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內定為妾室之後

給我的,是墜子、木偶,還有能消磨時光的書。


15


我一直有種預感,他們不會一直過著這樣的日子。


果然有一天,有一班侍衛來到正樂。


他們連官府都沒去,徑直來尋太太和賀乘英。


瞧見這樣的大人物到來,鄰居都嚇到了,在我們的小院外頭探頭探腦地看。


為首的侍衛同賀乘英說,靖王出來了,從前牽連的人家也一並蒙赦。侯爺已經被放回,依舊是侯爺。


於是太太又成了侯夫人,賀乘英又成了小侯爺。家產也都還回來了。


太太喜極而泣,賀乘英雖未言語,但我瞧得出來。這兩載生活,將他磨煉得更為深沉了。


侍衛讓我們收拾收拾東西,明日便動身。


等人走了,鄰裡才敢進來。


他們面上不復往日親切的笑容,而是有些懼怕,跪了一地,說不知貴人真面目,從前多有唐突,祈求原諒。


賀乘英將他們扶了起來,說不必如此,這兩載多得他們照拂,心內隻有感激。


當晚,賀乘英和太太都在收拾東西,我卻沒動。


太太察覺我的異樣,趕忙問怎麼了。


我將賀乘英叫了來,對他們說:「太太和少爺身份恢復,我實在是高興。太太和少爺樂於行善,可見老天終究會記得眷顧好人。這樣,我也沒什麼擔心了。回京之後,希望太太和少爺能允我離開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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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一下站起來:「雋客,這怎麼行呢!咱們好容易盼到了今日。這兩年若是沒有你的陪伴,我和乘英不知會有多難熬。當初我便說,有朝一日,事情有了變化,定要好好謝你。何況經過這裡兩年,我心裡早將你看作了我的女兒,怎能讓你離開。」


我輕聲說:「自打侯府遭劫,從前那些話便都不作數了。陪伴太太和少爺來這裡,是因得侯府教養多年,有恩要報,並不圖來日什麼。如今事情已經過去,太太和少爺有後福可享,我恩報完了,也不想拖累你們。我沒有別的請求,隻求來日到了外頭,若是有事,侯府能庇護一二,便算全了這場情分了。」


賀乘英終於出了聲:「不行!」


我將頭低了:「少爺,打離開侯府時,我就燒了賣身契。自那以後,我便是自由身了,不該留在侯府,也沒有理由留在侯府。」


賀乘英終於將話說出口了:「怎麼沒有理由!雋客,過了這些時日,難道你還看不出來我的心意?乘英心悅於你。」


「以前我是個糊塗的,貪圖你的容貌,隻想將你留在身邊。可自從人生經此大劫,便如重生過一回,種種舊事都成了過往煙雲。今後,隻想娶你為妻,好好待你,你可答應?」


我低頭不語。


他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又急切地問:「雋客,你隨我來此,過了這麼艱苦的日子,我不信你心裡對我沒有一分情意。從前我猶豫,是因前途不明,自覺無法讓你過得更好。如今,我也沒什麼顧忌了。」


