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願

從萬百陽的角度看,教室裡的我和賀躍就像才結束一場擁吻。


我剛張了張口,賀躍就自然地摟過我,他低笑一聲,我能清楚感受到他喉結的震動:「我還以為瘦猴他們能攔得住你呢。」


「賀躍你他媽什麼意思?」萬百陽身上的衣服褶皺,想來是才經過好一番拉扯。


「意思是你太蠢了,連我的東西都敢覬覦。」賀躍松開我的肩膀,上前一步兩手插兜,懶洋洋道:「既然你們已經正式交往了,那現在就正式分手吧。」


「操!」萬百陽徹底紅了眼,肌肉瘋狂充血:「賀躍你他媽使喚狗呢?!什麼分手,你到底對辛辛做了什麼?!」


賀躍嗤笑:「你難道不就是我的一條狗嗎?整天汪汪叫地跟在我身後,我說東就不敢往西——你不會以為和我是發小就能與我平起平坐了吧?別自作多情了,像你這種除了拳頭一無是處的廢物,也配做我朋友?」


說著,賀躍朝萬百陽勾勾手指,發出逗狗的「嘖嘖」聲,輕蔑極了:「過來,乖狗狗,過來見過你的新嫂子,顧辛。」


萬百陽怒吼一聲,徹底被激怒,他右手伸進兜裡,摸到一把折疊軍工刀就衝來:「賀躍我他媽弄死你!!」


噗嗤——


我親眼看著萬百陽手中的折疊刀捅入賀躍的小腹,看著賀躍向後軟軟倒下。


嘭!


然後摔在我的座位前,細軟的發絲拂過我的鞋尖。


鮮紅的血滴濺到萬百陽臉上,他呆住了,理智從極端的暴怒裡墜落。


刀刃還在滴血,萬百陽看向地上小腹綻放血花的賀躍,看向自己手裡陌生的折疊刀,最後看向我,看見我臉上分明的恐懼。


「不、不,不……」


萬百陽瞳孔劇顫,兩隻血手抱住腦袋瘋狂喃喃:「他該躲開的、他能躲開的,他為什麼不躲?他為什麼不躲!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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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抱著書包坐在原位,紋絲不動得好似神壇上供人爭搶供奉的女神。


我俯視著倒地的賀躍,看著他唇邊淺淺勾起的笑。


我慢慢閉上眼睛,最後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這個……瘋子。


6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條規定:


故意傷害他人身體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犯前款罪,致人重傷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別殘忍手段致人重傷造成嚴重殘疾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萬百陽故意捅傷同學,但因刀較鈍而未致命,構成故意傷人,被退學收監。


「啊……」


一身病號服的賀躍坐在雪白的病床上,朝我張嘴。


我回過神,插了一塊蘋果喂給賀躍。


賀躍吃東西的時候眼睛會微微彎起,像是餍足的貓咪。


我怔怔地盯著賀躍。


「在想什麼?」賀躍咽下蘋果,被果汁潤過的嗓音沒那麼啞了。


我下意識答道:「萬百陽。」


病房裡一下子陷入死寂。


這才意識到自己回答的不妥,我握著叉子的手緊了緊,還是問出口:「那天,你是故意激怒萬百陽的對吧?還有那把折疊刀,也是你提前……唔!」


「啊,張嘴。」賀躍輕易搶過我手裡的叉子,插了一塊蘋果堵住我的嘴。


「很甜對吧?」賀躍衝我笑得寵溺,哪怕他的右手因這一動作而生生將針頭都拔了出來。


「血!阿躍!你手背流血了!」


我慌忙去按床頭的呼叫鈴,沒嚼幾下的蘋果噎得我喉嚨生疼,心裡更是一片發寒。


寧可自損一千,也要傷敵八百,不惜將自己的發小都陷害進監獄……


賀躍這瘋子,不論對別人還是對自己,都實在狠心到叫人害怕。


萬百陽的事被學校壓了下去,在知情者中也意外地沒鬧出軒然大波,也歸功於他往日「問題少年」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從輔導員到學生根本沒人懷疑這背後會有陰謀。


眾人熱議的點隻在於萬百陽這條公認的「賀家看門狗」為何會突然暴走攻擊賀躍?


