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喜公主

錦姑姑忍了又忍:「大妃,那是你夫君,你好歹是羌王後宮裡長得也算好看的,意思意思爭個寵啥的,在天盛你這麼大年紀,孩子都滿地跑了……」


這勸人的方式好熟悉,尤其最後那句,我笑嘻嘻地說:「姑姑,操心多了會老的。」


錦姑姑嘆氣:「當年,若是蘇……」


「姑姑。」我扶了錦姑姑的手,踏著滿天星光走回自己的屋子。


當年,我不過小小年紀,整日跟著八哥哥,蘇子煜是大學士家的小公子,做八哥哥的陪讀,總也能見著,彼時大家年紀小,並沒有許多避諱。


蘇家小公子是蘇大學士的獨子,皮膚白白的,笑起來眼睛像兩彎月牙,看著人心裡也軟軟的。不時從宮外帶些小玩意進來,我很喜歡。


後來,長大了,見的也少了,有一日,我去尋八哥哥,正好蘇子煜也在,穿了一身紅色暗銀紋衣袍,大家笑他穿得像新郎官,他看見我,轉過來,漫天春光裡笑著問:「十一,可好看。」


有風吹來,我紅了臉,小聲道了一句:「好看。」


正德十六年那年的端午宴,我在園子裡見到他,想說:「蘇哥哥,待我及芨,你來娶我可好。」


還未開口,他神色落寞的說:「十一,好久不見了,十一,我喜歡上了一個人……可是母親不同意……十一,你說怎麼辦……」


我便怔怔站在原地,難過得想哭,八哥哥過來攬著我的肩,「小十一,宴要開了。」


我以為自己藏得好,可是八哥哥知道,母妃知道,連錦姑姑都知道。後來我問八哥哥:「如何知道的?」


八哥哥說:「他每每出現,你眼中便流光溢彩……」


那年的端午宴後,我便成了和親的聞喜公主。我才不過 18 歲,都能回首往事了。


到門口的時候,看著小桃子喜滋滋地回來。自從我去說親,說了一半,小陳醫官也沒反對後,廚房裡但凡做了什麼好吃的,小桃子總要給小陳醫官送點去。我估摸著再過兩月,小桃子就把小陳醫官拿下了。


這一夜睡得不怎麼踏實,早晨起來眼下有淺淺的青色,特意用脂粉蓋了蓋,一碗小餛飩沒吃完,卓瑪來了,興致勃勃要帶我去看比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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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去,一幫五大三粗衣不蔽體的大老爺們打來打去,實在沒啥意思。


卓瑪紅了臉:「大哥要為我選夫婿。」


去去,我去,我放下小餛飩拉著卓瑪就走,八卦是我在羌王後宮為數不多的樂趣了。


去的太早,比賽還沒開始,三三兩兩的大漢在場內走來走去,搞得要給卓瑪選個後宮出來似的。


開打以後,那場面,簡直慘不忍睹,國人誠不欺我,這真真是喜好幹仗的民族,我心想:這打廢了還怎麼娶卓瑪啊。啪嗒,一個大漢落在我面前,我的小心髒跳了跳。


我問卓瑪:「你喜歡哪個?」


卓瑪烏黑的大眼睛亮晶晶:「贏的那個,我喜歡勇士。」


「要是長的很醜怎麼辦。」


「嗯,那就第二厲害的吧。」


我大笑,這個問題可以循環問下去。不過片刻,我便笑不出來了,打贏的那個少年此刻正手捧一柄銀色短刀,單膝跪在我面前,古銅色的皮膚上還有大顆汗珠滾落,露著一口大白牙衝我笑,這是什麼操作?