說著,他又轉頭對夫人說:「母親,我知道你也是同意的。」


太太吸了吸鼻子,笑著點頭。


他的手上經過這兩年的生活多了不少繭子,不是從前習武的那種,是吃苦的痕跡。


我思考一下,終於回握住他的手。


我心裡在想,不激一激,這傻東西不知道還要猶豫多久。


若是方才他沒有出聲留我,那麼我到了京城真會選擇離開,兩年時光換得來日庇護,也是不虧的。


16


離開正樂之前,幫襯過我們的人家,賀乘英都親自去謝過,奉上了禮。


回到京城,侯府已經被收拾一新,是靖王和二小姐叫人打理的。


一家團聚,哭作一團。


哭罷以後,侯爺來到我跟前:「你的事我都知道了。若不是得你陪伴和照顧,內子和小兒在正樂還不知要過得怎樣不順。」


他是個剛正的男人,被關了兩載,雖然滄桑了些,精氣神倒還在。


大小姐和二小姐也過來了,儀態不凡的大小姐,溫文爾雅的二小姐,都向我道謝。說她們不能在母親身旁盡孝,女兒該做的事,竟都是我在做。


我和二小姐憶起當初她託付的事情,我們同時轉過頭,輕輕擦淚。


侯府從前的僕人,陸陸續續又來投奔。拿回身契,依舊是奴籍,回來侯府除了多年的情義,還因為終究是依附侯府好過。


我又住在了侯府,不是從前依附正院,而是自己的院子。


賀乘英後來同我說了整件事的經過。


靖王被罰,信安侯府被牽連,都源於天家手足之間的爭鬥。


大皇子早逝,二皇子和四皇子庸碌,再往下的更不成氣候。唯有三皇子和五皇子棋逢對手。他們之中,必會有一位,成為未來的新帝。


三皇子母族勢力龐大,五皇子則於諸子中最得聖上偏愛。


五皇子掌著一方京營,三皇子同母族便捏造證據,興起大案。


聖上未必真信,然而對那鋪天的罪名,也隻能先將靖王關起來,著人嚴查。既為保全這個兒子,還為堵住悠悠之口。


信安侯府被牽連,不隻是王妃母族的原因,也因為侯爺在事件裡被捏造了一個走狗的身份。所以侯爺同樣被抓去關了,時不時有人審問。


因靖王和侯爺懇求,說賀乘英不曾入仕,加上聖上有意保全,所以當初我和太太還有賀乘英才能帶走一些傍身的銀錢,沒被仇家欺辱,還能在正樂安穩度日。


五皇子雖被關在府內,私下竟還有人可以用,搜羅證據,為證明他的清白而奔走。


如今真相大白,三皇子被削去爵位,五皇子眼看著是鐵板釘釘的儲君。


信安侯府,作為共苦的王妃母族,也終於要同甘了。


17


按照靖王的意思,是該為自己的小舅子尋一門好親,女方出身足夠高貴,才能彌補他被耽擱的姻緣。


然而賀乘英不答應,隻說自己心裡有人了。


其實靖王哪裡不知道我的事,不過是作為聽說這件事的人,覺得我出身太低,今後厚待我便是了,沒必要以正妻之位許之。


賀乘英卻不理,誰來了都是一副主意已定的模樣,說多了,還要反過來求靖王,別把我氣走了。


見侯爺和太太都不管他,二小姐又從旁勸了幾次,靖王也不說了。


甚至他還在二小姐的要求下,為我尋了個顯赫的幹娘,榮昭郡主。


郡主的義女配儲君的小舅子,倒也不是配不上。


雖然大家都知道,這個義女身份,僅僅是為了抬我一下,算不得真。


侯爺上了個奏折,說當初妻兒回到正樂,親友都幫襯不到,幸得一女子在旁陪伴照顧,這才少吃了不少苦。如今事情雖然過去,信安侯府也不可背信棄義,否則這女子在世間定獨活不了。還望聖上恩準此女子脫了奴籍,同賀乘英成婚。


