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願

說罷,我捂嘴跑出教室,留下一個傻眼的譚佳勳和一眾神色各異的學生。


賀躍遞給瘦猴一個眼神,瘦猴立刻仰起一張陰惻惻的笑臉,去找譚佳勳「單獨聊聊」。


賀躍追著我到操場,拉住正使勁抹眼淚的我:「委屈了?嗯?」


我抽回手,紅著眼眶低頭不語。


「別生氣了,我都讓你當眾打臉出氣了。」賀躍第一次主動服軟,低聲哄著:「老萬的事,我是有私心沒錯,但斬草要除根,他太早出來還會糾纏你,還是說——你心裡還喜歡他?隻喜歡他?那我呢?」


聽見最後一句,我身子顫了顫,這才開口,帶著瀕臨崩潰的哭腔:「賀躍……你這樣會逼瘋我的,你會逼瘋我的。」


「嗯。」賀躍卻笑了,笑得病態,他將我緊緊抱進懷裡:「瘋了就瘋了,瘋了也好,我們一起瘋,反正這個世界的人,本就不正常啊。」


7


譚佳勳的結局不是很好。


那晚賀躍說是要送我回家,卻將我牽到公園,看見人群中瑟瑟發抖的譚佳勳。


「感到不開心的話。」


賀躍站在我身後,他兩手摁在我的肩膀,溫柔的話拂過我耳畔碎發:


「就發泄出來。」


為首的瘦猴立刻笑嘻嘻附和道:「嫂子您盡管吩咐!這賤人欠收拾得很,您想怎麼出氣都可以!」


譚佳勳則滿眼絕望,作為曾經的霸凌者,她比誰都清楚這時候求饒不過是助興,求救也隻會被路人當成是年輕人鬧著玩。


即使如此,譚佳勳還是軟了腿,她「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哭得眼淚鼻涕一起下:「顧辛、辛姐!辛姐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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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張臉。


從異性的角度看,這是一張即使有些跋扈也會被人包容的漂亮臉蛋,再加上素顏霜和肉色口紅的裝點,譚佳勳在學校的追求者十分可觀。


比如說,我。


哪個少年不懷春?隻是我的初戀,終結在了譚佳勳的一杯水裡。


發現賀躍在針對我後,譚佳勳為了迎合賀躍的喜好,一次體測後,她讓我幫她買瓶冰水,我紅著臉買來,還貼心地幫她擰開了瓶蓋。


譚佳勳笑著接過,抬手潑了我一身。


『小辛巴你什麼意思?明知道我來生理期還給我買冰水,你故意的是吧,娘娘腔!你看你哪裡像個男生了?看見你我就覺得惡心!』


那時她的臉有多漂亮啊。


哪怕她才潑了我一身冰水,哪怕她與姐妹團肆意嘲笑我不男人,可當我透過被打湿的睫毛看去,那時的譚佳勳也依舊漂亮得像是一朵沾著露水的嬌花。


那時那般漂亮的嬌花,現在怎麼會變得這麼難看呢?


「辛姐我錯了!是我不要臉,是我哗眾取寵,我才是賤人!辛姐我真的錯了!你饒了我吧……」


我躲開譚佳勳沾上鼻涕的手,蹙眉望向瘦猴一幫人:「你們這是幹什麼?這麼多男生欺負一個女生,你們好意思嗎?」


「呃哈哈,嫂子,我們這不是想替你出氣嘛……」


瘦猴面露訕訕,拿目光詢問賀躍,奈何賀躍此刻的眼中隻有我,一臉隨我怎麼玩的縱容。


「我才不需要這種暴力的『出氣』。」我嚴肅道,地上的譚佳勳先是一呆,接著一臉狂喜,痛哭流涕地起身喊著「謝謝辛姐謝謝辛姐!」


「你不用謝我,我並沒有原諒你。」我再次打破她的希望:「我反對暴力,並不代表我就是聖母,你教唆人跟蹤我還偷拍我,這讓我很不舒服。」


「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二條規定,偷窺、偷拍、竊聽、散布他人隱私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罰款。」


我注視著譚佳勳僵住的笑臉,語氣堪稱溫柔:「你我都是學生,留下檔案,將來會影響考公之類就不用我多科普了吧?」


譚佳勳才站起的腿又軟軟跪下,臉上的血色徹底褪個幹淨。


而賀躍依舊站在月光裡,微微彎起的眸子裡仿佛盛著最深的黑夜。


最後我當然沒將譚佳勳送進警察局,而是讓她照常來上學。


畢竟比起大人對小孩的寬容,有時還是同齡人更殘忍一些不是嗎?