我扭頭看卓瑪,卓瑪正氣呼呼瞪著那人,四下裡一片哗然。


我腦海裡忽然飄過很久很久之前聽到的羌國民俗:當地男子會把自己的隨身短劍贈予喜歡的姑娘。完了完了,我不常出來,下面這虎犢子沒見過他家大妃,看著羌王越來越黑的臉,我……


我還在思忖說點什麼打破這尷尬的局面來顯示我的清白無辜,卓瑪已經急急說到:「那是我嫂嫂。」


本來我還想看著大太陽扮柔弱裝暈倒,這會兒看著面前這愣住的少年,多少有點不忍心,長這麼大,這可是第一個表示喜歡我的人啊,這爛攤子收拾就收拾了吧。


「本宮正愁這羊腿怎麼辦呢。「我笑盈盈地起身去拿刀,手未碰到刀,低低地跟那少年說:「暈,快。」


少年看我一眼,幹脆利落地向後倒去,還好不是個豬隊友。錦姑姑看著陣勢,正欲開口,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衝了過來:「內侄著急比武,沒吃早飯,餓得頭暈眼花衝撞了大妃,大妃恕罪。」


我一看是國師老頭,平日裡我不喜歡這老頭,和親這個餿主意就是他出的,沒想到今天還挺上道。國師老頭開口比錦姑姑開口效果要好,假暈的那小子被拖了下去,沒啥熱鬧好瞧,大家也就都散了。


卓瑪走得飛快,我小跑著去拉她,聽她問:「蘇勒怎麼會喜歡你?」


我,也不知道啊,「國師老頭,不,國師大人說他沒吃早飯,比武又耗力氣,頭暈眼花認錯了。」


「真的?」卓瑪將信將疑。


「真的。」我無比堅定,


「蘇勒那麼厲害你也不喜歡?」


「你大哥和蘇勒比誰厲害。」


「當然我大哥。」


「那我喜歡你大哥。」本來是敷衍卓瑪的,一回頭就看見羌王站在身後,臉上顏色那叫一個精彩,黑紅交錯。


我……


我是沒想撩羌王的,因為和親前,母妃跟我說:帝王的寵愛最是飄忽不定不可琢磨。我想母妃是很有發言權的,因為父皇就是這麼飄忽不定的。


母妃初入宮時也是做過寵妃的,後來我那做大將軍的外祖父被貶了,母妃也就失寵了,好在她心態好,不寵就不寵,帶著我安安分分在鍾粹宮過日子。


現在撩也撩了,也未必撩到。晚上讓小廚房做了火鍋,安慰我受驚的小心髒,我的廚子自從來了羌國,有了豐富的原材料,羊肉片切得越來越薄,擺盤越來越精致,儼然要成為羌國第一廚了。


熱氣騰騰的鍋剛開,羌王來了,媽呀,這男人這麼好撩嗎?三年啊,三年第一次來我的屋子。


我驚大過喜,薄如蟬翼的羊肉也不香了。羌王看著一桌子各色碟子,坐下來問我:「你吃的是什麼?」羌國吃肉不是整個烤就是大塊煮,我這吃法在羌國並不流行,大約是不符合他們粗獷的國風。


「火鍋。」我遞了筷子過去。


羌王吃得很開心,順便問我:「你那五十隻羊是不吃沒了?」


「還在呢,這是卓瑪公主拿來的。」估計這幾天卓瑪鬧變扭不會來了,我就吃了。


吃完後,羌王聽說卓瑪拎著鞭子去找蘇勒了,一陣風似的又走了。我頭疼:這事是過不去了嗎。


錦姑姑進來後我頭更疼了:邊城可能在增兵。


羌王來我這裡,大約是想打探天盛突然增兵的目的,沒想到我是個懵懂無知的吃貨,壓根就不知道這件事,我就說嘛,這男人哪那麼好撩。


問問小陳醫官最近有什麼消息麼,好歹也是我那宮廷百曉生八哥哥的人。小陳醫官說最近二哥哥是父皇面前的紅人,太子哥哥都要遜色幾分。


二哥哥這人吧,好大喜功,估計是想把羌國打下來討父皇歡心,太子哥哥又不想他先佔了這便宜,兩人大約要比比。


唉,你們忘了還有個妹妹在人家地盤,這是完全把我當炮灰的節奏啊。


幸好幸好,我朝還有那麼幾個靠譜的老頭,說現在邊境貿易形式一片大好,此時不易興兵戈,再說羌國強悍,之前又不是沒打過,何必勞民傷財。這麼一勸,父皇有些猶豫,所以邊境增兵還未開戰。


