽媽親手把她拖回家去。


當然,每次她都僥幸得以繼續學業。


第一次輟學,村裡人對他們家冷嘲熱諷:「小學沒讀完,字都認不得吧?這年頭誰家還娶文盲?」


爸媽臉上掛不住,又把她送回去了。


六年級,是縣裡來的一個老師好心,說了句「初中不畢業,打工都沒人要她」。


那個時候大家已經認識到打工的好處了。去廠裡當牛馬總比在田裡當牛馬好,畢竟廠裡旱涝保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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