在賀躍的明示下,譚佳勳這個女生食物鏈頂端直接從雲端跌落泥底。


也是她惡心事做多的報應,牆倒眾人推,幾個被她欺負過的女生聯合起來向輔導員舉報,譚佳勳的姐妹團更是背刺,單獨剪出譚佳勳在女廁抽同學耳光的視頻傳到網上。


堅持不到一星期,譚佳勳就辦理了休學手續,聽說她回老家的日子也不好。


瘦猴八卦這話的時候我正接受著賀躍的投喂,聽見譚佳勳在網上被人肉,似乎還有了抑鬱症的前兆,我眉頭微微一蹙。


「怎麼了?」賀躍幫我擦去嘴邊的草莓汁,他動作極其溫柔,仿佛在擦拭一個上天為他量身定制的靈魂藝術品。


我柔柔一笑:「吵。」


賀躍又喂給我一顆草莓,這才放下手裡的水果盤,然後一腳踹翻一旁瘦猴的椅子。


「哐當!」「哎呦!」


瘦猴這一下摔得連人帶椅子,後腦勺撞擊地面發出悶響,疼得他臉都變形了。


而疼痛最會給人帶來憤怒,瘦猴忍痛爬起身,強忍怒火道:「躍哥你幹啥啊?!」


「吵死了。」賀躍卻看都不看他一眼,重新端起水果盤:「滾遠點。」


瘦猴摔門走的時候臉都氣紅了。


我目送瘦猴離去,語氣頗像個被寵壞的女孩:「他這就生氣了?真是小氣。」


「管他呢。」賀躍又插來一個草莓,眸裡全是寵溺:「啊,張嘴。」


我這次卻不接受投喂:「阿躍,最近我聽到一些議論。」


「又有誰說你壞話了?」賀躍笑意冷了冷。


「不是。」我搖頭,衝賀躍狡黠地眨眼:「挺有趣的議論,有人把你比作商紂王,把我比作……妲己。」


聞言賀躍先是一怔,接著竟大笑起來。


賀躍很少這麼肆意地大笑,他給人的感覺一直是瘋癲卻又克制,惡劣卻不歡愉,仿佛他的內心是一灘混沌的無底沼澤,裝滿了世人無法理解的禁忌感情。


這般真情流露的賀躍,我一時有些看呆了。


「哪有商紂王給妲己喂草莓的,不過是些無聊之人的嫉妒罷了,再說,我又沒有國可以誤。」


賀躍將草莓塞進我微張的嘴裡,又順勢捏住我的鼻子,看我憋紅了臉,然後任由我瞪他捶他。


賀躍笑得柔情,眸裡全是叫人讀不懂的滿足與欣慰:「好好,我錯了,我是『商紂王』,把一隻乖乖小白兔養成了一隻壞狐狸。」


我面上嬌嗔,心裡卻像一片冬夜的湖。


賀躍享受在這場「養成戀愛遊戲」裡,沉溺在將我轉變成同類的過程中——而我又何嘗不是?


他沒有國可以誤,但他不知道,人心之重不亞於國。


一個譚佳勳敗落了,還有其他自以為安全的霸凌者。


挑撥離間,禍國殃民,我一個個來。


8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我借著賀躍的手,與其他「金字塔」頂端的人玩了兩個遊戲。


第一個遊戲,叫「攀比者」。


顧名思義,就是要人與人攀比,至於攀比的內容,是霸凌。


由我帶頭,宣揚起了一種不良風氣:誰欺負的人多,誰就牛逼,賀躍就和誰是好哥們,相反的,誰欺負的人少,那就是慫貨,大家自然瞧不起。


正值心高氣傲年紀的少年們,誰願意承認自己慫,誰又不願頂著一個「牛逼」的名頭?