我想若有一日,天盛打過來,估計羌國民眾先把我給拆了。若羌國被惹毛了,率先開戰,我隻能一死謝我國朝子民了。橫豎都是不好過,那就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肉今朝吃,我把自己給灌醉了。


羌王又回來的時候,我抱著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我的辛酸史,老子就想好好過個日子,多活幾年就這麼難。


第二天,頭痛成狗,錦姑姑邊給我揉邊說:「你昨天那德行,羌王沒把你廢了真是好脾氣。」


我昨天幹啥了的確想不起來了,斷片了,羌王又折回來是個什麼意思?


我收拾了收拾,帶了點心在錦姑姑的催促下去給羌王致歉,說點啥呢?我倆又不熟,之前碰到了也就天氣真好啊,對方點個頭算完事。


挪到羌王宮殿前,都快中午了,我揉揉臉問門口站崗大漢:「大王可在?」


大漢行禮,點頭。


我又問:「大王可忙?」


大漢行禮,搖頭。


我再問:「可否進去?」


裡面傳來羌王壓抑暴喝的聲音:你進就進來,在門口跟我的侍衛磨磨唧唧做什麼!


我提著點心盒子的手抖了一抖,努力想藺貴妃是如何哄父皇的,搗著小碎步進去了。


進殿頭也沒抬,軟了腰肢直接往地上一伏,梨花帶雨嬌嬌怯怯:臣妾知錯了,臣妾昨晚不是有意的。


屋裡靜悄悄的,接著聽到一個老頭憋笑的聲音:「臣等告退了。」幾個人悉悉索索出去的聲音。


屋裡還有別人?我抬頭看著羌王黑紅交錯的臉色,姑姑,我還不如不來呢!


羌王指著我,「你……你這個……」估計實在不知道說什麼了,最後說了個「蠢女人」袍角翻飛大踏步從我面前消失了。


我苦著臉回去,果然藺貴妃的嬌媚是渾然天成的,一般人學不來。給錦姑姑描述一遍當時的情形,錦姑姑嘆口氣:「歇著吧。」


當晚,羌王又來了,這個琢磨不定的男人又送了我五十隻羊,黑著臉跟我說:「你想吃便吃吧。」


「不不不,大王送的羊要好好養著,我吃卓瑪的。」感覺自己像紅太狼。


「老子自己的女人,自己養。」他霸氣說了一句,然後又袍角翻飛地走了。


我這是被撩了嗎?


錦姑姑很欣慰,她大約覺得我不用在羌王後宮做一輩子擺設了,感嘆藺貴妃果然是藺貴妃,照貓畫虎也頗有成效。


我去看阿雲朵的時候,卓瑪也在,拉著我看小琰兒,小孩子長得快,三個多月已經白白胖胖讓人愛不釋手了,尤其喜歡我。


阿雲朵說:「等琰兒長大了,就請大妃教養。」


阿雲朵是羌王後宮心思最細膩的,大約是感謝我的救命之恩,我以後有個依靠,琰兒養在我名下,也算是嫡子,我也喜歡這孩子。


我笑笑答應了:「我陪嫁的有位先生,學識淵博,在天盛也小有名氣,日後可讓琰兒跟著先生啟蒙。」


正說著話,進來一豔麗女子,略厚的嘴唇緊抿著,看得出來有些生氣。這是羌王的女人之一,叫烏雅,出身羌國大族,若不是我來和親,她就是羌王大妃,平日裡與我很是生疏。


「大王帶回來一舞姬。」烏雅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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