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今晚的僵屍

有點無語,我揉著額角,「我從未得到過他,你到底哪裡來的認知,難道就因為我做了正妻?」


她歪頭,被雨淋湿的頭發粘在她臉上。「難道不是嗎?」她喃喃道,「你做了正妻,你就是他唯一的妻子,而我呢?我終生都會像我的娘親一樣,是個妾,是個卑賤的妾啊!」她嘶吼著,滿臉的水,不知是淚還是雨。


 「夠了,陸晚舟你捫心自問,姜垣這兩年待你如何?我嫁給他後他從未正眼看過我,一個月後他就力排眾議抬你進門,從此對你是有求必應,事事順你的心。我和你在王府裡的待遇差別瞎子都能看出來,你到底在疑心什麼?」


她聞言悽慘一笑,露出森森白牙,「以色侍人罷了,他說到底愛的隻是我的臉,如果不是情蠱,他又怎會如此?」


我隻覺得好笑,「我與他新婚之夜你還沒有種情蠱吧?你知道那一晚他和我說什麼嗎?他說他一生都隻愛你一人,在他心裡你才是他唯一的妻子。哪怕知道了你種情蠱的事,他也不怨你,剛受了刑就在大殿門前跪了一天一夜,隻求你平安無事。」


她渾身一抖,瞪著失神的眼睛,搖頭說:「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知道啊我怎麼會知道?」


「你知道什麼?你配得起他的愛嗎?你一點都不配。你吊著李燕生這件事先不提。姜垣他以前是多好的少年郎,因為你如今成了個自說自話的精神病。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就這樣忽略了他多年對你的好,你如今到底有什麼臉在這裡怨天尤人?」


「姜垣或許對不起我,對不起李燕生,對不起很多人,但他絕對對得起你。可你真的愛他嗎,陸晚舟?」


她臉色煞白,身子一晃,趴伏在地上哭泣。煙雨濛濛,她身上泥濘得快和周圍景色融合在一起。她開始胡言亂語,「怎麼會呢?我是愛他的啊,不愛種什麼情蠱?我是愛他的,我愛他的,我愛他…」


我不忍再看,閉上眼,「你走吧,他既拼了命護你,我望你也能對得起他的這條命。」


她悲痛的嗚咽聲混雜在蕭瑟的秋風裡,聲聲不絕。我回身關上門,把這聲音和我的前二十年關在了外面。


我欺瞞了所有人,我一點也不灑脫。在新婚之夜失戀以後,我又偷偷多喜歡了他幾個月。因為我覺得這樣一個專情的男子,才不愧是我看上的人。雖然心中酸澀,但我可以看著他和別人琴瑟和鳴的,隻要他開心。我把小心思藏的那樣好,沒人知道我當初多麼羨慕陸晚舟。


可我絕不能忍受我喜歡的人對旁人不分青紅皂白隨意打罵。那些怦然心動,那些隱秘的歡喜,終於還是消散在一次次失望中。


現在想來,我當初沒有看錯他,那個有著湿漉漉的眼睛,關切地問姑娘沒事吧的少年,本來是值得我喜歡的。


然而,然而。


我淋著雨走在回房的路上,莫離過來給我打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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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離,你說死人會哭嗎?」


府裡隻有他和李燕生知道這事。


他撓了撓頭,「應該不會吧。」


我抹了一把臉,「那哪來的水啊。」


他遞了張帕子過來,「姐姐,下雨了。」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對啊,下雨了。


我想起師父問:「王子憑著灰姑娘的水晶鞋找到了她,他們會幸福嗎?」


誰知道呢。


後續要灰姑娘和王子自個兒寫去。


如今往事算是真的過去了,眼下還有更頭疼的。


李燕生這人真的一生病就變得無比幼稚,都開始要求我喂他喝藥了,我一想拒絕,他就把眼角耷拉下去,嘴巴一抿,配上蒼白的臉,整個就一委屈汪汪的病美人。


這廝到底什麼時候知道我最受不了他這個樣子的?


算了,我雖然不吃他的,但是住他的,大概是之前我立下的不想再日日勸他喝藥的 flag 生效了吧。


他養著病居然還想著處理公文,我說你要是不怕死你就去書房試試。他又乖乖回到了床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問我能不能把公文念給他聽。


好一個兢兢業業忠心耿耿的賢臣,淚目了,也不枉姜冶這孩子日日派人送來名貴的藥材。


我架不住他撒嬌,隻好當一個沒有感情的朗讀公文的工具人。讀著讀著,覺出不對勁了。他和姜冶還有小部分官員似乎在商議一項改革,讓女子接受和男子一樣的教育,並且也可參與科舉進入朝堂為官。


我狐疑地看向他,果不其然看到他眼中的得意,嘴角微翹,仔細看怎麼還有點求表揚的意思在?


「你什麼時候開始計劃的?」


「你與我講了你師父的事,我便有了這個想法。」


我挑眉,「所以你帶我去處理和親的事也是計劃中的?」


他氣勢一下子弱下去,小聲說一部分是的。然後又過來拉我的手,帶著點討好,「是你表現得好,這事兒才能這麼快提上議程。對不起我不該瞞著你,你若是生我的氣,便罵我罷。」完了還咳幾聲。