於是小魚吃蝦米,隻是一個學校能欺負的就這麼多,總有撞上的時候,到那時把人讓給誰?於是大魚吃小魚,霸凌小團體的內部矛盾逐步激化。


不過這麼做也有弊端,那就是容易牽連無辜。


本沒被劃入霸凌範圍的人也開始被盯上,校醫務室裡一時多出許多稱自己是「不小心摔傷了」的學生。


而我也好幾次在廁所、在偏僻角落、在校外的小巷碰見霸凌現場。


面對一群人衝我喊「嫂子!」面對被霸凌者求助的目光,我也隻是朝前者微微一笑,朝後者淡淡一瞥,然後轉身走開。


沒用的,忍氣吞聲隻會變本加厲,不反抗挨欺負就是活該。


除了自己,這世上沒有人會主動拯救你。


我轉身越走越快,心也越跳越快。


沒錯,我這麼做隻是想報復那些欺負過我的人而已,我這麼做不是在霸凌,我和那些霸凌者才不一樣。


我才沒有變成我曾經最憎惡、最痛恨,最恨不得他們去死的人。


我才沒有變成新的霸凌者。


一定沒有。


當然,並非所有人都是「軟柿子」,因為霸凌的變本加厲,從另一種程度上也倒逼不甘心的一些人去反抗,而當這些微弱的反抗之聲匯集在一起,就會變得震耳欲聾。


於是一些被這聲音喚醒的家長和老師開始插手,以保護者的姿態從外部瓦解掉許多「金字塔頂端」。


至此,我計劃的第一個階段完成。


而我的第二個遊戲,叫「祈禱者」。


這就是一個字面上的小遊戲,在任何聚會上都適合玩。


遊戲規則很簡單,一人扮演「修女」,一人扮演「叛徒」,其餘人扮演「信徒」,信徒捂眼祈禱,期間叛徒可隨意攻擊,在修女宣布睜眼後,由信徒投票猜叛徒是誰。


聽上去很像簡易版的「狼人殺」,但不同的是,叛徒的攻擊方式不限,攻擊人數也不限,而叛徒的人選一輪一換,哪怕猜不出來也會換人。


開始大家玩得還很開心,攻擊也不過是象徵性地拍拍你敲敲他,但隨著幾輪的叛徒都沒揪出來,猜疑鏈形成,成為叛徒的人下手就開始帶著私人恩怨,一拳一腳都是用力地報復。


因而這「祈禱者」的遊戲隻玩了一次,最後以賀躍火起,挨個踹了每人一腳告終。


但一次就足夠了,有些不滿單個看掀不起什麼風浪,但長久積攢下來,就像庫房裡越屯越多的煙火,差的,就是一丁點火星——


被賀躍一腳踹倒的瘦猴成了那個火星。


瘦猴叛變了。


於是在風平浪靜的一天,轟!煙花爆炸了。


瘦猴找了一幫外校混混去堵賀躍,落單的賀躍被揍得不輕,被各種羞辱。


但賀躍不愧是個狠人,他先是拋下一切尊嚴跪地求饒,任由對方嘲笑辱罵,待對方放松警惕時才拼命逃跑。


賀躍逃跑了,跑去找我,這個他現在唯一信任的人。


而我從沒見過那樣狼狽的賀躍。


就見賀躍胳膊多處淤血,眼角發紫,臉被打腫堪稱毀容,後背還有好幾個腳印,鞋子都掉了一隻。


「阿躍!」我心疼地撲過去扶住他:「怎麼回事?誰打傷的你?」


「走……他們還在追……」


血流進賀躍的眼睛,讓他看不清前路,整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我身上。


我一咬牙:「好,我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這種時候安全的地方,正常人都會第一時間想到能報案的警局或者能處理傷口的醫院吧。


奈何我與賀躍都不正常,對我來說,最安全的地方,當然是家。


於是我半拖半扛地將賀躍帶到老家頂樓的半開放天臺,並在那裡給賀躍做了簡單的包扎。


賀躍傷得不輕,但他看上去卻並不驚慌,畢竟徒有武力的人是當不好校霸的,我說過,校園霸凌就是一場家世的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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