而眾人的這個疑惑很快就被解開了——


因為我。


有關我的三角戀流言迅速傳遍校園,被人津津樂道,一些女生罵我水性楊花,一些男生怪我紅顏禍水。


我聽了,隻覺得好笑,我是有意腳踏兩隻船沒錯,至於「紅顏禍水」麼……


在這幅「紅顏」的皮囊後,我可是個純直男啊。


何況我什麼都沒做,隻是笑得甜了些,投其所好了些,明明是賀躍他自己強取豪奪,明明是萬百陽他自己心生殺意,明明是我自己從中勾引又作妖。


明明一切都源於我們男人之間的欲望和野心,為什麼最後卻將罪責全部推到一個不存在的女人身上?


我想不通,順手將包裡多出的一封恐嚇信重新疊好,然後裝進一個小鐵盒裡。


待賀躍出院回校,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那一盒滿當當的鐵盒交給賀躍。


賀躍掂量一下鐵盒,笑得格外滲人。


不久後,學校連續通報處分了好些人,有考試作弊的,有打架鬥毆的,甚至還有嚴重到被請家長退學的,一時間校園整體風氣都清新了不少。


賀躍最後還給我一個空鐵盒:「開心了嗎?」


我接過鐵盒,垂眸輕語:「那是他們自作自受。」


「嗯。」賀躍笑了,伸手揉揉我的腦袋:「你說得對。」


總之經過這一系列事,我「大嫂」的位置算是徹底坐穩了。


圈子裡沒人再敢講我的壞話,至少表面上絕對不敢,女生搶著和我做朋友,男生搶著逗我開心。


正如賀躍所說,我被保護了,與賀躍一起站到金字塔頂端,我看見的風景與在底座時完全不一樣了。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上學是這麼一件輕松愉快的事。


從隨時有人陪聊陪玩,隨處都是笑臉相迎,到有人主動跑腿買單,各種考試資源垂手可得,甚至連大創和論文之類都有人「幫忙」。


這些在步入社會的人眼中或許隻是些小到可笑的事,但作為一天 24 小時都處在這種環境下的人,這些就是至關重要的天大事,一點點區別對待都會被無限放大。


要不然哪來那麼多被孤立的孩子去割腕,跳樓,吞藥,寧可放棄他們寶貴的生命也不要再待在那種窒息的環境裡?


真的隻是孩子們矯情嗎?


人本來就是最容易受環境影響的動物好嗎。


因為賀躍的喜愛,我被捧到從未有過的地位,我隻要專心為考研備考,吃喝有人跑腿,期末有人帶贏,學累了有的是「朋友」陪我逛街蹦迪,本沒有任何事會叫我煩心。


偏偏這時就有那不識趣的人,要來打破這一切的美好。


「她是個騙子!她根本不是市長的繼女!」


譚佳勳舉著手機,激動地將照片轉給每個人看:


「她每天都坐公交車偷偷去打工,晚上就回到這種全是出租房的老小區——市長的女兒怎麼可能租這種貧民窟裡的房子?她就是假冒的!就是個虛榮的拜金女!」


圍成一圈的人都伸長脖子去看那塊小小的屏幕,看屏幕裡鑽進小胡同的我。


譚佳勳還將照片放大,這樣所有人都能看清照片上我的側顏。


我心中咯噔一響,蹙眉道:「你跟蹤我?」


「是又怎樣?你要是行得端做得正幹嘛怕別人跟蹤?」


譚佳勳被交頭接耳的人群簇擁在中央,一副得意洋洋的勝利者模樣:「我早就覺得你有問題了,市長的女兒出行怎麼會沒車接送?怎麼會連個像樣的名牌包都沒有?所以我就叫我表哥去蹲點,果然抓到你的狐狸尾巴了!」