聖上允了,有點年紀的人,比起勞燕分飛、過河拆橋,總是更願意聽這樣的故事。


什麼珠箔銀屏麒麟帶,到頭來,都是一日三餐一張床。


天家都已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些紛亂的議論,便都隻在私下喧囂。


賀乘英知道我的心事,賞了些東西給姨媽姨父,又同姨夫說,今後不許打擾我,但需好生對待老婆。


凝靄來看我,她在二小姐出府嫁後便嫁了人,日子很和樂。事發之後她想來看看,到底被家人攔著了,說這是大事,一個不好便殃及己身。


如今聽說侯府逢兇化吉,我也苦盡甘來,她說不出的高興。


我牽著她的手,感嘆世事不由人。當初姐妹們在一處嬉鬧玩樂,為一隻鸚鵡高興,為一件小事生氣,誰能想到後日會有怎樣的遭遇。


還有旁的姐妹,也都來找過我。雖然出事以後不曾見過,但我了解我們的情誼,知曉她們的性情,定然都在為太太、賀乘英還有我擔心。


18


我住進了郡主府裡,從官媒上門開始,經歷了整一套嫁娶的流程。


信安侯府看又看,挑了個極好的日子。天德日,逢兇化吉,百事皆宜。


到了成親的日子,果然日麗風清。


婚事辦得很盛大,既為宣告世人,侯府一如往昔,也為顯示侯府看重我。


我著鳳冠霞帔,聽過鑼聲鼓聲儐相聲,被送到了賀乘英身旁。


我和他,父母允準,親友見證,結發為夫妻。


從此,雍雍喈喈,福祿攸歸。


飲過合卺酒,換了寢衣,賀乘英傻笑著看我,帶著淡淡的酒氣。


這張瞧了幾年的臉,如今再看,還是覺得好看。


我在袖子裡摸來摸去,摸到一粒解酒丸,想塞到他嘴裡。


他卻順勢抓住我的手,熱熱的,有些不舒服。


我如今對他哪裡還會拘謹,沒好氣地說:「松開。」


他笑嘻嘻道:「如今我便是一日握上十二個時辰,也沒人管得了我了。」


我哼了一聲:「難道我管不了你嗎?」


他做小伏低:「你能,你當然能,我就聽你的。我還要伺候夫人呢。」


進入洞房後,我已梳洗過了,如今隻戴著小小幾樣頭飾。他的手伸來,為我取下頭花、長釵,最後是扁簪。


他手上的動作仔細小心,一點也沒有牽動我的發絲。當扁簪也被取下,滿頭青絲輕輕落下,披在肩上如雲。


取走發飾,他更得寸進尺了,手不老實起來,黏著我,還要逗我說話。


一夜,禮成。


19


婚後,賀乘英被授了職,在京營裡效力,同侯爺走了一樣的路子。


我成了正經的信安侯府少夫人。


一個小丫鬟、未來的姨娘,竟有這般造化。


何況我和賀乘英的感情還極好,他每每出了營門,朋友邀約也不常去,隻記得往家中跑。


這在京中,便成了一樁奇談。


從前做二等丫鬟,協助太太,也是知道如何理財算賬、來往應酬、約束下人的。


但當丫鬟和當夫人,總歸是不一樣。從前隻需要領命行事,如今卻已經成了那個發號施令的人。


還好有太太一點一點地教我,有賀乘英幫我,大小姐和二小姐也派了兩個得力的人來給我使喚。


我想活下來的心,比誰都強烈。


「後這」又是一年中秋節,和賀乘英送桂花給我的那天一樣木樨飄香。


信安侯府宴請賓客,是我初次主辦。幸好辦得不錯,那些诰命夫人們都很喜歡我。


我頭戴吉鳳朝月金簪,身著退紅錦衣和五彩畫裙,置身她們之中,寒暄交談,吩咐下人,神態自若, 言笑晏晏。


信安侯府在京中一向名聲很好,交情長的世家,當初見了侯府的事,難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如今能來的, 想來都是為信安侯府唏噓過的人。


丈夫在朝堂行走, 她們心內自有隱秘的擔憂。而賀府落到那般境地, 還能有一個女子不離不棄,倒讓她們頗為感動。


世間女子,大多都是心善的。


臨走前,頭發花白的成昌伯府老夫人還握著我的手不放,說:「你是個好的,好好同英哥兒過下去。」


20


我當然也明白, 若非侯府遭劫,我是絕對不可能坐在座上,同這些大婦貴女同列的。


那樣的話,賀乘英也隻會將我當作一個出挑的妾室,就算偏寵些,也終究是瓶中賞玩的花。


可我不會去想,若是那樣該如何。也不會去想,賀乘英是何時開始對我情根深種的。


這是命運的奇妙之處,給了我這般機緣。天與弗取,反受其咎。


世間的夫妻都是憑著互相諒解相伴下去的。


我和賀乘英在正樂共度的兩載,夠我們好好度過幾十年。


我隻要牢牢把握住我能把握住的, 便好了。


回屋的路上, 有丫鬟匆匆前來,見了我以後趕緊說,賀乘英已喝得半醉不醉, 正在找我。


我輕笑了一下, 到了門外, 我從袖中拿出一枝桂花, 吩咐了一聲。


有丫鬟取來手鏡,我對鏡簪上, 芳香彌漫,鏡中佳人眉目含情,一如昨日。


我推門進去, 賀乘英正在屋內百無聊賴,先見到我,後發現我鬢邊的桂花, 喜滋滋地上來攬住我。


我們現在心底想的一定是一樣的事,那日那條彌漫著秾芳的小路。


他摸著我的手, 似乎覺得有些涼, 便問:「可是在外頭待久了?」


我點點頭, 將柔荑探到他的掌心間,要他為我捂著。他飲了不少酒,手很熱。


這一夜, 讓我們在不久之後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好消息。


後來,他抱著我們的孩子,笑嘻嘻地說:「你知道嗎,你是一個很了不得的姑娘生出來的。雖然我很愛很愛你, 會用一生去保護你,不過,我最愛的永遠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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