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時分

我表弟,藥物過敏昏迷,被我送去急診。


接診醫生問:「吃了什麼藥?」


我:「六味地黃丸。」


醫生靜止兩秒,波瀾不驚的臉上忽然扯出一個涼涼的笑:「蘇曉珊,你還挺厲害。」


「分手前你不就知道了?邵醫生。」


1


如果說跟前任報出藥名時,我還有幾分理直氣壯,那不斷跟其他會診醫生重復後,我隻想死。


很快,整個急診都知道,有個吃六味地黃丸昏迷的小伙子。


一個大媽巨大聲說悄悄話:「這得吃多少才能昏迷啊?現在的年輕人,真不知道節制。」


大媽,您知道什麼叫藥物過敏嗎?


更社死的是,我辦完住院小跑回來,最後一步沒站穩,「啪」一聲四肢落地,好巧不巧跪在前任面前。


邵峋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聲音涼涼的:「我們醫生會盡力的。」


我:……


我腳滑了好不好?!


我不理解,丟人的不應該是我那位吃藥昏迷的表弟嗎?為什麼最後離開這個美麗星球的人會是我?


籤病危通知書時我還在想,他這要是嗝屁了,是不是就成經典案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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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最後虛驚一場,沒什麼大事。


折騰完快天亮了,我拿著杯子想接點熱水,正巧醫院熱水系統整修,暫停提供熱水。


我太陽穴突突跳,轉身之際,正巧碰見邵峋。


他拿過杯子,在醫生辦公室飲水機前接了杯熱水,再塞給我。


我不領情,「邵醫生,我們現在算陌生人了吧?」


他語氣冷淡,「一杯熱水而已,不想喝就倒了。」


我望著他背影,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一杯熱水而已,沒必要這麼矯情。


2


其實我跟邵峋也是在急診認識的。


我工作的酒吧有人鬧事,酒瓶摔碎一地,兩方頭破血流,我跟著警察把人送去急診。


坐在急診大廳時,頭頂忽然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你手沒事吧?」


我循聲抬頭,一身白衣的高大身形逆光而立,隱在暗處的臉龐沒什麼表情,眼神清冷,氣質卓然。


他好看的眉頭輕蹙,我才恍然回神,看向自己的手,掌心不知何時出現一個傷口,正一滴滴流血。


「過來。」


我起身跟上,看他取來碘酒紗布,修長清瘦的十指為我清創包扎。


他低著頭,幾縷發絲垂在額頭,睫毛細密,鼻梁高挺,鼻尖微微上翹,平添幾分蠱惑。


「疼嗎?」他問。


並非憐香惜玉的語氣,而是出於職業習慣。


我搖搖頭。


整個過程很快,我還想再跟他說些什麼,後面等待的病人蜂擁而至。


我走出急診,盯著掌心包好的紗布,隻記住了他名牌上的名字,邵峋。


後來我有事沒事就去他醫院蹲點,頗有種死纏爛打的架勢。


好友喬喬勸我:「邵峋跟你那些前任可不一樣,你別在人家身上找樂子。」


我不以為意,「你怎麼知道我不是認真的?」


或許邵峋的人生真是規矩慣了,驟然出現我這麼個熱情外放的女人,根本不知所措。


最開始,他一次次推開我,故作鎮定地說著拒絕的話。


可我這個人有個優點,就是臉皮賊厚。


堅持不懈了三個月後,有天晚上,我跟老板應酬喝多了,拒絕了幾個心思不軌想送我回家的男人後,蹲在路邊給邵峋打電話。


我醉醺醺地問:「我喝多了,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對面頓了幾秒,掛了。


嘖,意料之中。


我點開打車軟件準備叫車時,邵峋又打來了,聲音冷冰冰的:「在哪兒?」


我報了地址後,他又立馬掛了。


沒等多久,邵峋那輛黑色的 SUV 就出現在路邊,我搖搖晃晃地拉開副駕駛的門,就聽他冷硬道:「坐後面。」


我乖乖鑽到後座。


城市錯落的霓光不斷照亮漆黑的車廂,滿車酒氣,好似昏暗的酒吧。


車停在我家小區,我下車後頓了一會,忽然拉開駕駛座的門,擠了進去。


邵峋來不及解安全帶,隻能被我壓著。


我蜻蜓點水般碰了下他的嘴唇。


他面無表情盯著我,眸色很深。


我知道,他生氣了。


「蘇小姐對誰都這麼隨便嗎?」


我沒有回答,而是自說自話地摸了摸他的嘴唇:「這裡,是第一次嗎?」


他冷笑一聲:「蘇小姐未免有點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手指順著他的嘴唇,到喉結,再慢慢往下。


他忽然渾身繃緊,那張總是冷冷清清沒什麼表情的臉龐,終於透出幾分緋紅。


我笑了起來。


「看來這裡,還是第一次。」


那晚最開始是我主動,但事情發展到最後,已經脫離了我的掌控。


第二天醒來時,臥室空無一人。


就在我以為昨晚一切都是醉酒後的幻覺時,推開門,邵峋衣衫整齊地坐在客廳。


聽見動靜,他抬起頭望向我,唇角繃緊,神色嚴肅得像在醫院會診,半晌,終於開口:「蘇曉珊,我們在一起吧。」


那一刻,我並沒有想象中歡喜,因為我清楚地知道,邵峋答應與我在一起,是出於責任和擔當,並非喜歡我。


但我還是望向他,輕笑著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邵峋是個稱職且負責的男友。


盡管工作很忙,他還是會抽出大量時間陪我,我想做什麼,想去什麼地方,他都盡力滿足。


所以,當三個月後我主動跟邵峋提分手,喬喬非常不解,「你為什麼呀?」


我當時喝了好多酒,盯向遠處發呆許久,才嘟囔:「他太好了,我不配。」


喬喬被這理由驚到了,翻了個白眼,「你真是有病。」


我確實有病,還病得不輕。


我至今還記得,我提出分手後,邵峋隻問了我兩句話。


他盯著我,神色出奇的平靜,「想好了?」


我錯開視線,不敢抬頭,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他沉默許久,似乎也沒有那麼久,大約隻有兩分鍾的光景,低聲回應:「好。」