譚佳勳就差將手機懟我臉上了:「你個綠茶婊!明明就是個窮鬼還敢吹牛說自己是市長女兒,我呸!真不要臉!」


我咬唇不語。


這也是短信裡告知的弊端之一,許願雖然可以把我變成女生,也可以在電子信息上動手腳,但我從出生起就注定的命運無法改變,沒人可以幫我改變。


不論我外表變得如何,我還是那個賭徒的親生兒子,哪怕上了大學,從家搬出去住,也要心驚膽戰地等著賭鬼找上門要錢——這就是我生來注定的命運。


許願短信送的手機裡有五萬塊,足夠我在高檔小區租間房子,但我不敢徹底搬家,我怕我一走,那個賭鬼找不到我就會來學校鬧事。


最看不慣我這幅假惺惺的模樣,譚佳勳一肚子火終於有機會發泄,她抬手一巴掌扇過來,尖聲道:


「賤人!現在裝委屈給誰看?就知道裝可憐勾引男生!百陽他就是被你害得要坐三年牢!你就是個害人精!我早看你不順眼了!」


我的臉被扇得側到一邊,總扎不緊的辮子繩再次甩飛,火辣感迅速灼燒臉頰。


這種感覺,都有些陌生了呢。


霸凌的開始有時隻需要一個契機,可以是發型,是身材,甚至可以是口音——但歸根結底,隻有一個契機,那就是他們發現欺負你的代價不高。


譚佳勳作為女生小團體的頭領,她已經發出了進攻的信號,其餘人卻還停留在指指點點的試探階段。


他們在等一個人。


他們也如願等到了。


「都圍在這做什麼?」


賀躍兩手插兜,打了一個哈氣,依舊是那副沒睡醒的模樣,身後跟著他的新跟班,那個綽號叫「瘦猴」的高個男生。


瞧見賀躍,譚佳勳下意識臉紅,接著想起什麼又一個激靈地離我遠了些。


譚佳勳將打我的那隻手背到身後:「阿……賀躍!顧辛她撒謊!她才不是市長的女兒!她騙了你!」


一眼注意到我臉上的巴掌印,賀躍懶懶的眸子一眯,聲音也冷了:「誰打得她?」


人群瞬間寂靜,不少人將目光投向譚佳勳。


譚佳勳的手心裡一下全是冷汗,恨不能過去撬開賀躍的戀愛腦,更恨不得被賀躍裝進戀愛腦裡的人是她自己。


「賀、賀躍,我就是替你氣不過,她騙了我們這麼久,我就輕輕打了她一下,不是故意的……」


「啪!」


就聽一個清脆的巴掌打斷了譚佳勳的話。


所有人都呆住了,傻住了。


哪怕將來他們畢業步入社會幾十年再回想也會自我懷疑的那種呆傻。


因為那一巴掌不是賀躍為我違背「紳士風度」。


而是我過去,打了賀躍。


那幹脆有力的一巴掌,將我披散的長發都揚成好看的弧度。


許多人回神後同時倒吸一口涼氣,等著賀躍發飆。


然而賀躍隻是眯了眯眼,轉回他被打偏的頭,一對深黑眸子望來時我膝蓋都開始有些發軟。


我手心火辣辣,渾身也抖得厲害,一出口就是壓抑的哭腔:「為什麼……你不是答應我,隻要我同意和你在一起,你就會出具諒解書……萬百陽他為什麼還要坐三年牢?」


此驚人之語一出,四下又是一陣哗然。


我深呼一口氣,轉身走向自己的書桌,將書包裡的東西「呼啦啦」全倒在桌上。


我拿出高檔小區的電梯卡,強忍哭容:「是不是市長繼女的我根本不在乎,就算還是窮鬼也好,我隻想回到曾經的日子,回到爸爸還活著的日子!那個老小區裡有我和爸爸曾經的家,我想爸爸了,想回家看看……不行嗎?」


看見我手中金燦燦的電梯卡,又聽我說起死去的爸爸,不少人都面露愧色,投向譚佳勳的視線也不滿起來。


我眼淚大顆滾落,哽咽道:「大家都是同學,都是朋友,和你們交往的是我,是我這個人啊,我是誰的女兒就這麼重要嗎?為什麼要這麼在意家世呢?」


一些女生看不下去,想上前安慰我,卻被我伸手擋住:「算了,你們愛怎麼想都隨便,你們也可以直接去問輔導員,去教務處調我的家庭資料……我不想再說了,到此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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