…這誰罵得出口。


我甩開他,板著張臉說:「你瞞著我我確實很生氣,但我不想罵你,我想打你。」


他一愣,然後說:「打也行。」


「真的?」


他點點頭,還紅了眼眶。


哎呀我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家伙這麼會演戲呢。


我起身,迅速伸手,抱住了靠在床頭的他,他這些日子消瘦了許多,造孽。


他身子僵了一下,然後就攬住我往懷裡帶了帶,把頭擱在我的肩窩。


「抱著我很冷吧?」


他笑了一聲,說才沒有。說完還緊了緊手臂,頭在我肩窩蹭了蹭。


我由著他鬧,最後輕聲說:「謝謝你,李燕生,我很喜歡這份禮物。」


今日十月廿七,是我的生辰,不管怎樣我都算這是給我的生日禮物了。


他在我耳邊說:「你喜歡就好,生辰快樂,沈嘉。」


原來他知道。


李燕生恢復得極慢,慢到姜冶這孩子都忍不住過來看他。朝堂的那幫老家伙,是真的很難對付,知曉他和李燕生的提議,一口一個大道理,說得情深意切令人動容,姜冶是治不住的。


他倆在房裡談了許久,出來後姜冶說想見我。


我去涼亭找他,沒戴面具,他見到我時微微訝異了一會兒,隨後了然地笑了。


「沈姐姐是你罷?」


我:?


他看我疑惑,解釋說他小時候曾在後花園見過我,那時我是從宮宴溜了出來。


我很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或許可能大概也許吧,記不起來了。這娃記憶力這麼好的嗎這都記得住。


他摩挲著手裡的茶杯,說因為和親一事我幫了大忙,想給我點賞賜,問我想要什麼。


「沈姐姐,金銀珠寶,一官半職都可。」他掛著溫和的笑,夾雜著些許少年人不該有的東西。


我搖頭,「謝陛下隆恩,民女一個奸臣之女,罪臣之妻,陛下不賜罪就好,其餘沒什麼想求的,也沒資格求。」


他挑眉,語氣看似真誠地說:「若是賜婚也可的,朕看得出先生他很心悅沈姐姐你。」


話沒什麼差錯,隻是這一個多月姜冶的氣質都變了,像個正兒八經的皇帝了。


我是罪臣之女,他容不下我。但他尚且根基不穩,他離不開李燕生。


我笑笑,「民女前半生高樓起高樓塌,如今苟活於世,哪還有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想法。民女隻想遊歷四方,看看風土人情,賞賞大好風光。李大人隻是一時興起,他終究心系天下,與民女不是同道之人。陛下,您也該勸勸他,他這還病著就日日處理公文,這般不講究,病都好得極慢。」


他笑了,「原來如此,朕還以為先生…是朕多此一舉了。沈姐姐,你莫怪。」


誰敢怪啊真的是。又聊了一會兒有的沒的,他便走了。


李燕生開始避著我不見。他如今能下地了,就日日窩在書房,要不就在自個兒房間。嘿,同個屋檐下居然還能碰不著他。


我忍無可忍,挑了個時機躲在他房裡,等傍晚他進來了,我一把拽住了他。


「李大人您這是想躲我躲到何時啊?」我湊近他,看他昏暗下有些愣神的表情。


他想掙開,奈何還在病中沒甚力氣,隻好任由我拽著他衣袖。我倆在昏暗中沉默了許久,等房間都快徹底黑了,我才聽到他啞著嗓子說:「我隻是不想你離開。」


我松開他,他沒逃走,走過去點了盞燈,屋裡一下子亮堂起來。


他頹然地坐在床沿上,像一個失去了心愛玩具的小孩。


我走過去抱住他,他的臉埋在我懷裡,雙手環住了我的腰。


「吃藥了嗎?會不會太冷。」


他悶聲說吃了。一點也不冷。他說:「你一定要走嗎?姜垣走了,陸晚舟走了,如今你也要走了嗎?以前的事是我不對,但是你都說你不怪我了。我以後都乖乖喝藥,不和你抬槓,你別走好不好?」


腹部的衣裳好像湿了。我順著他的頭發,嘆氣說:「我是個死人,李燕生,別人會看出來的。」


他環著我的手緊了緊,聲音變調,帶著濃濃的鼻音說:「死人又怎樣,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還曾是當今聖上的教書先生,誰敢說你的不是。再大不了我做個攝政王。」


我笑了,「你要做個賢臣啊,可別走我爹的路。」他輕哼一聲。


我拉開他,低頭捧起他的臉,擦拭上面的淚。「你不可能關我一輩子不是嗎?不要去管旁的原因,更主要是我自己想出去看看,好嗎?你在城牆上的時候可和我描述過你心中的太平盛世,我很想看到的。你在這裡做好你的丞相,我去外面看你心中的天下,如何?」


他垂眸不語,嘴唇抿成一條線,腮幫子緊繃。


我吻了下他的額頭,「我以後每半個月給你寫信,給你講我看到的聽到的,好不好?你放心,我又不是一般人,出不了意外。」


他又默然許久,隨後終於緩慢地點了下頭,抬眼看我,眼眶通紅,「不要半個月,三天一封。」


「行行行,就怕你看膩了。」


他又抱住我,「不可能膩的。頓了一下又說,你明日就走罷。」


我挑眉,「行啊這麼想我走。」


他吸吸鼻子,「我怕我到時候改變主意,把你關起來。」


走的那日已經是初冬了,我一身單薄衣裙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隻好裝模作樣地在外面披了件大氅。李燕ẗűₕ生在門口送我,他昨晚已經抱著我一晚上沒撒手了,今日還抱著,真不嫌冷得慌。


 「好啦,你不會一晚上就改變主意了吧。」


他亮著眼睛,「可以嗎?」


「不可以。」


他轉眼眼角就要耷拉下去,被我眼疾手快地按住,我捏了捏他的臉,「不準委屈。」


他點點頭,我一松開手又被拽住。「記得寫信給我,三天一封。」他說。說完就松開了。


我嗯了一聲,丟了句我走啦拎著包袱就轉身啟程,努力忽視背後那道膠著的目光。


我想起昨晚我看著他的睡顏,小聲說對不起又是一場空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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