之後他依舊非常紳士把我送回家。


推開車門那一刻,我清楚地感受到,有什麼東西即將離我而去,永世不見。


邵峋忽然叫住我。


路燈朦朧輝光下,他半斂眉眼,側臉蒙上錯落不一的陰影,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這個向來驕傲清冷的男人,竟透著股落寞。


他啞聲開口,問了第二個問題:「你喜歡上別人了嗎?」


我覺得我應該給他一個理由,哪怕隻是謊言。


大抵還是心軟了,我搖搖頭:「沒有。」


隨後下車,朝他笑笑,「路上小心。」


3


這就是我跟邵峋最後見面發生的事。


所以,也不怪他重逢後說話夾槍帶棒,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第二天表弟已經沒什麼事了,做完各項檢查,主治醫生說可以出院了。


他是跟爸媽鬧矛盾,才跑來酒吧找我,不知被誰塞了一罐藥,這才有了藥物過敏昏迷這回事。


我把他教育一頓,通知他父母來接。


我跟這些親戚已經沒什麼聯系了,想了想,決定提前離開。


路過分診臺時,恰好看到邵峋在跟一個小護士說話。


小護士仰頭望著他,眼底亮晶晶的,滿是歡喜。


隔著很遠,我也聽不到兩人在說什麼,但看著邵峋放松的神情,我大抵能猜到他此時語氣有多麼溫柔。


我低下頭,匆匆離開。


走出醫院才發現下雨了。


雨勢很急,淅淅瀝瀝。我站在路邊等車,忽然被疾馳而過的汽車濺了一身水,身上長裙瞬間湿透了。


大腦有一瞬間的遲滯。


隨後才匆忙躲進公交站下,狼狽地掀起裙擺,一點點往外擰水。


這種情況不能坐公交了,打車的話,不知道司機會不會要求加錢。


一聲喇叭打破我的思考。


我抬起頭,就看到了邵峋的車。


他降下車窗,不冷不淡地來了句:「上車。」


我恍然回神,後退著搖頭,「不……」


「我說上車。」


站臺還有幾位行人,此時正好奇地看向這邊。


我咬咬牙,打開副駕。


邵峋聲音冷硬:「坐後面。」


我乖乖鑽進後座。


雨滴拍打車窗,我們彼此沉默,空氣裡彌漫著一絲尷尬。


我想問他怎麼這個時候下班,也想問他,是不是跟那個小護士戀愛了。


但想想,我好像沒什麼立場。


中途邵峋接了個電話,對方應該是在等他,他抬眼,在後視鏡與我對視,隨後聲音輕柔道:「我馬上過去。」


我腦海裡瞬間浮現他與小護士談笑的場景。


待他掛斷電話,我低聲道:「把我放在這裡就行。」


邵峋像是沒聽到,車繼續向前行駛,到我家小區門口才停下。


我推開車門,畢恭畢敬地說了聲「謝謝」。


他依舊像是沒聽到,油門一踩,揚長而去。


這麼著急,去見的人,應該對他很重要吧?


回去整理東西時,我忽然發現,我把公交卡落他車上了。


4


一張公交卡而已,好像沒什麼非找回來必要。


但問題是,我剛充了兩百。


邵峋的微信已經刪了,我隻有電話號碼。


猶豫片刻,我撥過去。


沒接。


我反而松了口氣。


頓了頓,我編輯一條短信,發過去:公交卡落你車上了,什麼時候方便,我可以去拿一下嗎?


等了一個小時,邵峋沒回。


是忙著見那個重要的人,還是把我號碼拉黑了?


我嘆了口氣。


算了,就當丟了兩百塊吧。


晚上十點多的時候,邵峋終於回了:明天醫院拿。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拖到現在才回,我很想陰陽怪氣兩句,但似乎沒必要跟錢過不去,撇撇嘴,回道:嗯。


第二天中午快到飯點,我才趕去醫院。


這個時間急診不忙,我找到邵峋診室時,他正坐在裡面寫病歷。


我敲了敲門,他應聲抬頭。


「我來拿公交卡。」


邵峋指尖按在卡面,推到我面前。


我伸手去拿,他用力按住不動。


我抬眼,「幹嗎?」


「想見我沒必要用這種方法。」


我:什麼?


被他氣笑,我回道:「邵醫生是不是忘了,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邵峋松開手,抱臂後靠,抬眸望來的眼底盡是諷刺,「六味地黃丸沒用,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幫他開點西地那非。」


我冷哼:「那倒不必,畢竟他比邵醫生年輕多了。再說如果他真不行,我隨時可以換掉。」


邵峋沒再回懟。


他隻是看著我,眼神冷得厲害。


那眼神好像在質問我:隨時換掉,就像換掉我一樣嗎?


我低下頭,隨手把公交卡放進口袋。


沒再跟他多說什麼,頓了頓,我轉身走出診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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